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虞夫人送出青莲居，桃三娘才深深叹口气，任凭自己再与世无争，该有的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来。夫人这是把她当枪使，可是有什么法子，一个没有儿女依傍没有主君宠爱的姬妾，她在这府里人微言轻，哪敢当面驳了夫人的吩咐，否则这一世自己在府里还如何度日？
她唯一有一点点资本的是相爷对她仅剩的那点怜悯与愧疚。
相爷什么心思，其实大概也能揣度出来，一则疼惜明溪想把她留在府里，看着颜川和明溪如此般配，青春年少，两小无猜，相爷私心上肯定想成全他们结为良缘。然而颜川的婚事相爷做不了主，夫人更做不了主，官家还在那里巴巴的等着赐婚呢。
皇恩哪，谁敢负了皇恩，那真是拿几辈子的家族荣耀做赌注。
相爷当年就赌不起，如今更赌不起，心中那股子未消散的执念投射到明溪身上，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恨罢了。可话又说回来，甘蔗没有两头甜的，总不能左边想要，右边也想要。当年相爷自己都翻越不过去的大山，凭什么认定颜川和明溪就可以。到头来两败俱伤，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与其将来撞得头破血流，不如当下早一点斩断了，也能早一点清醒。兴许这样对俩孩子伤害是最小的。
校书郎秦家，寒门子弟，温润书生，照实来说明溪一个孤女，能嫁过去做正妻大娘子，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夫人尽管对明溪藏着私心，到底要顾着相爷的颜面，不敢做得太过分，所以才选中的这门亲事，这一点上无可置喙。
三娘心里自己劝自己，劝了半晌，否则总有一种负罪感，想定了，才去做了。
汴京的初春极少下雨，虽是雨水的节气，天上云层里也不过响了几声闷雷，轰轰隆隆在全城上空响了一阵轰鸣。
轰鸣过去了便开始阴天，天气闷闷的，让人也跟着心思烦乱。
明溪立在廊前看树头的枝桠刚刚吐出来的新叶子，正入神，见桃三娘登门拜访。明溪和三娘甚少走动，除了刚入府那会儿，三娘跟着其他一众人来看她，见过一面，此后再没什么印象。只听府里头说三娘是个活菩萨，温良敦厚，与世无争，于是便没多想，连忙请三娘进屋子里坐。
明溪和桃三娘往西窗下榻上坐了，桃三娘喜欢穿素，发髻上只有一支青玉菊花簪，两只白玉青莲耳坠，细眉细眼，笑起来十分慈祥：“奴家看姑娘整日不出门，过来瞧瞧姑娘。“
“难为三娘惦记。“明溪回笑着说，开门见山：”三娘今儿来怕是有什么事吧。“
桃三娘道：“姑娘聪慧。“无事不登三宝殿，巴巴的过来肯定有事要说，也不必再兜圈子：”奴家来是想跟姑娘说议亲的事。“
议亲？明溪不由打一激灵，跟谁议亲，是谁要议亲？她心下一连发问，上回三公子那茬被相爷拦下，没起什么波澜，她也没太当回事。这回再听起议亲来，竟控制不住的激动，也不知为何竟会这样的惶恐和害怕。
她涨红了脸，一时气愤和着急叠加，憋得透不过气来，只得将脸颊侧了过去。
“姑娘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谢谢三娘的好意，我生来如草木，自在惯了，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桃三娘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本就不该是姑娘自己想的事。可怜姑娘身边没有父母，相爷虽然疼爱，毕竟是家里的主君，也不好亲自出面给姑娘张罗亲事。姑娘花一样的年纪，趁早不趁晚，不能一直这样白白耽搁了。“
明溪回身笑了笑说：“也不算耽搁，一来我还小，二来相爷待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来及报答他老人家。所以也不着急，我孤伶伶的一个人，来去都无挂碍，嫁人不嫁人也没什么要紧。“
她一味地抵抗，桃三娘心里都明白因为什么，倒沉得住气，赔笑道：“姑娘这是傻话，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姑娘怎的不问问定的是谁家的公子？校书郎家的小公子，奴家见过那孩子，又托人细细打听过，品行和样貌都是极好的。奴家回禀了相爷，相爷也觉得校书郎家里是靠得住的，姑娘不信旁人的话，相爷断然不会亏待姑娘，连相爷都点了头，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这话的意思，今儿不是跟她商量，好像这事已然定下来了。她难以置信：“三娘是说，相爷……相爷也应允了？“
桃三娘连说：“应允了，这样大的事，相爷若不首肯，奴家哪敢做这个主呢。”
相爷几乎是她在这府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何这回相爷问都没问过她，就先应允了呢？这不像是虞夫人能办到的，那只能是三娘。可三娘平日里不过是个闷葫芦，竟然能说动相爷，也是让人匪夷所思。她急得差点流下泪来，不由问三娘：“三娘的意思莫非已经下了定了？“
桃三娘道：“是下了定了，前儿相爷将校书郎叫来府上问话，两下里一说和，那边也爽快。上元节观灯，秦家的人在城墙上见过姑娘，姑娘聪慧明丽，谁见了都喜欢，秦家无有不依的。”
明溪听了只是气得胸口疼，这叫什么道理？她是当事人，一点不知情，他们私下竟瞒天过海，定了她的终身大事。真把她当草芥，这样摆布她的命运！终于支撑不住，她掏出帕子拭泪：“马不饮水强摁头，你们怎么能这样……恕明溪不能从命！”
这也不怪她，便是亲生父母这样背着自己给定了亲，那也是要大闹一场的。就知道她不能接受，也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桃三娘并不觉得意外。这事是仓促了点，但也只能先斩后奏：“姑娘要怪就怪奴家吧，可别记恨相爷……“
说起来桃三娘也红了眼圈：”奴家可以起誓，奴家对姑娘绝无旁的心思，只是一心为着姑娘好。姑娘和叔原一般大，说句僭越的话，看着你们两个孩子，就跟奴家自己的一样。奴家命苦，两个公子都走得早，六郎倘或活着，也正是你们这个年纪，奴家瞧在眼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姑娘就信奴家这一回，这门姻缘已经是姑娘最好的归宿。夫人治下甚严，大家子出身，杀伐决断不让男子，这些年奴家都是领教过的。姑娘年龄小，又在少华山长大，不懂得高门官宦府里诸般利害……宅院里的事如同朝堂和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道背地里多少手段。相爷护得了姑娘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早晚姑娘是要出去的。如今正有这门好姻缘，明媒正娶，体体面面的出去，此后姑娘身上再也没了是非，清清静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难道不好么……姑娘是个爽利的人，眼下一时想不通，总有一日是会想明白的……“
她想不明白，世人真是可笑，总喜欢将自己认定的经验教训强加于所投去关心的人身上。打着将来为你好的幌子，做着当下伤害你的事情，低首审视，耳提面命，诲人不倦。岂不知人生是活出来的，不是设定出来的，自己没有吃过的教训，那不叫教训，自己没经过的经验更称不上经验。所以长风破浪，宁可自己去闯，去历练，去受磨难，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不负韶华，这才叫人生，这才是人生活着的意义。
明溪对三娘无话可说，只是觉着心里苦，如同喝下三碗黄连一样的苦。先斩后奏，早已既成事实，她还说什么？三娘是个厉害人物，温柔敦厚包裹着利刃的锋芒，于不动声色间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手段之高明，这不战而屈人之兵，卧龙凤雏都甘拜下风。
过了一夜，明溪的眼睛红肿起来，不知的还以为她是伤心哭过的。她从不自怨自艾，要是哭管用，她能哭出两大缸眼泪来。这红尘苦海，空空荡荡，她还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什么都抓不住。
其实她特别期盼这时候颜川突然回转，像绝望炼狱里一缕佛光，出现在她面前，替她解围。然而颜川远在东郊，根本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是濒临绝境，日有所虑，夜有所思，夜里梦见师父了，师父在她耳畔说：“明溪，不要紧，不要放弃，不要认命……山穷水尽过后便是柳暗花明……”
她听了很伤心，不想师父走，舍不得师父离开，但是梦惊醒了，她的眼角抵在长枕上，罗衾不耐五更寒。从心底深处蔓延出凄冷的哀愁，正如师父去世的那个午夜，窗外是冰天雪地的悲凉。
直到她从床榻上起来，还恍惚觉得自己在少华山，然而清早的阳光照进窗纱，终于让她清醒了，这里是东京城。廊前的古树樱花枯木逢春，淡墨落笔极细的树头枝桠在春风里摇啊摇，梦里不知身是客，那压制不住的愁绪一阵阵涌上来。
秋蝉从外头进来，准备替她梳妆，立在她身后，看了看铜镜里她憔悴的脸，问：“姑娘昨儿夜里没睡好？”
明知故问，桃三娘昨儿为何而来，秋蝉早知道了首尾，明溪敷衍道：“昨儿夜里做梦，做得有点沉。”
秋蝉便笑说：“姑娘怕是难为情了吧。女孩子都这样，乍一听嫁人难免前怕狼后怕虎，左思右想，心思也跟着乱了。姑娘多虑了，相爷看中的秦家，必定错不了，就算出门子，也还有些时日呢。秦公子今年也参加春闱，保不齐高中进士，那便是双喜临门，也是姑娘的造化。”
明溪听了驳斥：“哪个要嫁人了，别说什么秦家，就算大内皇宫，我不情愿，我也不嫁。”
好大的口气，秋蝉摇摇头，觉得她真敢说大话，但也知道她心里头的不甘，便自顾劝解道：“姑娘可是说的气话，已经下了定的亲事，哪能说反悔就反悔。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规矩和体面，姑娘刚来府上的时候锦樱姑姑就告诫过姑娘。况且这事是相爷亲自和校书郎定下的，姑娘若悔婚，日后相爷在东京在朝堂，还怎么见人呢。“
把相爷抬出来，相爷是座大山，压在她头上，她就得就范。
她不想跟秋蝉逞口舌之快，如今从秋蝉的反应，她也看明白了，不是打小的姐妹，也不是真正的主仆，怎会跟她一条心。秋蝉的忠心早就给了颜川，自然也巴不得让她离颜川越远越好。
她唯一有一点点资本的是相爷对她仅剩的那点怜悯与愧疚。
相爷什么心思，其实大概也能揣度出来，一则疼惜明溪想把她留在府里，看着颜川和明溪如此般配，青春年少，两小无猜，相爷私心上肯定想成全他们结为良缘。然而颜川的婚事相爷做不了主，夫人更做不了主，官家还在那里巴巴的等着赐婚呢。
皇恩哪，谁敢负了皇恩，那真是拿几辈子的家族荣耀做赌注。
相爷当年就赌不起，如今更赌不起，心中那股子未消散的执念投射到明溪身上，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恨罢了。可话又说回来，甘蔗没有两头甜的，总不能左边想要，右边也想要。当年相爷自己都翻越不过去的大山，凭什么认定颜川和明溪就可以。到头来两败俱伤，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与其将来撞得头破血流，不如当下早一点斩断了，也能早一点清醒。兴许这样对俩孩子伤害是最小的。
校书郎秦家，寒门子弟，温润书生，照实来说明溪一个孤女，能嫁过去做正妻大娘子，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夫人尽管对明溪藏着私心，到底要顾着相爷的颜面，不敢做得太过分，所以才选中的这门亲事，这一点上无可置喙。
三娘心里自己劝自己，劝了半晌，否则总有一种负罪感，想定了，才去做了。
汴京的初春极少下雨，虽是雨水的节气，天上云层里也不过响了几声闷雷，轰轰隆隆在全城上空响了一阵轰鸣。
轰鸣过去了便开始阴天，天气闷闷的，让人也跟着心思烦乱。
明溪立在廊前看树头的枝桠刚刚吐出来的新叶子，正入神，见桃三娘登门拜访。明溪和三娘甚少走动，除了刚入府那会儿，三娘跟着其他一众人来看她，见过一面，此后再没什么印象。只听府里头说三娘是个活菩萨，温良敦厚，与世无争，于是便没多想，连忙请三娘进屋子里坐。
明溪和桃三娘往西窗下榻上坐了，桃三娘喜欢穿素，发髻上只有一支青玉菊花簪，两只白玉青莲耳坠，细眉细眼，笑起来十分慈祥：“奴家看姑娘整日不出门，过来瞧瞧姑娘。“
“难为三娘惦记。“明溪回笑着说，开门见山：”三娘今儿来怕是有什么事吧。“
桃三娘道：“姑娘聪慧。“无事不登三宝殿，巴巴的过来肯定有事要说，也不必再兜圈子：”奴家来是想跟姑娘说议亲的事。“
议亲？明溪不由打一激灵，跟谁议亲，是谁要议亲？她心下一连发问，上回三公子那茬被相爷拦下，没起什么波澜，她也没太当回事。这回再听起议亲来，竟控制不住的激动，也不知为何竟会这样的惶恐和害怕。
她涨红了脸，一时气愤和着急叠加，憋得透不过气来，只得将脸颊侧了过去。
“姑娘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谢谢三娘的好意，我生来如草木，自在惯了，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桃三娘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本就不该是姑娘自己想的事。可怜姑娘身边没有父母，相爷虽然疼爱，毕竟是家里的主君，也不好亲自出面给姑娘张罗亲事。姑娘花一样的年纪，趁早不趁晚，不能一直这样白白耽搁了。“
明溪回身笑了笑说：“也不算耽搁，一来我还小，二来相爷待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来及报答他老人家。所以也不着急，我孤伶伶的一个人，来去都无挂碍，嫁人不嫁人也没什么要紧。“
她一味地抵抗，桃三娘心里都明白因为什么，倒沉得住气，赔笑道：“姑娘这是傻话，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姑娘怎的不问问定的是谁家的公子？校书郎家的小公子，奴家见过那孩子，又托人细细打听过，品行和样貌都是极好的。奴家回禀了相爷，相爷也觉得校书郎家里是靠得住的，姑娘不信旁人的话，相爷断然不会亏待姑娘，连相爷都点了头，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这话的意思，今儿不是跟她商量，好像这事已然定下来了。她难以置信：“三娘是说，相爷……相爷也应允了？“
桃三娘连说：“应允了，这样大的事，相爷若不首肯，奴家哪敢做这个主呢。”
相爷几乎是她在这府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何这回相爷问都没问过她，就先应允了呢？这不像是虞夫人能办到的，那只能是三娘。可三娘平日里不过是个闷葫芦，竟然能说动相爷，也是让人匪夷所思。她急得差点流下泪来，不由问三娘：“三娘的意思莫非已经下了定了？“
桃三娘道：“是下了定了，前儿相爷将校书郎叫来府上问话，两下里一说和，那边也爽快。上元节观灯，秦家的人在城墙上见过姑娘，姑娘聪慧明丽，谁见了都喜欢，秦家无有不依的。”
明溪听了只是气得胸口疼，这叫什么道理？她是当事人，一点不知情，他们私下竟瞒天过海，定了她的终身大事。真把她当草芥，这样摆布她的命运！终于支撑不住，她掏出帕子拭泪：“马不饮水强摁头，你们怎么能这样……恕明溪不能从命！”
这也不怪她，便是亲生父母这样背着自己给定了亲，那也是要大闹一场的。就知道她不能接受，也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桃三娘并不觉得意外。这事是仓促了点，但也只能先斩后奏：“姑娘要怪就怪奴家吧，可别记恨相爷……“
说起来桃三娘也红了眼圈：”奴家可以起誓，奴家对姑娘绝无旁的心思，只是一心为着姑娘好。姑娘和叔原一般大，说句僭越的话，看着你们两个孩子，就跟奴家自己的一样。奴家命苦，两个公子都走得早，六郎倘或活着，也正是你们这个年纪，奴家瞧在眼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姑娘就信奴家这一回，这门姻缘已经是姑娘最好的归宿。夫人治下甚严，大家子出身，杀伐决断不让男子，这些年奴家都是领教过的。姑娘年龄小，又在少华山长大，不懂得高门官宦府里诸般利害……宅院里的事如同朝堂和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道背地里多少手段。相爷护得了姑娘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早晚姑娘是要出去的。如今正有这门好姻缘，明媒正娶，体体面面的出去，此后姑娘身上再也没了是非，清清静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难道不好么……姑娘是个爽利的人，眼下一时想不通，总有一日是会想明白的……“
她想不明白，世人真是可笑，总喜欢将自己认定的经验教训强加于所投去关心的人身上。打着将来为你好的幌子，做着当下伤害你的事情，低首审视，耳提面命，诲人不倦。岂不知人生是活出来的，不是设定出来的，自己没有吃过的教训，那不叫教训，自己没经过的经验更称不上经验。所以长风破浪，宁可自己去闯，去历练，去受磨难，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不负韶华，这才叫人生，这才是人生活着的意义。
明溪对三娘无话可说，只是觉着心里苦，如同喝下三碗黄连一样的苦。先斩后奏，早已既成事实，她还说什么？三娘是个厉害人物，温柔敦厚包裹着利刃的锋芒，于不动声色间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手段之高明，这不战而屈人之兵，卧龙凤雏都甘拜下风。
过了一夜，明溪的眼睛红肿起来，不知的还以为她是伤心哭过的。她从不自怨自艾，要是哭管用，她能哭出两大缸眼泪来。这红尘苦海，空空荡荡，她还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什么都抓不住。
其实她特别期盼这时候颜川突然回转，像绝望炼狱里一缕佛光，出现在她面前，替她解围。然而颜川远在东郊，根本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是濒临绝境，日有所虑，夜有所思，夜里梦见师父了，师父在她耳畔说：“明溪，不要紧，不要放弃，不要认命……山穷水尽过后便是柳暗花明……”
她听了很伤心，不想师父走，舍不得师父离开，但是梦惊醒了，她的眼角抵在长枕上，罗衾不耐五更寒。从心底深处蔓延出凄冷的哀愁，正如师父去世的那个午夜，窗外是冰天雪地的悲凉。
直到她从床榻上起来，还恍惚觉得自己在少华山，然而清早的阳光照进窗纱，终于让她清醒了，这里是东京城。廊前的古树樱花枯木逢春，淡墨落笔极细的树头枝桠在春风里摇啊摇，梦里不知身是客，那压制不住的愁绪一阵阵涌上来。
秋蝉从外头进来，准备替她梳妆，立在她身后，看了看铜镜里她憔悴的脸，问：“姑娘昨儿夜里没睡好？”
明知故问，桃三娘昨儿为何而来，秋蝉早知道了首尾，明溪敷衍道：“昨儿夜里做梦，做得有点沉。”
秋蝉便笑说：“姑娘怕是难为情了吧。女孩子都这样，乍一听嫁人难免前怕狼后怕虎，左思右想，心思也跟着乱了。姑娘多虑了，相爷看中的秦家，必定错不了，就算出门子，也还有些时日呢。秦公子今年也参加春闱，保不齐高中进士，那便是双喜临门，也是姑娘的造化。”
明溪听了驳斥：“哪个要嫁人了，别说什么秦家，就算大内皇宫，我不情愿，我也不嫁。”
好大的口气，秋蝉摇摇头，觉得她真敢说大话，但也知道她心里头的不甘，便自顾劝解道：“姑娘可是说的气话，已经下了定的亲事，哪能说反悔就反悔。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规矩和体面，姑娘刚来府上的时候锦樱姑姑就告诫过姑娘。况且这事是相爷亲自和校书郎定下的，姑娘若悔婚，日后相爷在东京在朝堂，还怎么见人呢。“
把相爷抬出来，相爷是座大山，压在她头上，她就得就范。
她不想跟秋蝉逞口舌之快，如今从秋蝉的反应，她也看明白了，不是打小的姐妹，也不是真正的主仆，怎会跟她一条心。秋蝉的忠心早就给了颜川，自然也巴不得让她离颜川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