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赶紧搬来把圈椅,锦樱便搀着虞夫人坐下,虞夫人回过味来,明溪没失态,自己倒乱了分寸,当下真撕破了脸,相爷那边不好交待。于是冷笑一声,道:“好伶俐的一张嘴,知道相爷可怜你,你便要自己安分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好警醒着点。你在我府里,就得受我管束,别说我教训你几句,便是打你骂你,你也得受着。“

    明溪颔首:“夫人说的是,明溪初来东京,必是哪里出了差池,冲撞了夫人,惹得夫人动怒。夫人教导明溪,明溪不敢有怨言,但我师父一世清白,我打小受她老人家恩养,如今人已不在了,断不能看着她再受什么误会或诬蔑。所以明溪斗胆,拼死也要护着师父的清白。”

    锦樱连忙道:“姑娘多心了,夫人是当家主母,听见了些闲话,总要问一问的。”

    明溪顺承:“既是闲话,想必夫人和姑姑定能分辨明白,为明溪主持公道。”

    虞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静月还需要旁人污蔑?她当年做过些什么事,只怕她自己都没脸提。投鼠忌器,那是家丑,总不能从自己口中再把旧账翻出来;本来因为颜川,才来找明溪兴师问罪,但是明溪的错处并不在明面上,难道要说颜川见了她一面,就闹得心神不宁的?空口无凭,捉奸还要捉双呢,回头让她反咬一口,在相爷面前反而自己理亏。

    明溪这死丫头,还真是舌灿莲花,处处掐住话茬的七寸,被她占据上风。

    这回合战而不利,虞夫人再气也得忍着,只得掉转矛头:“什么公道不公道的,好像谁要故意欺负你,你也不用装的多委屈。今儿我来就是要你明白一点,这是东京左相的府邸,你在外头挂着颜家远亲的名号,你的一言一行牵扯的可是颜家的体面。我眼里不容沙子,你最好安安分分的,别做出出格儿的来,你自己名声不打紧,丢了相府的体面,凭你也担不起。”

    来日方长,当下拿她没法子,往后走着瞧,断不能让她在府里翻出风浪来。

    虞夫人起身走了,躲在角落里的秋蝉吓得半死,看着夫人和锦樱姑姑出了院子,才敢惊魂未定大喘口气。秋蝉本以为她们瞒天过海替颜川瞧病的事败露了,看到最后却又不像,猜不透夫人此番气急败坏的过来,到底因为什么。

    出了春晖苑,锦樱便在旁边给虞夫人出谋划策:“其实夫人大可不必亲自出手,跟她打过两回交道,奴婢也瞧明白了,明溪这死丫头鬼精着呢。夫人身份尊贵,又碍着相爷的体面,当真跟她明火执仗的,最后总是夫人吃亏。”

    虞夫人愤愤道:“是我太急于求成了,但明知道她和她师父没安好心,难不成就这样便宜了她?”

    锦樱不由说:“处置她还不容易,只是不能硬着来。”便自己的盘算和盘托出:“依奴婢看,给她说个亲事光明正大的打发出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相爷还能拦着不成?”

    虞夫人觉得这话有理,只要将她打发出去,不再祸害颜川,其他的都不相干。

    但是给明溪找人家,也不能太敷衍,实在太不像话的门第,恐怕相爷也不能同意。好歹说亲的事有媒使婆子呢,自己只管张罗做幕后操手,一来不会引起相爷猜忌,也可全了夫妻的和气;二来真要嫁过去有个好歹,横竖媒使婆子背锅。

    虞夫人终于笑起来,便说:“相爷不管内宅的事,这事只能由我代劳了,容我再斟酌斟酌。”

    大公子颜长安准备回洛阳,本来快到年节,可不必回去,但还有事需要处理。于是来父亲的书房辞行。颜川醒转,父子俩心情也好了许多,叙谈一些朝堂政务之后,相爷想起来,问大公子:“那个什么神医,你打算如何处置?”

    颜长安听父亲说处置,知道和自己想一块了,便道:“儿子将他带回洛阳严加看管。”

    颜川这回旧疾复发的底细,胡老衫毕竟门儿清,相府做事又不能杀人灭口,也只能带回洛阳,免得他那张破嘴到处去胡说。

    “你思虑的很周全,”相爷说:“为着你七弟的名声,你母亲总不放心,但我觉着,等川儿定了亲,再有什么闲话也就不打紧了。你带他回去,找人看顾他一段时日,也别太难为他。”

    颜长安应是:“老家伙贪财,无非多使些银钱,再吓唬吓唬他,也就老实了。”

    相爷点点头表示赞同:“你回去尽快处理妥当,马上到年节了,京中还有很多事需要料理,你那边完事即刻回京来。”

    颜长安道:“儿子明白。”

    相爷转而问:“你四弟做什么去了?川儿病了这些日,也不见他露面。“

    颜长安便说:“四弟一直在南郊大营操练呢。“

    相爷闻听,倒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天天长在军营里,难得才回府一趟。“

    颜长安心下会意,知道父亲想念四弟了:“父亲不必劳神,明儿我回洛阳,顺路去一趟南郊大营,四弟怕还不知七弟犯了旧疾,儿子让他回府来瞧瞧。“

    四公子是个武痴,整日与兵马为乐,颜长安虽答应父亲,但是去南郊答应也没能见着四公子。军事重地,闲人不得入内,只得在大营门□□待兵士传话。结果四公子还是没有回府。

    年节临近,官家封玉玺免了早朝,满朝文武放恩假,皇城内外张灯结彩营造即将来临的节日气氛。朝堂虽然无事,各官员这期间也闲不下来,忙着走访应酬礼节往来。

    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同一日从外阜任上回京。颜长安一回来便忙着协助父亲准备年礼应酬。虞夫人便张罗置办阖府家宴,这回也不知怎的,倒特意重要赵二娘。赵二娘可高兴坏了,夫人器重,两个儿子又回府,觉得自己有了依仗,便忘乎所以,在府里处处都想压着燕四娘一头。

    四娘素来只当二娘是个蠢货,并不跟她计较,侍候的婢女琉珠在四娘跟前不忿:“那个蠢货,怪道这两日得意过了头,奴婢听刘妈妈手下的小丫头说,原来是夫人要给三公子纳妾。 “

    燕四娘听了,嗤之以鼻:“我还当什么事,收个房,纳个妾,也值得她高兴成那样。夫人给她选中的是哪家姑娘?”

    婢女琉珠幸灾乐祸:“保管四娘猜不到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笑说着,一面往春晖苑指了指,”是明溪,这下倒便宜三公子那个饭桶了。“

    燕四娘哦了声,倒有些意外:“明溪心气儿那么高,她怎么会肯。”

    “肯不肯还能由着她?夫人和二娘都筹划好了,说在今晚家宴的时候跟相爷挑明。她一个借宿在府里的野丫头,能嫁入相府,已然算她攀了高枝儿了。”

    燕四娘笑了笑没说什么,由着她们斗法去,自己只管瞧热闹。

    明溪在窗下作画,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心里还记挂着颜川的顽疾。虽说眼下已然康复了,保不齐哪天再复发,病根不除总是麻烦。先前这病症就是被耽误的,若在十来岁上下猛药,说不准早就根除了。秋蝉怕惹事,明溪也不跟她说这些,何止秋蝉,这府里的人都被累世的声名和富贵给困住了,凡事只求持中,半分不敢激进。

    秋蝉不知因为什么事,脸色喜气洋洋的,明溪手中的笔停了停,不由问:“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秋蝉看起来有点迟疑,顿了顿才敷衍道:“没什么,各公子都回来了,今晚上家宴,夫人必定要放赏钱的。”

    她这理由不充分,区区几个赏钱也不至于让她喜形于色,明溪见她不肯说,也没多想。

    晌午前秋蝉去内院库房领过节的衣料,明溪便偷空出来了。只见日头高照,天上的白云一束流光穿过,洒下无限清辉,几只灰背雀儿在半空盘旋。穿堂长巷寂寂无声。明溪一路过来,倒没碰见什么人。进了锦书轩,奴娇在廊下训斥小女使,看见明溪来,十分欣喜,便赶紧疾步上前迎接:“姑娘来瞧公子的吧,奴婢带您进去。“

    奴娇拉着明溪的手很亲密地边走边说:“这会儿正好没有访客,公子一个人在寝房呢。”

    明溪问:“是来送年礼的么?”

    奴娇说是:“大家子规矩多,来者是客,为着礼数又不能不照应。公子原是要静养的,这来来往往反倒劳神。”

    奴娇将明溪放到寝房门口:“我去看看汤药,姑娘自己进去吧。”

    屋子里刚添了炭火,温暖如春,明溪随手解下披风,放在旁边齐眉衣架上。窗外日光照进来,九叠白纱屏风洒了层光雾,屏风上现出个俊瘦的剪影,长身玉立,尊贵优雅。

    明溪怔了怔,还没说话,屏风那头便道:“是明溪妹妹么,快请进来。” 屏风上的剪影忽而放大,颜川转身走出来,一边笑着道:“我正要上门拜访答谢,妹妹倒亲自来了。”

    明溪不由心跳加剧,见他只穿了牙白中衣,觉得有点不大合适,于是连忙低首:“我改日再来。”

章节目录

东风破,韶华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仁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仁也并收藏东风破,韶华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