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仙君!谢仙君!”

    青衣小童抱着书卷,高声呼唤着前面青衫广袖的男人。

    谢逢雪回头,朝小童温和一笑道:“小莳,着急什么?”

    小童喘着气站在他面前,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他,“这是仙界的地图和一些风土人情,倚香君说您会用的上。”

    谢逢雪握着书卷,唇角的笑意不减反增:“这样啊,那便多谢你家倚香君了”

    见他收了,唤作小莳的小童才长松了口气:“我家君上还说,若是仙君在仙界遇上了什么难处,都可以来寻他,大家都是苍玄出身,本就应该同气连枝。”

    谢逢雪的笑意依然不变:“倚香君费心了。”

    再和小莳寒暄几句之后,谢逢雪才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仙界对他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更要热情,他才上仙界没几日,这样的善意他就收获了不少。

    谢逢雪不会相信什么苍玄一家亲这类的鬼话,别的世界依然有飞升上仙界的仙人,苍玄四千年没有飞升,仙界却没有质疑的声音,这本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所以这些“老乡”对他的示好,让他忍不住要多加考量。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如此看中他,或者说,他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图谋的地方?

    他一边走,指尖一缕苍白火焰一边缓缓冒出,只是几步之间,那卷倚香君给的书卷,便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青色的小虫从书卷中慌乱地爬出,但却快不过火焰燃起的速度。

    甚至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就和书卷一起化为尘埃。

    用来监听监视的小玩意儿,他最近经常遇上。

    毫不费力地将之清除,谢逢雪想,左衾果真没有骗他,术数一道,天上天下,他该称第一。

    本来已经走远的小莳忽然一顿,匆匆跑到最近的隐蔽处,扶着墙角“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白衣玉冠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用手抵着他的背,为他输送仙力稳住伤势。

    小莳抹了抹唇上的血迹,懊恼道:“君上,被他发现了。”

    倚香君眸光微寒,看着谢逢雪离开的方向,声音不辨喜怒。

    “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回不去苍玄了,要想活命,他就只有加入我们。”

    小莳犹豫道:“为何非要是他……”

    倚香君并没有再继续解释。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青色虫孑在指尖攀爬流转。

    这是他花了很长时间练出来的术法,他用这招向来无往不利,探听到了很多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现在却被一个刚刚从合体期强行洗凡成仙的修士给看穿破解。

    他曾经也是苍玄不世出的天才,心高气傲,睥睨天下。

    那时候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也没有他破解不了的法术。

    他也曾是天下第一的术修。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倚香君收回手,青色的虫孑竟然也没有回去,反而落在了小莳身上,化作他一缕发丝。

    他拍了拍小莳的肩膀道:“回家吧。”

    仙界太过古井无波,千年万年亘古不变,但他比别人又要好一点,他至少还有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

    左衾出现在迟昼海的时候,宋甲吓了一大跳。

    “你!你怎么可以来迟昼海!快回去!”

    他匆忙掐诀布阵,却发现周围早就被左衾布满了阵法。

    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比他那几百年学的半吊子阵法好太多太多。

    宋甲可有可无地放下手,他想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此刻却连手该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他最后选择与自己妥协,自嘲地想,他在干些什么,他居然想去保护左衾。

    左衾嘲弄地看着他:“你在怕什么?怕我死了?”

    宋甲却嬉笑道:“您哪里用得着我来担心。”

    是自己不自量力了,他左衾是谁,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术师啦,而他宋甲又是谁,不过是一只肮脏的过街老鼠。

    强行做出死皮赖脸和游刃有余模样,只有宋甲知道,在左衾面前,那种久违的耻辱和羞愧再一次包裹住了他。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名门正道那几百年,旁人觉得他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才会觉得,做左衾的徒弟真的是坏极了。

    左衾太过耀眼,他不是长夏和谢逢雪那样的天才人物,能在师父的光芒下闯出自己的天地。

    他只是个只能靠努力修炼来更进一步的普通人,左衾的本事他到现在也没学上三成。

    他艰难地完成那些在左衾眼里无比简单的事情,完成之后,没有夸赞,没有奖赏,师父没有波澜的眼睛是他少时的噩梦。

    而宋甲更害怕的是那几百年间陌生人用一种惊讶、新奇又不屑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说:“你竟然是左山主的徒弟。”

    好似当左衾的徒弟,不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便对不起这个身份。

    他那时不知道,他错在太过平凡,却当了天下第一厉害的人的徒弟。

    宋甲想,他现在不是这个人徒弟了,怕他做什么,便忍不住刺他两句:“藏锋山那两个人不才是你心尖尖上的宝贝吗?我算什么?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

    “如果我不在意你的话,你第一次对长夏动手的时候,你就已经被别惊春砍成肉酱了,还能在这里跟我犟嘴?”

    少年脸的占师神情孤傲乖僻,勾了一丝带了三分嘲讽的笑。

    “我可没教你做事情的时候不过脑子,蠢货。”

    宋甲反驳:“你现在不是我师父了,我不需要你教。”

    左衾冷冷道:“当了你一天师父,我一辈子就是你师父。”

    他顿了一下,将面前这个已经长得比他高的徒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再说,你要的什么我没有给你?不声不响地去了迟昼海,全天下都知道我左衾被徒弟背叛了,我丢了那么大一个脸,要是旁人早就让他碎尸万段,但我却还让你蹦跶地好好地,你要杀长夏我也没跟你计较,还劝她别跟你计较,不然就你那半吊子的阵法,能在苍玄第三的剑修手底下逃生?你想要想迟昼海王位,我就让别惊春去灭了红狐狸一族,不然你以为你那点筹码值得别惊春出手?宋甲,你说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终于想起来尽自己师父的职责,想来自己的弃徒面前耍耍威风?”

    左衾皱着眉:“你这说一句话刺人一句的习惯跟谁学的?”

    宋甲冷笑:“跟你学的。”

    左衾:……

    他不想再跟叛逆期尤其长的小屁孩儿说话了,他抱着手,问道:“你就打算一辈子混在迟昼海了?”

    宋甲:“我乐意。”

    左衾:“你这破身体还能乐意几年?我估计最多三年我就要给你坟头上香。”

    宋甲:“不劳您大驾,我都准备好了,等我快死了,到时候我就把化骨粉身上一倒,保证不脏您的眼睛。”

    左衾都气笑了,“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宋甲继续刺他:“是比不上你的阿雪和夏夏。”

    左衾却突然沉默了,宋甲都以为他快要走了的时候,却听见这位举世无双的术师捏着眉心道:“我跟你吵什么。”

    这是左衾少有的疲惫。

    “阿大,这次要你先给我上坟了。”

    左衾是没有取名字的天赋的,他捡孩子的时候,就是想着阿大阿二阿三那样地叫。

    后来宋甲要上学堂,实在没办法,他才给他取了个大名。

    不是甲等的甲,他家第一个孩儿的那个甲。

    他以为后面会有阿二阿三,晨星山也有很多他的记名弟子,但他们和梦里面收的姬盛一样,只会唤他一句左师。

    阿大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别的孩子能正儿八经叫他师父了。

    那年秋尽头,他养了个孩子,养的不算精细,但尚且能活,他给他取名叫宋甲。

    他那时候也是第一次当人师父,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只能一点点去摸索。

    中间走了许多的弯路,等他终于知道应该怎么带小孩的时候,宋甲已经走上了歪路。

    终究他不是个好师傅,宋甲也不算个好徒弟。

    宋甲被他的话说得怔住,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才发现喉咙竟然干得要命。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你不是与姬氏龙脉共生的吗,前八百年你都没事,怎么女皇回来了,你反而要去死了?”

    “别惊春已经死了。”左衾道,“谁都会死,我也是。”

    或者说,他四千年前就应该死了,是一位母亲的一念之私,让他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左衾看向宋甲,他的瞳孔深邃而平静,去掉那些刻薄带刺的言语,此刻他真的像是一个好师父。

    “我来找你只为了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后,是想当回人,还是想成为真正的魔?”

    宋甲大声道:“你在干什么?补偿吗?怜悯吗?我当人当魔,干你什么事?”

    左衾道:“到现在还在闹小孩子脾气。”

    他继续说:“没有补偿,没有怜悯,你是我徒弟,虽说蠢了些,但我见不得你死,就是这么简单。”

    他将手放在宋甲的额头,法阵浮现,源源不断的时空咒力从阵法中送入宋甲的身体,剥离了那些宋甲本来以为永远也分不开的血脉。

    他的白发慢慢变成乌色,墨绿色的魔纹也在缓缓淡去。

    他的心脏重新鼓动,他能感觉到,他正在重新变为一个活着的“人”。

    “这次便由我替你选,但是阿大,以后你都要自己做决定了。”

    左衾轻轻道。

    “人间很好,回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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