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微微弯曲的腰重新挺立,无支祁随意拂开遮挡视线的毛发,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眼不远处戒备的冰夷兽。

    “逃什么,”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视线又落在向川泽身上,“赤鱬啊,连你也敢和我叫板了吗?”

    他似是极为不解,侧着脑袋问道,“我实在是好奇,大禹那厮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向川泽脸色平淡,缓声道,“什么也没有。”

    “啊我知道了,”无支祁眯着眼像是才醒悟一般,自言自语,“是这身皮囊吧,”他顿了顿,瞥了眼远处的浊江几人,笑道,“贪婪又渺小,自大又狂妄,占据了大片的土地,赶走原生的精怪,筑起了高台,将才剥皮的小兽架在火上炙烤……”

    “啧啧,真是残忍呐,”他低下头,轻扯身上束缚的擒灵锁,“现如今,还要帮着他们用来对付我……”

    听着那有些委屈低落的声音,冰夷惊愕地瞪大眼睛,不理解这怎么突然开始走情感路线,不打了吗?

    这还是传闻里狡诈多端的魔猴无支祁吗,别是给什么不入流的精怪附身了吧……

    他悄然在心中腹诽,丝毫没注意到越加靠近的翡洺。

    而向川泽的视线则是落在无支祁手中的擒灵锁。

    原本灵光四溢的链身有些部分已然变得暗淡无光,透着股无力腐朽的模样,被无支祁攥住时,甚至隐约听见了断裂的声音。

    他抿紧唇,不动声色地扯着冰夷后退。

    那边无支祁还故作忧愁地低着脑袋,似乎真的为人类的所作所为苦恼,意气风发的毛发也耷拉下来,看着怪令人可怜。

    也确实有人可怜他。

    石怪没能拦住翡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扑了上去。

    “不是……”他害怕地停在原地,不敢上前,给自己找理由,声细如蚊,“主上不记得了啊……”

    可翡洺却管不了这么多,她寻了千百年的人近在咫尺,又怎能令她无动于衷在一侧旁观。

    直到真切感受到手下确切的触感,她才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语无伦次,“主上,主上……”

    没人看得见无支祁掩在阴影下一闪而过的得逞,只知道不过眨眼间,两人便在相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如胶似漆难以割舍。

    冰夷:“……”

    我眼花了吗?

    他艰难地转过头想要问问向川泽是不是自己精神不济出现幻觉了,却看见对方脸色阴沉得比第一次看见无支祁时还要厉害。

    没等他发问,便听见向川泽微愠的语气。

    “你看他胸口。”

    “先前我还疑惑,牵制无支祁的玄铁锁链去哪了,”向川泽冷哼一声,“原来是给他‘吃’了。”

    冰夷倏地扭头,果不其然,环绕束缚无支祁的擒灵锁在一点点消逝,溃散的灵气转瞬被无支祁吸纳。

    “那这女的?”他咽了咽口水,显然是想到了翡洺的下场。

    “哼,”向川泽望着无支祁极力掩住的左胸,“噬心之伤哪有这么容易愈合,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纸糊的架子,这点灵气怎么够他折腾!”

    似是听闻了赤鱬的话,无支祁扶住昏迷的翡洺,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旋即,五指作爪,刺破温热的血肉,钻进了翡洺的胸腔。

    昂起的细伶脖颈忽地一僵,翡洺脸上的喜悦还没褪散就染上灰败,涣散的瞳孔失了灵气,视线落在虚空。

    “呃嗬……”气管混入鲜血引起一阵破风箱似的喘息,她无力地张着嘴,似是不可置信又心满意足。

    “主……主上……”

    “听见了,我会转告他的。”无支祁笑眯眯地敷衍,打量手中跳动的心脏,仍由怀里的身体一点点滑落。

    “先天灵体,给我正好,”他舔舐着手臂挂落的血液,眼神却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向川泽,“你说是吧?”

    说罢,他仰头张嘴,将整个赤红脏器囫囵吞入。

    “轰隆——”又是一道紫雷。

    这次无支祁没去阻挡,劈里啪啦的电流在毛发间闪烁,他甘之如饴般,驱使身上外化的灵气盔甲将雷电尽数吸纳。

    几个吐息间,已然重新恢复了状态,再不见灵气枯竭的模样。

    “好了,”无支祁甩甩沾了黏稠血液的右手,魇足之后的姿态越发肆意狂妄,对着冰夷招了招手,“你来,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作‘大禹早就死了’?”

    嘴上虽说着让别人过去,他却迫不及待似的转眼间闪到了冰夷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冰夷自知这个距离跑也没用,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嚷嚷,“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好说的。”

    刚说完,本想着寻个机会再拖点时间的冰夷却忽地一愣,想起面前人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眼珠子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奇怪,“你难道没发觉吗?”

    似是从无支祁略带迷茫的表情里扳回一城,冰夷勉强昂起巨大的龙首,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总不会以为,现在还是满地洪水的时候吧?”

    一旁的向川泽没注意到冰夷的胡言乱语,他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

    相传无支祁是大禹治水途中遇到的最为强大的妖怪,两人意见相左,一个制造多地的水患,号令各类精怪占地为王;另一个平息洪水,定五域,整秩序。

    若是让他知晓千百年后的洪水褪去,而大禹也不复存在,那……

    向川泽心底一惊,连忙想要拦下冰夷的话,但已然来不及了。

    “如今灵气稀薄,限制精怪修炼,早就不是动辄斗法的时候了,你这样的老东西,只能……”

    冰夷猝不及防被踢了脚,不满地扭过头,看到向川泽的嘴唇微动,明显是在骂人。

    他虽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也属于“老东西”这一类,但也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玩大了。

    “呃……我的意思是……”

    再找补也没用了,冰夷惊慌地发现,无支祁嘴角不知何时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哦——”他语调拉得极长,“原来大禹死了,你们这些摇尾乞食的狗还尽职尽责地守着,真是……”无支祁忽然仰起头,发出一阵怪异的大笑。

    他笑得极其用力,几乎要把嗓子都吐出来,甚至到了最后,捂着肚子弯着腰,耸起的肩膀不停颤抖。

    “我说你们……”半晌,无支祁终于停下,古怪地掀起眼皮盯着面前的冰夷,“真是一条好狗啊。”

    似是看不见对面惊惧的面庞,他忽地歪了歪脑袋,邪虐的视线扫过战战兢兢的石怪,“也就是说,这还真是我的部下?”

    石怪“扑通”一声跪得很快,呜咽道,“主上,你终于想起来了!”

    面前忽地一暗,随即,有微凉的指尖抚上自己凹凸不平的石面,石怪战栗着,他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啧啧,”手底忽地用力,丝缕黑气自上而下地垂落,石怪听见主上冷冷的声音,“也是个蠢的。”

    他心底一凉,还欲再开口,却发现本就沉重的身体忽地一轻,他愣怔地低下头去。

    只见本应放置心脏的地方被掏了个洞,有风灌进去,呼呼作响。

    石怪的心脏和他人一样,青黄相间,既不起眼,也不好看。

    无支祁把玩着这颗粗糙的石头心脏,嗤了声“丑陋”,手下微微用力,便将坚硬的外石震成齑粉,再一抖,露出一颗微微发亮的内丹。

    “聊胜于无吧。”无支祁像是兴致缺缺,随意一丢,翻涌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将石怪的内丹蚕食殆尽。

    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无支祁略过眼前的冰夷和赤鱬,落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轻声道,“人类?”

    向川泽眉心一跳,甚至都来不及大喝提醒,就看见眼前一花,原本站在面前的人影已经窜去了对面。

    他提心吊胆地追,却在半路被一股猛烈的戾风刮倒。

    天空好像掉下来个巨大的东西,将冰夷重新冻上的冰面轰然炸开。

    “哗啦啦”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同时激起大量的水,飞溅在冰面上十分滑溜,向川泽第一次没能爬起来,撑着手抬头看到头顶的乌云似乎散了些。

    他猛地扭头,这下轮到冰夷脸色不好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咬牙切齿,“这小子……”

    所幸水下的空间不大,白礁和无支祁的争斗转眼从另一边的冰层撞出,两人倏地分开,倒是方便了别人观看。

    “你不是说他没法渡劫吗?!”向川泽暗暗质问冰夷,终于爬起来后向着谈萤等人走去。

    趁着无支祁不注意,他们小心翼翼地挪动,视线还时不时地往后瞟,注意着白礁的一举一动。

    从远处看,白礁除了体型,已然颇具成年龙的模样,从一条白蛟变成了威风凛凛的白龙。

    “不对,”冰夷忽地停下来,仔细看了会才松了口气,“他没成。”

    “连角都没有,算什么龙。”

    “我不认得你……”无支祁低头专心拧着身上的毛发,挤下一连串水滴,余光打量着面前的白礁,似有所感,“难不成,你也是我的部下?”

    似乎是被某个字眼刺痛,白礁抬起头,第一次将无支祁的面容收入眼底,语气难言黯淡,“我怎么配?”

    视线落在无支祁的左胸,那一处的盔甲最为坚实,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但是吧,”白礁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指着无支祁的胸口,定定说道,“这是我的。”

    顺着对方的指尖看到自己跳动的胸腔,无支祁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咧咧地摊开手,邀请道,“那你来拿。”

    沉沉看了会无支祁嘴角出皮毛凝结的血块,白礁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沉闷,“怎么这么傻。”

    “什么?”无支祁掏了掏耳朵,作没听清状。

    但白礁已然不想再开口,长长的身子一摆,就要冲上去。

    无支祁仍站在原地不动,却在瞥见白礁残缺的角时忽地咧开嘴,赞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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