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方多病收到任务正在整军,茫茫夜色中远处隐约出现一个人影,所有人都戒备起来。

    李莲花本可以像来时一般直接带阿狸回去,他现在体力内力充沛如新生,精神也极好。但一路下山阿狸却有些受不住,她眉心紧在一起,小脸皱成一团,李莲花没办法,最后一点路只好尽量走的平稳些。

    两方相遇,皆是一怔。

    方多病还没开口,身后便一片哗然。

    众人惊异于李莲花居然出现了,再一看,还是以这么不寻常的方式出现的,他只穿单薄的中衣,外衣裹着怀里的……人,行走在夜色下,从寒山方向而来。这情景十分古怪。

    至于寒山……众人都知道那是李莲花带着阿狸闭关修行的地方。

    莫非这些时日李莲花都在山中修行,不在院中?一时间猜测横飞。

    方多病作为在场唯一见到李莲花被囚禁模样的人,心中的疑惑更甚,不用细想也知道李莲花怀里的是谁,只是他是怎么挣脱禁锢的?又为何从院里到了寒山?他不禁想到了肖紫衿最后那段时日的发狂疯症,对谁都残忍狂暴一视同仁,包括乔婉娩。

    李莲花难道对阿狸也……?

    思及此,方多病皆备起来。在他不确定李莲花现在能否控制自己之前,不会贸然上前。他若是发起狂来,破坏力可就不是肖紫衿那种等级的了,更糟糕的是,他们一群人能强行压制的了肖紫衿,却没人能压得住他。

    方多病的担忧不无道理,并且很有先见之明,只不过李莲花那毁天灭地的发作都已经在阿狸身上消解。而除了阿狸,这世上再无人见过他的狼狈、失控、脆弱、恐惧……

    她以身为祭,用她的倔强和固执守护了神话传说不堕凡俗的颜面。尽管比起阿狸,那些对李莲花来说都可以舍弃。

    李莲花脚步不停,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期待探寻的目光,沉声道,“我于山中闭关这些时日,辛苦大家了。”他不愿辜负阿狸艰难守护的善意谎言,也知道所有人都需要一颗定心丸。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不同的是,他们的剑神回来了,每个人心中那漂浮不定的绝望烟消云散。

    即便午夜暗淡,却有星光在前。

    方多病从李莲花的目光中看到一片清明坚定,这才打消了戒备,上前道,“叛军压境,乔姑娘带领的补给队伍特地绕道北边却还是遭伏,陆识已经先过去了,我马上也要出发。”

    “何处遇袭?”李莲花看一眼怀中的阿狸,问道。

    “西北八公里,丹阳谷,孟已被拦在齐水,吴骋多半会走这条路,正面应是薛放强攻。”直白快速交接情报,方多病知道李莲花的本事和脾气,不会废话替他做决定。

    李莲花点了点头,“我一会就到。”

    阿狸没有睡着,她昏昏沉沉的,疲惫与疼痛让她说不了话,直到李莲花离开那街道她才艰难发声,“我可以自己回去……”

    “别动。”李莲花不肯放下她,阿狸下意识的呢喃指定是不清醒的,何况她的确是在逞能,此时放她下地别说走回去,就连站稳都困难。

    李莲花刚才是不能自控不是被侵占了记忆,自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混蛋事。可更令他心惊的却并非被那邪祟业障侵蚀,而是在他的心底,竟然真的有那阴暗妒忌的念头,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可怕的占有欲。

    可是他很确信,倘若自己真的无法兑现此生承诺,他也真心希望有人能好好爱阿狸,陪她度过余生。并非虚伪,只不过……他不甘心。

    原来如此,这最后要尝历的便是这份自心底深处攀升疯长的不甘。这样陌生的情绪有过吗?李相夷或许有过,但那只是短暂的,更像是恨意缠绕想要复仇的冲动,而他释怀成为了李莲花,便安然接受命运。可能午夜梦回也有过不甘,却与这次完全不同。

    如今这般,想到他无法带她走遍山川湖海,尝遍天下美食,想到要丢她一人在红尘挣扎,想到她会伤心欲绝,又或是走出悲伤和别人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可能都让他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不甘心这便是李莲花和阿狸的结局,他不愿带着这般深重的遗憾长眠于黑暗里。他在心底拼命挣扎抓取,想要抓住这红尘的牵绊,与子偕老。

    命运无情,却又偏偏给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修得圆满,哪有那么容易。

    再一次了然顿悟的瞬间,他竟然站在挂满干净床单衣物的院子里。门口挂的警示牌在他眼中一点都不可怕,上面凶恶的小狗头装腔作势,像极了狐狸精狐假虎威的样子。

    李莲花小心翼翼将阿狸放在床榻上,温水泡过柔软的棉巾,轻轻擦拭惨不忍睹的痕迹。床头的金创药还剩一个瓶底,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镣铐痕迹已经很浅,每次他发作完她都要忙很久很久。

    有时候他还未真正昏睡过去,有时候自昏睡中醒来,那纤瘦的身影坐在院子里,一边洗衣服一边碎碎念,总能让他在极度痛苦中生出“坚持,再坚持一下”的希望来。

    温柔的轻拭和柔软的床榻让阿狸沉睡,她睡颜安稳,唯独不妥的是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肯分开。

    李莲花摩挲着她的脸颊,俯身在她额上轻吻,“我会在你醒来之前回来。”

    说罢,他用那把映雪切断了袖口布料,又将其收入鞘中放到阿狸手边,披上外袍拿了少师转身出去。

    幽谷蔓草丛生,溪流被血水染红。

    朝廷府兵层层把守,乔婉娩一行人不得不绕道北城门,身后是救命的粮草药材,即使知道会有阻碍也必须不遗余力的护好。

    没想到的是,为了伏击她们这些人,吴骋直接带了一路大军举兵入谷,这狮子搏兔的阵仗委实有些不留后路。

    “只听闻乔姑娘是江湖第一美人,温婉大气,没想到却是这般倔强的性子。”死伤惨重,仅剩几十人的队伍犹如一只弱小的野兔,面对吴骋两万军无处可逃。

    “左边第二辆车上的药材无论如何也要送到,以你的轻功一人可以走掉。”石水待要开口,乔婉娩沉声严肃道,“这是命令。”

    石水咬了咬牙,挤出一句“是。”环顾四周惨烈景象,隐下心头暗恨。

    环顾四周,死伤惨重,这些兄弟们拼死一搏未必不能挣出一条生路,可是那没有意义,补给送不到所有人还是等死。他们都是江湖数得上名号的高手,只是没想到吴骋会这么激进,直接带这么多人入谷,是吃准了北域强兵难克,而他们人手不足么?

    “别看了,谷地周围亦是我们的暗哨,即使有援兵增补,也不过是多些人陪葬。听闻乔门主剑法艳绝,又闭关许久,想来比你手下的那些废物能让人尽兴些。”

    吴骋端坐于马背之上,拔剑道,“倘若你赢我一招,我便放他们走,如何?”

    没有商量的余地,乔婉娩也不想揣测他是否会兑现,猎物只能尽可能抓住一线生机。

    清冷的剑光晃过黑压压的战马军阵,窈窕身姿轻巧落于万军之前,就连石水也是第一次从乔婉娩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伐战意。

    吴骋的剑宽而长,看上去似乎笨重的很,可在他手中一招一式都游刃有余,高手过招便知,这是自小在军中刻磨出来的童子功,不花哨,却扎实耐用。可惜这样的人才进入了薛通的不义之师,成为奸佞反臣的爪牙走狗。

    虎口震力强到几乎握不住剑柄,乔婉娩知道硬碰不了多久,朝身后石水递一个眼神,只功不守的一剑破釜沉舟,擦着吴骋的侧颈而过,自己手臂也破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伏地拄剑,数把冷刃将她包围其中。

    吴骋伸手擦蹭了一下脖子上的血珠,面露惊艳之色,“宋怀离京数年,许久没人能触到我的咽喉。”他笑的阴险,“说话算话,我可以放他们走,你和东西留下。”

    这般居高临下的碾压,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不重要的小猫两三只,就算放回去也不过是等着被一窝端了而已。他的表情将他没说出的话一字不差的传递给所有人。

    星月渐隐,夜色正浓。

    一道凌厉之气破风驰来,等到众人感知之时,那些围在乔婉娩身前的士兵被大力掀翻,砸到身后层层队列,几乎让整个军队都后退了一半。

    吴骋捂住胸口,勉强定在原地岿然不动,任发丝战袍被这强力一击波及翻动。

    “什么人?”

    幽谷之中,少年刀客涉水而来,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那把镶嵌云月纹的长刀。

    比这惊绝一刀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那张至美的容颜,原来世间当真有此等长相,即便带着杀意,也无法让挪开视线,超越了男女性别的极致的美。

    乔婉娩与身后众人后知后觉,这才是陆识真正的容貌,没有半分潦草疤痕的掩盖。

    然而很快大家失望的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仔细想想也明白,信号发出不足亦一刻钟,即使有增援也不会很多。

    陆识武功再高,也只有一双手。李莲花一人横扫千人军队已是极限,这两万多训练有素的队伍又岂是这把刀杀得完的。

    “我当是谁这般狂妄,原来是藏云山庄的毛头小子,藏云山庄与天机堂的贼寇裹挟了太子殿下,你与四顾门众人勾结北域通敌叛国。”

    “颠倒黑白。”石水咬牙切齿,他们的话术说辞已找好,一旦失败,所有罪名都会按在正义之师的头上。

    陆识不语,不疾不徐走到阵前,看一眼单膝跪地的乔婉娩,横架长刀,朝吴骋歪了歪头。

    被他这目中无人的狂妄样子激怒,吴骋冷笑道,“今日就一并领教你这把遮月刀。”

    吴骋虽不是等闲之辈,但陆识身负极高内力,那把刀又是李莲花以身验证认可过的,交手不过百招吴骋便已现颓势。

    如若换作李莲花,应当会速战速决,可陆识这人在武学一道上完美继承了他爹骨子里的冷血,完全不会给对手留一丝颜面,直至将对方逼到穷途末路,还要紧追不舍。

    一刀削开盔甲的瞬间,飞踢一脚在胸口蹬了个结实。

    吴骋狼狈的爬起来,他也算天之骄子,自幼便与宋怀竞争,输赢对半,可有一天宋怀固守边疆断了前程,他一人难逢对手,身居高位,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陆识的目光空空如也,他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这不是正常交手的眼神,轻蔑地仿佛以天才的视角看待蝼蚁庸才。

    抬手,军令即刻下达。就算你有本事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他倒要看看这把刀这些老鼠如何过密匝铁蹄。

    狭长幽谷即将刮起一阵血雨腥风。

    方多病带人抵达之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来不及细问已被迫加入战局。

    “吴骋是疯了么?整队人马来这里堵人。”方多病觉着不对劲,这些粮草再有用也不过是拖延数日而已,他和薛放联手合并攻城岂不是更好?

    乔婉娩撕了衣摆布条止血,一剑将两个士兵串起来,咬牙道,“他们不是等在这里的,倒更像取道去往别处。”

    方多病心中一惊,寒山镇固然重要,却重不过另一个要塞,云彼丘坐镇的要塞。薛通并不止要寒山镇,他直接卖国贼做到底,准备开门迎宾了。

    方多病瞬间火冒三丈,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就是死也要尽可能多的让他们减员,否则一旦让他们过去,险关攻破,宋怀的军队被内外夹攻,届时不止突厥人,其他心绪各异的部族都会来中原分一杯羹。

    幽密夜色下,众人杀人杀到手软,而与此同时的寒山镇,傅衡阳收到薛放八万大军压城的消息。只是这消息来的有些晚,斥候被杀,送情报的是薛放的手下。

    城墙上,傅衡阳冷眼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军队,薛放坐在身披战甲的高头大马上,一脸挑衅的仰头望着他。

    “敌军邀主帅出城迎战,若不应战,即刻攻城。”白江鹑看一眼身侧气压极低的军师,叹道。

    “主帅……方多病现在……”御书白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纪汉佛。

    傅衡阳看向御书白,问道,“弹药有多少?”

    “上一次阻抗突厥人时就用得差不多了,这几天日夜赶制也不过百枚,八万大军,杯水车薪。”御书白失落道。

    “有多少便算多少,弓箭手亦盘点好,能拖多久拖多久。”傅衡阳抬望远天,面色凝重。

    薛放的人在下面叫嚣,辱骂的再难听傅衡阳也不为所动,尽管已经有好几人主动请缨初成应战。

    “老子反正不要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就算是死也要拖这些王八蛋下水。”刘如京气极便要下去。

    傅衡阳阻拦道,“没用的,薛放不会堂堂正正军前比试,保存战力,一会城破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传我命令,所有人都不许……”

    命令没等传开,城下已然先落一人,青色衣袂翻飞,孤影仗剑万军之前。

    这宛若仙人登场的奇景过于震撼,敌我众人难得达成一致,屏息凝神。

    “门……门主?”刘如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大家心里早已默认李莲花与肖紫衿一样,被瘾症消磨到无法再出现的事实。

    绝处逢生的希望再一次被点亮,哪怕保有理智的人明白,除非李莲花是真神,否则一人对八万大军这种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人性复杂,脆弱时哪怕敌人相距甚远也会焦虑恐惧,一旦受到了激励鼓舞,哪怕万军在前也有以卵击石的勇气。

    李莲花的出现,便是这勇气的根源。

    长剑落于身侧,剑柄上坠着的一小串雪白铃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极温和,不像剑神即将浴血战场,倒像是佛陀悲悯普度众生。

    长靴迈步,不怒而威,让人凛然生畏。

    傅衡阳再度看一眼天色,将未完的军令传下去,依旧不许任何人出城。

    “你说什么?!”刘如京愤懑激昂,“我不能让门主一人。”

    长剑横在颈间,傅衡阳冷着脸,道,“违令者,斩。”

    薛放本没想到宣战竟然真叫来了人,可看对方城门依旧紧闭,想来城中也没有其他顶事的能用,险些被李莲花唬住。

    “天涯刀,万人册的榜单还未来得及更新,不过也正好,不必那般麻烦,赢了他你自然是天下第一。”

    眼见军中出来一长身壮汉,御书白吐槽道,“我就知道薛放那个废物不可能自己上阵,居然还找了个江湖客做打手。”

    一肚子气的刘如京冷哼一声,“不自量力,这种点心在少师剑下不过三招。”

    刘如京虽然是李相夷毒唯,但是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即便过了三五招,这人也不会从李莲花手里讨到半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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