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伏的明霁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恰好对上谈萤恍惚的视线,咧开嘴苦笑,“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她咳呛着压下喉间的鲜血,幽幽地盯着谈萤,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大禹怎么说?”

    鼻尖萦绕的腥臭久久不散,手中的温热依稀还在跳动,谈萤艰难地逼迫自己迅速接受当下的现实,可仍是没能理解明霁话语的意思。

    她瞥一眼凭一己之力和向川泽冰夷絜钩等人缠斗的无支祁,浑身便不由自主地漫上恐惧,连带着声音都浸染上害怕。

    “什……什么?”

    “你还没意识到吗?!”诏狄已然迫不及待,着急地解释道,“你身上不是墨萸的灵魂,是……”

    他的话被猝然打断,一阵黑漆漆的狂风呼啸着卷了过来。

    黑气渐散,金耀石般的眸子在黑压压的云下亮如星辰,无支祁侧了侧脑袋,笑得邪谑,“是什么?”

    不知道是冰面湿滑还是腿软,谈萤努力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她咬着后槽牙,面无表情地抬起脸,第一次面对面近距离见到无支祁的容貌。

    她强作镇定,应道,“我不知道。”

    可素来狡诈的无支祁显然并不相信,他倾下身体,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将谈萤眼里的闪躲看在眼里,忍不住眯起了眼。

    和冰夷等人的缠斗并不是对他毫无损耗,无支祁此时身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灰白的灵力盔甲早已溃败,只剩下一小片护心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笼罩在他人的威压之下并不好受,谈萤竭力避免自己露怯,眼睛盯着面前怪物的动作,脑海不由得开始思绪乱飞。

    该怎么样才能……她动作一滞,感受到掌心越渐炽热的温度。

    “你不是……”

    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的低叹,谈萤愕然抬头,诧异地看向面前的无支祁。

    这是要,放过我?她肩膀微微松懈。

    可下一秒,谈萤发觉自己的动作比想象得还要快,眼睛还未看清无支祁迅捷得只剩残影的利爪,身体已然做出反应。

    她仓促地后退,踉跄着想要扶腿起身,却发现手心的镇渊砀温度仍在上升,几乎烫得她下意识地想丢出去。

    “哦?反应倒是快。”无支祁直起身,原先的落寞似乎只是谈萤的错觉,一张脸冷峻无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交握的手掌。

    重聚的灵气隐隐有溃散的趋势,尤其是左胸,熟悉的空荡感重新袭来,无支祁呼吸微乱,面上却不显,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先前连番打斗,损耗的灵气实在不是几颗妖怪内丹能够弥补的。

    他紧逼几步,又似是忌惮谈萤手中的镇渊砀,隔着一段距离,阴恻恻地讥讽,“不愧是衷心的好狗,连死也要护着吗?”

    像是彻底没了耐心,随着话语落下,围绕他身侧的黑气翻涌着朝谈萤冲去。

    精神高度紧张,肾上腺素作用下,危机时刻让体内的血液冲上头脑,从未有过的耳聪目明让谈萤从咬破的舌尖上尝到一丝诡异的兴奋。

    手中牢牢紧握的镇渊砀像是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和体内另外两颗相互呼应,炽热又急促,泵出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先前的恐惧和畏缩一扫而空,谈萤站定,身体似是被打通了什么穴位,通体舒畅轻灵,微微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格挡住嚣张的黑气。

    指尖盈满灵气的新奇感觉让谈萤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中,手腕轻转,竟是反客为主地上前几步,作势要扑向无支祁。

    无支祁唯恐有诈,又捉摸不透一介凡人怎么突然生了能耐,摇摆不定之间,被谈萤欺身近前,一掌击在了胸口。

    护心甲应声而碎,他惊愕地被黑气簇拥着后退,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不过区区一个……

    不止是无支祁,其余人都被这忽然倒转的局势吓了一跳。

    体型缩了大半的冰夷推了推一旁的向川泽,想要他看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却半天没得到反应。

    他好不容易呲牙咧嘴地转动伤痕累累的脖子,看见一侧的人早已变回了先前的模样,伤残的鱼尾收了起来,半身趴在冰面上,半身浸在水下,正紧闭双目,显然是灵力透支的模样。

    “咳咳……”他只能自言自语,“圣灵说的等,难道就是她?”

    一直盯着谈萤的明霁缓缓呼了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低声道,“要是再不想起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先前谈萤和无支祁对峙,她便看出无支祁着急行事的背后,定是灵力无法支撑他再继续为非作歹,而破局的关键,就是谈萤。

    姬鹤将执拗转头的絜钩脑袋掰回来,威胁道,“你再乱动一分,这胳膊即便接上,也是歪的!”

    听罢,白着脸的小陶有气无力地解释,“就她一个人招架不住的,我去帮……嘶!”

    而看了谈萤一套动作直取无支祁胸口的明霖却是怔愣地劝道,“我看,她似乎不用帮忙……”

    “原来如此……”谈萤盯着自己收回的掌心,原先的镇渊砀已然被吸纳殆尽,化作一层淡薄如轻纱般的白光,随着吐息缓缓流动。

    不经意带回的丝缕黑气,被浑厚充盈的灵气压制,转瞬即逝。

    片刻前的梦境记忆犹新,她已然明白过来那位胸前带着玉璧的高大男人是何许人物,更是在触碰到无支祁的黑气瞬间,将前因后果都顺了起来。

    “那么……”她自嘲般苦笑一声,“我算是死过一次了?”

    这个认知让她没由来地有些伤感,一双眼染上些许悲悯,倒是让对面的无支祁提起了警惕,不因别的,只是那种眼神过分熟悉。

    他忽略胸口的阵痛,隔着一段距离,状似随意地开口,“既然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大禹,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眯着的金眸精光四射,紧紧盯着谈萤的神情,只要稍有不对,他便立马扑过去,让她明白狗仗人势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可这话一出,除了场面再静了几分,他甚至没能看到谈萤表情的任何变化。

    逐渐流逝的灵力让无支祁如坐针毡,他回想起一开始轮番的打斗,冷汗涔涔地认为,这就是大禹的计划。

    利用其余人耗尽他的力气,趁他灵力枯竭时再出手压制。

    思及此,他愤然地瞪向谈萤,“大禹,你胜之不武!”

    误打误撞顶替了大禹的身份,谈萤脸不红心不慌,也不推脱,更不解释。

    她随意地垂着手,努力思索梦境中大禹的体态和步子,慢悠悠地上前几步,甚至压低了声音。

    “无支祁,你真是糊涂了,”她将大禹的语气学了个七分像,一字一顿,“你被压在这龟山,不就是输于我手,又何来胜之不武?”

    谈萤抬起头环视一片支离破碎的山崖,叹道,“如今世事变迁,你却仍是不知悔改。”

    这熟稔的语气让无支祁心惊胆战,他咬着牙厉声反驳,“装模做样,休想骗我!”

    说罢,便支使身周环绕的剩余黑气气势汹汹地向着谈萤冲去。

    但奈何无支祁早已心神大乱,灵力不支,谈萤轻而易举地借助镇渊砀提供的源源不断的灵力消解他释放的黑气。

    她看着急速后退的人,一言不发。

    这模样落到无支祁眼底,又多了一层意味。

    他咬咬牙,心里渐渐生出了退意,时运不济,再给他点时间,不见得修不回滔天的灵力,到时候,再和这弄虚作假的女人算账也不迟。

    主意已定,他便驱起灵力,尽数汇聚脚下,朝着浊江冲出的缺口奔去。

    正思索接下来怎么办的谈萤眨眨眼,有些疑惑,这就跑了?

    大禹并未交代无支祁该如何处理,可谈萤环视一圈自己的伙伴,伤的伤,残的残,直觉并不能如此轻易将此人放过。

    眼瞧着无支祁眨眼间逃出去一段距离,谈萤暗骂一声,只好拔腿追上。

    可双腿跑不过会飞的,就在她以为要就此让他逃走时,变故发生了。

    就连无支祁也没想到,他腾在半空中会突然被扑了下来。

    他愣了几秒,旋即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撕扯着身上束缚的血肉,恶狠狠地说道,“好你条白蛟,竟是个有胆量的!”

    只见早已被打趴下的白礁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在无支祁经过时,准确无误地将人扑下,还用长长地身躯将人卷缚住。

    “看来我下手还是轻了!”

    无支祁暴虐地释放所存无几的灵力,拼了命地砸在白礁溃烂的鳞片上,利爪掏入腥臭的血肉,蛮横绞动,换来一汩汩温热的血液,除此之外,束缚的力度丝毫没有减弱。

    就像是一条蠕烂的肉虫,死而不僵。

    “好,既然你一心寻死,那我便满足你!”金眸溅上血渍,无支祁红了眼,誓要掏出白礁的内丹将他挫骨扬灰!

    这耽误的片刻,谈萤早已赶到,她瞟一眼一脸死相的白礁,皱了皱眉,冲着无支祁喝道,“休要再作恶了!”

    可那无支祁早就昏了头,接二连三的重挫让他倍感羞辱,耳朵似乎听不见任何话语,半只身子被卷缚的力度带入白蛟几近腐烂的身体里,伸长手想要够到蛟首附近的妖丹。

    瞥了眼毫无意识的白礁,谈萤一时犯了难,鹬蚌相争,她却犹豫起如何才能彻底扳倒无支祁。

    似是感应到什么预召,浑身血腥的无支祁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山外的方向,勾起嘴角,畅怀大笑,“好哇,来得正好!”

    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举起另一只手,伸长在半空,似是在等待些什么。

    注意到谈萤的存在,无支祁神情鄙夷,冷嗤道,“别痴心妄想了,我本是不死之身,就算大禹在此,也奈不了我,何况是你?”

    那你还跑什么?谈萤忍不住腹诽,却还是好奇地杵在一旁,想要看看他到底在等什么。

    不过一会,远方闪烁着一道耀眼的紫光,急速掠过阴沉沉的天空,冲着山腹飞了过来。

    谈萤忽然觉得,这光似乎有些眼熟。

    近了点,她看出那是个锤子模样的东西,上下旋转,划出浑满的圆形轨迹,伴着凌厉的风声,转眼间就来到眼前。

    没由来的,谈萤脑海里就出现了它的称号,魔兵——七绝狭天锤。

    对了,难不成这就是……她定定地看着这硕大无朋的锤子裹挟着千钧之力飞来,停在了两人中间。

    无支祁欣喜若狂,伸手就要去抓锤柄。

    刚靠近,便被一股陌生的气息排斥,指尖一疼,竟是被肆虐的气息破了个口子。

    他不可置信,盯着熟悉的兵器,震声道,“怎么可能?!”

    “我早该想到的……”谈萤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终于理解千百年前大禹为何不彻底诛杀无支祁,仍由他留存至今,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七绝狭天锤。

    “你不是不死之身,”她摇了摇头,冲着无支祁说道,“又或者说,你现在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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