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被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扯着女伴就往旁边躲开,于是应梨就这么一下砸到了地上,好在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没磕着头。

    他的小女朋友尖叫了声,吓出了家乡话,“咋了这是。”

    应梨踩得高跟鞋让她爬不起来,只是跪坐在了地上,不好意思抬头,声若蚊蝇,“对不起啊。”

    另一个迎宾小姐慌忙走过来,用力把她扶起来,“唉哟,流血了。”

    小臂和手掌那块擦出了一片细碎伤口,看着都疼。

    邵明又躲开了点,他晕血,暗道了声晦气。

    那个东北女伴倒是又关切地问了一声,但是看邵明不大耐烦,只好跟着进了店里。

    同事叫她快点回去处理伤口,应梨却只是拿着纸巾擦了擦,“不用,要是现在走了,我怕店长不给我工资。”

    这句话堵住了那人善意的劝解,想想也是,讪讪地又站了回去。

    应梨觉不出有多疼,她不再向客人鞠躬了,因为大半的心神都牵在了店里的邵明身上,透过玻璃大门,偶尔偷偷地看一眼。

    他一定认不出自己了,应梨撇一眼自己身上那花花绿绿的旗袍,觉得不大顺眼,那么艳俗的东西,和邵明这个人格格不入。

    但邵明其实也偏爱鲜明一点的东西,他那东北女伴长得艳煞旁人,眼线红唇均是夸张,穿了玫粉色外套,里头是黑色吊带裙,故意什么配饰都不拿,专等在店里让邵明给她买。

    邵明出手一惯大方,东西由她挑选,却不给她买钻石戒指,女伴闹了点脾气,邵明只是随口哄了两声。

    连店员都听出有点不耐烦了,他并不愿意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

    只是女伴被他阔绰的出手蒙蔽了心智,吵了两句就急了,开始伸手拍桌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拿我当消遣呢。”

    不料邵明对她微微一笑,浑不在意地说,“你这样的,除了给人当消遣的玩意儿,还想指望点什么?”

    女伴原以为自己会被哄两句,没成想一下被他这转变搞蒙了。

    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扭曲,漆黑的眼线直往上飞,顺手抄起一杯茶就泼在了他脸上。

    邵明被淋了个透,心里恼火极了,只是仍冷淡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说得满不在乎,“哟,还动手呢,不怕下巴上假体飞了?”

    无论何时,他都讲究姿态漂亮,旁人即使被他逼得发了疯,他也能给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冷眼旁观。

    这场变故看得应梨心惊,她隔着门,听不清里头在吵什么,只见到那女伴哭着嘶吼了几声,连邵明给买的首饰都没要了,转身就跑。

    到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眼木木的应梨,又决然地转身离开。

    这人的妆容花掉了,那样的浓丽鲜艳,前后不过半分钟,立时就成了一幅鬼样。

    应梨回神,又下意识看向店里的邵明,撞见对方有些古怪的眼神,重新低下了头。

    即使背对着邵明,她仍然能感觉到那一道幽幽的目光,像一只软钉子,一下一下的,砸进了她的脊椎缝隙之中。

    那女伴临走之前还骂他冷血,言之凿凿:“整得人模狗样的,你就是看不起人。”

    她还特意指了指门口站着的应梨做论据,“看人服务员跌倒受伤了,你忙往旁边躲,生怕脏了你的眼是吧大少爷。”

    邵明懒得掰扯,“看见你,眼里已经够脏了。”

    “你哪里比得过人家了。”女伴说得阴阳怪调,“人家流血了还在坚持工作,你这辈子除了投胎,干成过什么事儿吗?”

    邵明脸上那故意带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被戳着痛处了,感觉眼眶子发胀,太阳穴那边一鼓一鼓的,单手搭住了柜台,生怕自己气得发晕。

    “你还瞧不起人呢。”她专往邵明的痛脚上踩,“没了钱你什么都不是,傻.逼。”

    字正腔圆的两个字,从这东北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浮于表面的幽默。

    几个店员没忍住噗嗤笑了声,又飞快闭了嘴。

    人跑了,邵明还是湿漉漉的,他的车就停在旁边,倒是不太碍事。

    只是觉得有点丢人,他铁青着脸,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也准备离开,这时候他后头那个店员有点着急,“那这项链就不买啦?”

    是一种质问的语气,闹了大半天,总不能白干。

    店员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了,如果邵明不买,她得骂人。

    邵明冷冷瞥了她一眼,在桌上拍了一张卡,说得轻描淡写,“包起来。”

    一瞬间,他又得到了如沐春风的服务和善意,店长是个中年男人,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双手呈着毛巾殷勤地给他擦头发,还在连声帮他辱骂方才那女人,几句脏话之中,分别涉及到了性别、地域和年龄歧视,却听得邵明浑身痛快。

    他也不搭腔,依旧冷淡地立着,任由这群人跑来跑去地伺候他,感觉到方才那些被丢出去的尊严,又一点一滴的回来了。

    邵明蓦地笑了笑。

    有钱就是了不起呗。

    他又变成了那个矜贵的小少爷,店长给他推开门,所有人齐刷刷地给他鞠躬:“欢迎再来。”

    来个屁。

    邵明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有那么一瞬,心里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他知道那不对劲从哪儿来的,所有人都给他弯腰鞠躬——除了应梨。

    这姑娘模样不错,只是人有点愣,活该大太阳的站门口受罪。

    邵明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是表情不善,可是应梨居然还对他笑了笑,目光很纯粹,眼睛……像颗葡萄。

    他一抬脚变了个方向,冲着应梨走过去,克制着不去看她的伤口,假意关心道:“刚没摔疼吧?”

    她应该是受宠若惊。

    但应梨只是自然地点点头,“不怎么疼。”

    ——还不怎么识抬举。

    应梨葡萄似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着,“你还好吗?”

    邵明的身上还湿着,整个人带了点潮气,倒是不显得狼狈,只是看着有些不痛快。

    如果是旁人这么问,邵明该发火了,认为这是存心叫他下不来台。

    但应梨,她是小葡萄。

    不是他见惯了的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而是真切地、关心地看着他,语气里又带了点可怜,好像是真的在心疼他受得委屈,“下次别惹女朋友生气了。”

    邵明觉得有点古怪,甚至愣住了,在她温温柔柔的叮嘱之下,浑身的毛都被顺服了一样。

    他觉得这姑娘有一点自来熟,嘴角扯了点笑,“我没女朋友。”

    应梨说得慢吞吞的:“哦。”

    初夏的时节里,空气中带了点燥热。

    但她的身边有股奇异般的清凉。

    邵明垂眸看了眼手里拎着的东西,用尾指勾着提到眼前晃了晃,“帮个忙。”

    应梨点了头,“好啊。”

    邵明蓦地笑了,有意逗着她,“这东西我没人送了,要不你买了吧。”

    一条铂金项链,账单是一万七。

    应梨拿不出这么多钱,如果把那支表卖掉了说不定能凑齐,犹豫的片刻,邵明已经拆掉了外盒,嘴角噙着笑,凑近了两步,双手绕过她的脖颈,慢悠悠替她戴上。

    他的动作很慢,不是不熟悉,而是故意为之。

    人靠了过去,像是把小葡萄拥在了怀里,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手指碰了几下她的皮肤。

    应梨屏住了呼吸,那条冰冰凉凉的项链贴在了她的皮肤上,触感分明。

    男人的声音几乎是贴在了应梨耳边,尾音上挑,有些愉悦的口吻,“挺合适啊。”

    应梨僵立在原地,她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了半空之中,整个人虚虚浮浮的,只有脖子上那条好似千钧之重的铂金项链,将她钉在了原地,不至于随风飘走。

    这是全然沦陷的表情,邵明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自己在女人这里的魅力有多大。

    邵明心情大好,伸手拍拍应梨的肩,“以后站稳点。”

    说完又斜了眼她那已经结痂的伤口,难得没有什么恶心感,微微笑着,“早点下班,去医院处理下吧。”

    他转身就走,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应梨才反应过来:这项链原来是送给她的。

    那是应梨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

    第一次,总是要显得珍贵一些,尤其应梨得到的东西向来很少,于是也就愈发记得分明。

    但成年之后,这些感触也就慢慢的淡了下去,应梨今日第一次吃雪糕,下了楼便忘了这回事情,随之便被一阵剧痛猛烈地提醒。

    痛经。

    她来月经一贯是生冷不忌,却是头一次遭到这种罪,捂住了肚子坐在花坛边,额上渗出了一点冷汗,虚脱无力地盯着水泥地面,直到干燥的地面上映出了一片影子。

    邵明在向她靠近。

    “应梨。”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像是在梦里对她说话,近乎呢喃,“你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

    应梨没有抬头,始终保持着沉默,像是没有听见。

    邵明缓缓伸手碰她,亦被她微微闪身躲了过去。

    那道影子又退了回去。

    很快,何存就从办公楼里下来,在花坛中找到应梨,“应梨?”

    他打量着应梨的脸色,“你是去医院呢,还是我给你拿点止痛药过来。”

    应梨选择了后者,何存动作很快,去附近药店买了布诺芬,还要了一杯温水。

    “我站窗户那边看见你的。”何存坐得远了一些,点燃了一支烟,淡淡眯起了眼睛,“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说。”

    止痛药还没有发挥效力,应梨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邵明有没有离开,应该是没有,这个人一贯没什么定性,也做不到决然地履行承诺。

    好似天底下的人都得迁就他一样。

    何存的口吻缓和了一些,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还有事得上去了,帮你打个车回学校吧。”

    应梨慢慢地说,“何总,能帮我个忙吗。”

    何存略有些意外,“你说。”

    他对应梨一贯有种微妙的好感,不是出于男女之情,而是两人趋同的磁场。

    也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穷苦出身,何存觉得应梨本质上和他是一类人:从不随波逐流,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能又快又准地击中靶心。

    只是应梨还不知道这一点,而且应梨会做得比他更好。

    应梨只是有点执着地问他,“可以吗?”

    “除了借钱。”何存仰头看着天空,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圈,“别的都行。”

    应梨默默说着,“不是借钱。”

    她用手撑了一下花坛,松松垮垮地靠了过去,不容拒绝地压了下何存的后脑。

    两人的唇贴在一起,何存拿烟的那只手冷不丁抖了下,灼热的烟灰落在手指上,好像有点被烫着了。

    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很是成功,应梨被按在怀里,很快撤去了主动的姿态,变成了柔顺、平静的享受,甚至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身体里的隐秘剧痛正在逐渐离她而去。

    那么邵明,也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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