白礁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翡洺扶着沉重的铁链起身,他下意识想上前,又忽地顿在原地,踌躇着打量昏暗的囚室。

    即便是过了几千年,这地方仍旧透不进一丝光亮,仿佛要将正中央被玄铁缚住的身影永世永生深困黑暗之中。

    要不是翡洺四处寻来烛阴的残骸,炼成长明灯,他甚至没资格看到这传说中人物的真容。

    一股莫名的瞒怨涌上心头,白礁刻意掠过翡洺旁边的人影,视线移至散着微光的法阵上。

    除了主位,其余四个位置各自端坐着紧闭双眼的婴孩,他们不过刚出世,小脸还皱巴巴的,也不知怎得,居然能够一动不动地维持这个姿势。

    他冷眼旁观,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有些奇怪,怎么唯独空了一个位置。

    心中忍不住恶意猜测,若是这一次翡洺的算计彻底失败,她或许能……

    白礁猛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间,渐渐咬紧后牙,竭力压下了心底里悄然露头的想法。

    真是恶心啊,他有些自厌自弃,低垂的眼睫毛无力轻颤,脸色一变再变。

    翡洺早就注意到不远处的白礁,但她没心思照顾他的情绪,只是痴望着面前的人,伸手抚上脸庞,轻声低呐,“快了,再等等……”

    盯着那道暗绿的背影,白礁自嘲地冷哼一声,一时没压住声音,在空旷的囚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顿住手,翡洺脸色逐渐阴郁,并未转身,只是嫌恶地摆了摆手,“也别在我这傻站着了,去盯着诏狄,今日事关重要,别让他弄出些什么变故。”

    一直噤若寒蝉的末影竹眼瞧着一块过来的人走了,忐忑地挪着脚步,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她不再是小孩的样子,变回了原先十来岁小姑娘的模样,扎着双髻,别着竹叶样式的钗子。

    正揣揣不安,胡思乱想时,一道声音唤回她的意识。

    “小影,过来。”

    翡洺转过身,随意瞥了眼末影竹,见她青涩的面孔上尽是惶恐不安,不过出去了一遭,向来狡黠机灵的性子就被磨平了,如今两人再见面,竟然有了些怯意。

    到底是个孩子,她叹了口气,心也就软了。

    说起来,当初要不是附身的竹简恰好是末影竹制成的,她也没这么快恢复灵力,更别提谋划之后的事情。

    那时仓皇出逃,为了躲避追踪,更是潜入了百丈深渊之内,几番辗转,耗费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可算是寻到一个容身之处,沉沉睡去。

    那容身之处便是一卷竹简。

    翡洺现在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暗觉一切竟如此巧合,竹简所用的材质是末影竹不说,里头记载的,居然还是一道禁制的秘法。

    身为东林灵气汇聚的灵体,翡洺轻而易举地附身在木系精怪之上,更是催促了末影竹开启灵智,有了意识。

    在没遇见那条白蛟之前,她和小影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如今竟也到了相看两陌生的境地。

    末影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她便停了下来,目光怯怯的看着翡洺。

    她上一次伤得严重,墨萸从冷殷眉心取出的竹简,是由她精血所育化而出的,被毁后更是伤及自身,灵力被迫泄了不少。

    更别提,用于控制他人心智的印记被一一抹去,她没了人类精力的涵养,失了支撑,一日比一日虚弱。

    一开始,末影竹肯跟着翡洺出世,是想着见识见识这千年之后的人间,和当初的蛮荒大泽有何不同。

    又恰逢动乱开始,人类那些觉醒的能力,在末影竹眼里,和幼儿打闹也差不了多少,她便渐渐放松了警惕,有了些飘飘然的心理。

    说什么灵物之长,不过是仗着蛮横的繁殖能力,占据了大片的土地而已。

    她隐隐有了不屑,对待寻常人类更是骄傲自满,刻在后颈处的印记越来越多,甚至随着白礁一起,开始恐吓威胁低等的精怪。

    但她没想到,灵气的复苏,不仅仅给了人类机会,更是给那些沉睡多年的大妖一个重新睁眼的可能。

    九漓不就是个例子吗?

    末影竹不自知地打了个寒颤,有些庆幸当初自己并未直面九漓的威压。

    当时为了能够夺取墨潭和银湖两颗镇渊砀,她和白礁临走前,曾去拜访过白鸢楼。

    彼时的越霜喝着茶,对两人的建议毫不在乎,殊不知,在交谈中,他已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哄诱记下了一段古老的咒语。

    两人自然知道越霜想要变成凤鸟的目的,顺他心意,将竹简上的话改了改,误打误撞地引起了凤凰涅槃之火。

    还以为这越霜如此好运,竟能借此跻身神仙道,却不知,被九漓的青磷狐火所焚,落了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九漓的狐火霸道至极,就连末影竹在越霜脑海里那一点微弱的暗示,都被揪了出来,连带着本就虚弱的末影竹被灼得重伤。

    自那以后,末影竹便没了兴致,养伤的同时,循规蹈矩地按着白礁的吩咐办事,对这动荡四起的人间也有了些敬惧。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对于翡洺这边,她更是看开了,明白无论如何,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盯着这不长不短的距离,翡洺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收拾好情绪,笑了起来,“怎的站这么远,这是在怕我吗?”

    她不知末影竹的心路历程,更没细致了解过她因何受的伤,只当她还没休息好,声音越加放得轻柔。

    “要是灵力还未恢复,大可再休息一会。”

    摇了摇头,末影竹抿着唇,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她飞速瞟了一眼被玄铁锁链束缚的人,认出那是何许人物,心悸的同时有些颓然,自知这次她无法独善其身,只能主动开口,免得真打起来了,她还晕头撞向的不知所措。

    见她不欲多聊,翡洺脸色也就淡了,沿着水渠走了两步,似是在思索。

    半晌,她斟酌着开口,“我记得,你说你这一趟,遇见了一个熟识的人?”

    末影竹一愣,从回忆里艰难地记起一抹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如果说千年前见过面也算认识的话,确实是熟识了。

    “那好,到时候……”翡洺顿了顿,似乎有些苦恼,“你多留意一下吧。”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在这大打一场。

    “呵……呵”一阵怪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向川泽扭过头,看到仰头的小陶。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痒了鼻腔,整张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啊啾——”一个巨大的喷嚏极其响亮,连同洞穴里的钟乳石,都被带着晃动了,细碎的回音此起彼伏。

    用力搓了搓鼻子,小陶面带不爽,直言有人在悄悄骂他。

    “骂你还要悄悄的?”李骰嗤笑一声,下意识地把话接过去。

    “你懂什么?!”小陶浑身烦躁,头顶的毛发几乎要竖起来,他不安地打量着四周,总感觉有谁在窥探,却又找不到端倪。

    秦三淼却像是懂了,点了点头,“这就是风雨欲来的前奏吧,就像是风湿的人会知道什么时候下雨……”

    她这比喻虽然粗糙,但还是很好地解释了小陶内心的惶恐。

    难道正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吗,竟到了连絜钩鸟都焦躁的地步?

    谈萤不动声色地瞥向溪流对面的浊江一行人,却发现他们同样有些躁动。

    一直走在前头的姬鹤似乎是有些诧异,脚步已经停了下来,看那动作,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她立马想起曾经和姬鹤一同出现的异兽,诸怀。

    果不其然,诸怀兀自显出了身形,正挤在狭窄的石道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姬鹤。

    他们已然走了许久,顺着不断流淌的溪流往下,似乎已经接近了山底。

    明霖见状,简直莫名其妙,他厌恶地看着那个庞然大物,叫骂道,“这畜生,跑出来干什么,还挡道!”

    没等姬鹤发问,怪异的叫声就响了起来,瞬时充斥了整个山洞。

    那声音即便听不懂,也能识别出其中的惧怕和忌惮,谈萤立时皱起了眉。

    这怪物的意思,难不成前边的情况很是危险?

    和其余人不一样,明霖听懂了诸怀叫声里的意思,他暗自惊诧的同时,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的姬鹤,似是在等着他做决定。

    诸怀的意思是,前面不远,有蛮荒大泽的气息,还是个不容小觑的厉害人物,此番显形,是在劝阻众人不再前进。

    不过一会,姬鹤低声和诸怀说了几句,那怪物便彻底隐去,不见踪影。

    隔着一段溪水,谈萤等人自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抬头时,恰好对上明霁的眼睛,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

    礼貌地笑了笑,谈萤正要移开目光,却见这小师妹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奇怪。

    她张了张口,无声地冲着谈萤说话,一字一句,很是缓慢。

    也正是因为慢,所以谈萤看懂了她的意思。

    “你们不怕吗?”

    我们?谈萤环视一圈,自认为这群人还不至于临阵脱逃,便摇了摇头。

    却见对面的明霁勾起嘴角,对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下倒是轮到谈萤莫名其妙了,她还想再问,却发现对面已然重新开始走路,只能作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落在队伍的小陶,将诸怀和两人的动作落在眼底,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后边的转角已经不太多了,渐渐的,连流淌的溪水也开始逐渐平稳,地势已然不再往下。

    一群人分在溪水的一左一右,先后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洞口前。

    微弱的光芒从里面透出,秦三淼还没来得及收起火焰,便听见外头传来了一句懒洋洋的招呼,“诸位,真是让人好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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