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过去之后,应夏收到了礼物,顺手拿了镜子涂在唇上,左右看了一下,没说话。

    她的长相浓烈艳丽,很不适合这样的乖嫩色号,应梨也看出来了,“不好看。”

    应夏叹了口气,弄不懂为何她这个妹妹毫无颜色感知力,她随手把口红丢过来,“你试试。”

    这颜色果然很适合应梨。

    “大学之前你还跟个小男孩一样,好像一下就变了。”应夏突然伸手,捏一捏她的侧脸,笑眯眯道,“在学校有没有人追你?”

    应梨说实话,“没什么人追我。”

    男生们其实有些怕她,很多人在她面前都不敢说话。

    应夏倒是不意外:“我看也是,这个年纪的男孩都又怂又弱。”

    到了年纪以后,就会变得又坏又油。

    又说了一会儿漫无目的的话,应梨的手机响了起来——何存。

    大半月没见了,她停了一会儿才接通,“何总?”

    “应梨?”何存那头背景声较为嘈杂,“你最近忙吗。”

    应梨没有不忙的时候,但是想想何存上次给的一万块钱,她略过了这茬,“您说,有什么事?”

    “小王最近鼓捣了下直播业务,就是面向外国人,直播卖货。”何存快速说着,“差个主播,我们都觉得你挺合适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没提报酬,应梨一时有些犹豫,“我白天要上课,时间上会有冲突吗?”

    “没事儿,时间自由,反正各个时差都有。”何存话锋一转,“按时薪算,一小时一百块,要是有销售额了,你这边还能有提成。”

    很不错的工作。

    应梨口吻变得亲切了一些,“好的,我可以试试。”

    挂断电话,应夏又看起了那部韩剧,“你要走?”

    她拿起了外套,“嗯,我兼职,有点忙。”

    应夏突然问她,“邵明是不是追过来了?”

    应梨没搭腔,应夏又用瘦削的指骨点了点桌子,“前几天跑我店里,撂下一张银行卡。”

    是直接放在了柜台上,应夏还以为是客人遗失,看了监控后才发现是这个人。

    她似笑非笑道:“几年不见,他长了点心眼,卡里只有五十万。”

    看着应梨慢慢皱起来的眉,她慢悠悠地说道,“我先替你拿着吧。”

    出乎意料的,应梨只是对她点点头,“那你就先拿着吧。”

    想想,这也是应该的。

    老旧的空调忽而爆出了细小的碎裂声。

    应夏记性一贯不好,随口问道:“对了,你当时是替他还了四十万?还是三十万?”

    应梨一顿。

    她迟疑地摇摇头,说得很慢:“我也不记得了。”

    那些所有沉闷在了小城中的往事,她其实都记不清了,仿佛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尘,就此尘封。

    应家的两姐妹,是家族中违反信仰的存在。

    这信仰名为传香火。

    当时很多人都在嘀咕着嚼舌根,说他们这是要断子绝孙,应梨对此的记忆很模糊,她记得母亲总是歇斯底里地喊叫,父亲则总是带着劣质酒精、和类似疯犬一样的味道。

    应梨十岁的那年,父亲一次酒后撒疯,打死了她们的母亲。

    两姐妹的处境瞬间变得还不如孤儿,但应梨对此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触。

    应夏大了应梨三岁,在当年辍学,拒绝将应梨送去孤儿院,她们就这样相依为命。

    前面一两年,还有奶奶那边偶尔的接济,到了后来则是彻底断绝。

    毕竟那时候两人都是小孩,当时的应梨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十八岁那年上了高三,她的个头还是小小的,剪了学生头,像个小男孩。

    应梨从来不上晚自习,用晚上的时间去城里的ktv上夜班服务员,那时候她好几天没睡过一个饱觉,端酒的时候,不慎打翻了一瓶昂贵的洋酒。

    染着绿头发的领班走过来就给了她一巴掌,食指大力戳着她的肩膀,“赔得起吗你。”

    她没有出声,又被打了一巴掌,包厢里那个被众星捧月的男人才懒洋洋地制止,“别打人啊。”

    领班冲他赔笑,“这酒不算什么,关键这是邵哥你的生日,看这小子干得这晦气事。”

    他一直以为应梨是个白净的小男孩——当然,也是应梨故意撒得谎。

    ktv里工资高,但应梨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姑娘们露着大腿贴在顾客身上,赚得钱就是她的四五倍。

    她眼红过,又因为这点眼红,变得有些警惕。

    那时候的应梨还算有点心眼,但也仅限于此了,她那时还想不到,自己必须是要挨了这两巴掌,邵明才会出声,假装是个大度的救世主,将她从危难之中解救。

    邵明觉得他该打,自己好不容易过一回生日,给这小子触了霉头,他不挨打谁挨打?

    打得那两巴掌让邵明高兴了起来,心情一好,这人性也跟着回来了,忍不住要做点好事,在那领班扬言要扣工资的时候,他便把眼一斜,“多大点事,至于吗,我缺这瓶酒?”

    那领班便推了推应梨,“快点过去谢谢邵明哥。”

    应梨打心里认为他是一个好人,捂着脸走过来鞠躬,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对不起邵明哥,谢谢你邵明哥。”

    那时候道歉和道谢,都是真心的,眼珠子发亮,像两颗黑葡萄。

    邵明和他怀里的姑娘却都给逗乐了,咯咯笑了几下,那姑娘问他,“你成年了没。”

    应梨犹豫片刻,“十八了。”

    姑娘哈哈一笑,“还小嘛。”

    挺逗。

    这三字不知道怎么触着了邵明,偏头瞪那姑娘一眼,“我老?”

    二十三了,在一野鸡大学毕了业,刚回国。

    姑娘往他的薄唇上亲了一口,“你多有男人味啊,比什么。”

    邵明那故意冷下来的脸色顷刻缓了下来,自得其乐地舒展双臂靠在沙发上。

    ‘有男人味’把他夸得心花怒放,再去看那小鸡崽子一样的应梨,也赏了个笑脸,“这么小就出来工作,挺不容易啊。”

    应梨抬头冲他一笑,不知怎的,邵明被这笑意晃了下眼睛,刚喝的那两口酒就上了头。

    他忽然摘下了手头的表,单手递给了应梨,漫不经心说,“刚被吓着了?没人计较那瓶酒,这拿着吧。”

    坦白说,应梨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还是古装剧,那些达官显贵们施舍穷人,就是这样的姿态。

    但是现实里遇见这回事,周围人轰然起了哄,吹捧着邵明大气、邵明哥心胸宽阔,整个画面飘飘然然,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之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何况邵明生得那么晃眼,左耳上还钉了颗熠熠生辉的钻石。

    所有人都成了配角,只因为他是天生的主角。

    应梨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大概是表情太过拘谨,邵明对着她微微一笑,纵然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好意,此刻也存了三分真心,语气变得温柔,“没事了,你别怕。”

    说完之后应梨便被人群挤开了,她手里还捏着那只表。

    邵明被簇拥在中央,两指间夹了一杯酒,快活、肆意,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活脱脱的人间贵公子,好像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吃苦,他只需要享受鲜花与掌声,一颗心也如水晶般透明,一眼看得到底。

    应梨头一回看人移不开眼睛,下班的时候把那支表揣在口袋里,用手指偷偷的去碰,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领班在后门的员工通道堵着她,这人熬了一晚上的夜,脸上的粉底剥落,在阴暗的灯光之下,像个长了绿毛的骷髅头,“咱们这有个规矩。”

    领班对她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客人给的小费呢,要跟领班分的。”

    那块表少说也得有万把块钱。

    应梨掉头就跑,她被领班顺手拿钢笔砸到了后脑,仍是跑走了。

    押了一天的工资没有拿回来,也得重新再找一份工资不算低的工作,这给应梨的生活带了点困扰,但是和那块锃亮的腕表比起来,这些似乎又都算不上什么了。

    那天以后,她时常会梦见那样的一张笑脸,无忧无虑的,如星辰一般,闪烁在她这片晦暗的天空之中。

    应梨从不知道,有人会笑得那么好看。

    其实直到现在,应梨还觉得那时候的邵明无人能及,他的笑不单单是笑,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一种具象化表达,是应梨从未领略的世界,简直有一种神明般的吸引力。

    她从没尝过甜头,以至于见了一颗糖,就以为是天下珍宝。

    *

    何存的公司不大,一共三间屋子,进来就是员工的办公室,另外一间是库房,老板自己的办公室也充作会议室。

    何存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收拾出了一个小角落,挂上了幕布和各种设备,就算个直播间了。

    打光和镜头角度惨不忍睹,好在应梨年轻漂亮,无惧任何审视,在那诡异的镜头底下,依旧有着灿烂的美貌。

    她播了三个小时,何存和一个财务小姑娘兼了运营,这种草台班子在初期自然是没什么人看,从头到尾也就一个观众,没买东西。

    一单没成,但应梨结了三百的工资,感觉不太好意思,经过便利店的时候,挑了九个价格适中的雪糕,再度折返了回去。

    这些雪糕刚好够他们分的,但是没给自己留,何存望了眼,把手里的雪糕递给她:“我不爱吃这些甜的。”

    “你还没毕业,以后别买了。”财务姑娘笑嘻嘻地拆包装,“下次请你喝奶茶吧。”

    她忽然倾身,伸手往应梨的脸颊上轻轻刮了下,惊了,“真没涂粉底啊。”

    一点毛孔都看不到,粉白细嫩的,满满的胶原蛋白。

    “年轻真好。”财务姑娘给自己带上了U形枕,“你上次看到那个开红跑车的人了吗?给拘留了七天,也是个挺年轻的男人。”

    她还偷偷拍了视频,拿出来给应梨看,“像个小明星,帅死了。”

    视频拍得模糊,邵明侧脸上染了点血迹,不要命一样抡着拳头砸向日本人,被何存他们死死的拉开。

    可是他那暴戾的眼神,即使在手机视频里看着,都有点让人心惊。

    财务悄咪咪地压低声音:“我感觉比老板帅。”

    应梨点了点头,“是挺帅。”

    财务姑娘找到知己了,“真帅啊,但是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呢,警察那天一直问,他就是不说。”

    虽然那猥琐男也该打。

    应梨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喝酒了吧。”

    不,隔了这么多年,邵明他从云端跌落,又从泥泞里爬起来,这脾气还是一点都不改。

    以前是不谙世事。

    不晓天高地阔,是以无所顾忌。

    现在呢?

    应梨只是略想了想,这个人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关系,因此很快就撂下了这茬,吃完雪糕以后去了何存办公室里道了声别。

    何存在看才出来的资产负债表,他有点头疼,眼也不抬的问她,“法语会吗?”

    应梨犹豫了下,“线上的交流沟通,没有太大问题。”

    她不会,但是借助翻译器,再加上自己的一点基础,确实没太大问题。

    反正何存这里不会要求得太精细。

    “那行,”何存抬眼看她,“给你一个法国人客户,成了的话,按照销售额的百分之三给你提成。”

    他那天在酒局上讲应梨有销售天赋,并不是随口一说。

    应梨应下了。

    何存的脸上带了点笑,“这人问东问西的,估计也不是诚心想买,我们都懒得应付了,你去试试看吧,成不成都无所谓。”

    应梨刚要走,财务姐姐又笑着把她喊住,“明天继续过来,我给你安排身旗袍吧,亮眼一点。东方大美人。”

    应梨以前穿过旗袍,布料较为劣质,还不透气,闷在了身上大半天,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体验。

    那时候一家首饰店做活动,应梨跑去当迎宾小姐,因为个子不高还是个短头发,比别人少了一百块钱。

    但只要穿一身劣质旗袍在店门口站一下午,对客人们点头微笑就能赚二百块钱,应梨干得很敬业,逢人必鞠躬,又被太阳照了几个小时,人快奄巴掉了。

    邵明搂着小女朋友走进来的时候,应梨就在门口鞠躬,头低下去之后眼前忽而一阵发晕,就没能立起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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