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细碎的,密密麻麻的痛楚像千根针扎在指尖,顺着传感神经直达心脏,击向灵魂深处。

    是了,灵魂!

    “嗬——”谈萤倒吸一口凉气,霍然睁开眼,下意识抽搐的指尖被人用力地牢牢捏紧,无法动弹,萦绕在耳畔的嘈杂声音逐渐收拢。

    “醒了醒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絜钩鸟暴躁地拍着翅膀飞上飞下,嘴里还嚷嚷着要找冰夷算账。

    算什么帐?

    视线缓缓往下,谈萤瞥见自己十个指尖殷红,掌心却是突兀的苍白,衬托得手腕内侧青紫色血管越加明显。

    怎么了吗?

    她想发出点声音,让大家都让开些,她快喘不过气了。

    可努力了一会,声带像是完全不听她使唤,就连嘴唇也毫无力气,连张嘴这样细微的动作都无法称心如意。

    有个不满的声音和小陶对峙,“吵什么吵,这不是迫不得已吗!”

    一把甩开握着的冰凉手腕,明霁瞪向那只火红的大鸟,质问道,“要不你来,把这俩镇渊砀恢复原样?”

    她这一动作,露出了底下破碎不堪的镇渊砀,灰白得如同寻常的碎石,只有零星几块,其余的碎屑甚至都没能找回来。

    絜钩气得够呛,要不是见到了浊江几人架着谈萤放血的样子,他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无理取闹。

    可他没法反驳,因为镇渊砀是每一水域至关重要的东西,更别提,其中还有一枚是碧水的。

    但显然这个法子行不通,絜钩瞥一眼虽睁眼但双目失神的谈萤,心里烦躁,嘴上还不饶人,“那也不是这么糟践人的,再多血也不够它吸的。”

    他可看得明白,先前谈萤指尖流出的血尽数被那几块碎石吸纳,而那破石头却连丁点儿变化都没用,连半分血渍都没染上。

    “有没有可能,”絜钩竭力把语气放缓,“不是用血,而是其他?”

    此话一出,浊江几人都看向了他,似乎是想知道连浊江镇渊砀化成的明霁的方法都不管用,还有什么高招。

    见他憋红了脸支支吾吾,明霁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她又看了眼谈萤,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应该成了啊。”

    要对抗极盛时期的无支祁,光凭他们几个还不够,须得五颗镇渊砀加持协助,甚至必要时还得……

    明霁思绪一顿,抬眼望向忽然倾下身的向川泽。

    还未分辨出此人的气息,她下意识地阻止,“你别!”

    向川泽恍若未闻,拂开碍事的人,强行攥住了明霁的手。

    “要想以血为引,重聚灵气,恢复镇渊砀,你好像忘了一样东西。”

    明霁有些愣怔,“什么?”

    她认出这是赤鱬的气息,关于五域的见识仅次于暮燧,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当初情况紧急,暮燧没来得及细说就不见踪影了,而她空有一个镇渊砀化成的身体,许多东西都无法准确描述,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来。

    回答她的是一道凌厉的风刃,顷刻间,掌心被割了道口子。

    “絜钩!”

    “啊?哦!”小陶后知后觉地抬起谈萤的手,颇为心疼地挤了挤指尖的伤口,随即滴落一颗殷红血珠,和明霁的掌心血一同掉落到那堆碎石中间。

    谈萤体内的墨潭和银湖、一旁的浊江以及破碎的碧水和大泽,此时此刻,分居五地的镇渊砀再次以各种形式齐聚。

    地上的碎石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转眼间,卷起了一团巴掌大的气息。

    周遭引来的灵气越来越多,狂风呼啸,磅礴的灵力不知从何而来,齐齐聚在了几个碎石四周,形成了巨大的气旋。

    风漩越卷越大,到了最后,轰然掀开四周围望的人群,猛地冲上天空,激起一阵慌乱的鸟群。

    随着一阵巨力袭来,旁观的谈萤忽然发现,自己的视角竟在慢慢地升高。

    自身似乎脱离了□□的束缚,浑身的疼痛被甩在了身后,漂浮的灵魂跟着灵力风息一点点上升,悬在半空晃悠悠的。

    她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又呆滞,一双眼毫无光彩,像空洞无力的木偶。

    另一侧趴伏的明霁状态也算不上好,流逝的不止掌心血,还有她大半的灵力修为,那个叫明霖的家伙正在一旁焦急地叫喊。

    再远点,是两个缠斗的身影,翻飞的动作让她看不清晰,只看得见稍小一点的隐隐占据上风,压制了那条长蛟。

    没等再细看,那只怪物忽然侧过头,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油然而生,谈萤立时避开视线,低下了头。

    而这一低头,又撞入另一人的眼眸。

    向川泽?不……好像不是。

    谈萤仔细地打量,只觉得那双紫眸目光沉重,似乎其中装满了心事。

    而现在,这个酷似向川泽的人正微张着嘴,平静地冲着她无声比了个口型。

    “大禹”

    “轰——”绷紧的精神丝线登时断裂,高高在上的视角急速往下降,半空的景象在眼前飞速掠过。

    就在谈萤以为自己要坠落在地时,脑海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顿时一黑。

    好,她断片了。

    ……

    一片灰蒙蒙的白,似雾又像霾。

    肉眼可见的微小颗粒飘浮着缓缓流淌,稍一抬手,就能触及。

    谈萤下意识捂住口鼻,屏住呼吸,混沌的脑海里却联想到别的东西,好熟悉的场景。

    在哪呢,她皱着眉思索,好像是一个地方。

    呼之欲出的记忆就在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往前走走看。

    没走几步,四周的景色又换了,她看见碧绿的树杈,黄褐的小道,耳畔甚至有聒噪的蝉鸣,再远点,是一条宽广碧绿的河流,静静地流淌。

    有孩童的嬉笑声从身后传来,“就是她,就是她!”

    谈萤转过身,看见一群小孩围成了一个圈,正兴高采烈地叫嚷。

    双脚似乎不听使唤,自顾自地带着谈萤走了过去。

    她仗着身高优势,一眼看到孩子围着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狼狈的小女孩。

    扎着的双马尾被扯得七歪八扭,精致的衣衫破了一大块,孱瘦的胳膊抱着脑袋躲在两膝之间,一动不动。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大片的白色粉末,洋洋洒洒,糊了全身。

    地面掉落着一个袋子,上边赫然几个大字——高筋面粉。

    谈萤心中一揪,捂着口鼻的手紧紧捏住下半张脸,她猛地蹲了下来,急促地在指缝间呼吸,又因为哆嗦的手捂得实在是紧,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

    “松开,松开!”

    脑海的声音疯狂地叫嚣,尖锐地刺痛着岌岌可危的神经。

    熟悉的,泛着谷物香气的粉末争先恐后地挤入鼻腔,蹲在地上的谈萤竭力捂紧口鼻,仍是无济于事。

    脸上慢慢爬上惨白,眼尾被热气熏红,泛着晶莹泪光的小姑娘挣扎着抬起头,隔着人群和远处的人对视。

    我会死的,谈萤笃定。

    这一念头刚起,眼前的人和物像洪水一样迅速褪去,四周又恢复了白茫茫的一片。

    谈萤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腿正往前走。

    只不过,这一次心情大不如前。

    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她不知多少次试探着摸向自己的口鼻,唯恐那些粉末再次卷土重来。

    也正是因为心神不宁,她没注意到,自己踏入了一片丛林。

    头顶打下的树影很好地遮蔽了她的身形,这是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心悸渐淡,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谈萤的注意,她不由得望向林子的中间。

    那里有人正在密谈。

    忽如其来的好奇心让她挪不动脚步,扒在树干背后竖起了耳朵。

    “好,就这样,你俩回去吧。”

    这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毋容质疑的力量吩咐另外两人,但语气却是颇为随意,表明声音的主人是个平和稳定的性子。

    谈萤眼尖地瞄到,那高大的男子胸口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紫光,被另一位瘦弱的女子搀扶着,缓缓离开了。

    那一定是个宝贝,谈萤心想。

    收回视线,她蜷在树干背后,漫无天际地放飞思绪,琢磨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自己该怎么回去。

    可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令她没法专注思考,便烦躁地骂了一声。

    靠近的人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低笑着问道,“女娃娃,在生气吗?”

    谈萤偏过头瞪他,却因为此人实在是过于高大,只能看到胸前悬挂的一枚玉璧,遂解恨般锤了两下树干,应道,“是啊!”

    她半点没有偷听被抓住的羞愧,理直气壮地呛回去,“生气你也要管?”

    听罢,这高大的男人莞尔,“当然,我管的事情可多了。”

    谈萤恨得牙痒痒,揪着树皮不放,脑海里已然把这人骂了千百遍,却又自知占不到好处,愤然转身。

    怪人,懒得理你!

    可她想走,那人却不愿意了。

    只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从身后传来,谈萤脚步一顿,便听到他半是忧愁半是悲伤的语气。

    “你不该来的,你还是来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谈萤听得云里雾里,倏地扭头,想要看清这怪人的面貌,好以后避开点,省得再遇上。

    可一回头,却发现那人的面容笼罩着一层云雾,影影绰绰,就是看不起面貌。

    她没由来的害怕,吓得愣在了原地。

    那人还在说话,可谈萤已经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要不是她竭力控制,恐怕腿都要哆嗦个不停。

    见她心不在焉,高大男人便住了嘴,抬起蒲扇般的大手轻轻一挥,叹息混在风里传来。

    “回去吧。”

    像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谈萤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十指钻心的疼痛让她呲牙咧嘴,紧接着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恶臭得直令人作呕。

    她下意识地寻找气味的来源,却发觉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摊开一看,是两颗眼熟的镇渊砀,和先前相比小了几分,但还是顽强地散发着幽幽光亮。

    明霁的方法成功了?

    谈萤正要高兴,却发现本人就在一侧趴伏着,忙不迭想把她扶起,可触手的冰凉让她胆战心惊,忍不住低呼一声。

    明霖听到声响,刚要回头,脸侧就迅速飞过一样东西,擦着耳廓过去,留下温热的触感。

    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到那东西砸在谈萤身上,被她愣怔地拾了起来。

    那是一只有着火红羽翼的翅膀,向来鲜亮的颜色染上血红,越发明艳夺目。

    感受着手底下轻飘飘的重量,垂下的眸子定定看着那只断翅,谈萤听见絜钩撕心裂肺的尖啸,她慢慢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恶臭的来源。

    濒死的蛟龙似蛟非蛟,似龙非龙,开膛破肚地蜿蜒在地,滑腻的鳞片到处都是,撒在身下的血泊里,像天上的繁星。

    啊……它终究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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