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谁啊?顾姒眼睛眯开一条缝,晨光透过棉麻混纺的窗帘直直照射进来,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

    眼睛一闭,被子一拉,顾姒如同乌龟缩成一团,徒留微卷的黑色长发铺在床头,聚成一堆。

    “咚-咚-咚-”

    “……”

    顾姒卷起枕头,捂住耳朵,拉住想要狂奔而去的睡意。

    “咚-咚-咚-”

    然而,敲门声第三次响起,与前两次如出一辙,两次敲击的间隔时间都相同。

    “你敲错门了。”

    顾姒眉头轻颦,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中直达门外,不耐几近凝成实质。

    谁啊?大早上的来拜访,门牌号也看错。

    独居多年,搬家数次,顾姒的字典里就没有“客人拜访”这个词,甚至都没装过门铃。

    烦,不想开口,还想睡觉。

    顾姒眼睛紧闭,克制住自己琢磨时间点的念头,试图说服自己才半夜,应该再次进入睡眠。

    门外的人似乎被顾姒的话点醒,第四次敲门声没有响起。顾姒耳边只剩下麻雀啾啾叫,来自常年正对她窗户的竹制鸟笼。

    真吵啊。

    顾姒脸埋进被褥中,感受棉花带来的挤压感,太阳穴一阵刺痛。

    她伸出手在枕头下摸索,摸到一把圆球状物体,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听见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顾姒同学,是我,秦清。”

    顾姒动作一滞,多达一秒的思考让她得出答案:哦,秦清,不认识。

    然后下一秒,她猛然睁开双眼。

    秦清,那不是她未来的班主任吗?

    ……

    圆形的茶几上,两杯清澈见底的凉白开相对而立。

    秦清坐在折叠小板凳上,腰背挺直,双手交叉放在双膝,修身的长裤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而顾姒,盘腿坐在空瘪的纸箱上,瞳孔有些涣散。

    “秦清老师,请问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在长达十分钟的沉默中,顾姒的胃率先举起白旗。

    “嗯——”秦清却没有立即开口,话语的尾音被无限拉长。

    秦清在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顾姒思考已知条件,来找她就一定与她相关,而两人之间的联系…难道是《就读协议》?

    一个月前,秦清找上门,邀请顾姒入读惟馨中学,时间卡在她从上一所中学退学的次日,而《就读协议》昨日才签订。

    所以,是需要更改条约吗?

    顾姒抬眸紧盯着秦清漆黑的瞳孔,从中看见溢于言表的纠结。

    她就说,秦清的个人权限怎么会这么大,原来是先斩后奏,再亡羊补牢。看来要重新考虑班主任,又要花费一些时间。

    “哪一条不合适?”

    “我来接你上课”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两人皆是一愣。

    “什么不合适?”

    “来接我上课?”

    两道声音又是一同响起,两人同时沉默。

    片刻后,秦清失笑,说:“不是协议的问题,是关于你入学的事。昨天你不是答应了入学,怕你不清楚学校,想着来接你。”

    “接我?”

    一个班主任,在工作日的早上跑来接他的学生?退一步来说,她就说过今天去上课?

    顾姒不理解,但她尊重秦清。

    “可能还需要一个月,毕竟退学不久,需要一点时间缓冲。”

    有理有据,有条有理。是事实,也是谎言。

    一个月是真的,退学不久是真的,缓冲也是真的,就是三者间没什么因果关系。顾姒承认,她单纯是不想过早入学。

    为什么不想入学呢?因为惟馨中学的设定。

    惟馨中学拥有唯一不受帝国管辖的社会背景,具备坐立四大家族核心区的地理优势,叠加胥考入职率倒数第一、家族子弟报考率正数第一的双重属性,怎么看都是为主角团而服务的配置。

    按照当下流行的戏剧,此时此地会发生的事情,要么是少年少女们的甜蜜恋爱,要么是天选之子的热血挥洒,再不济也是某些人的励志爽文。

    而顾姒,只想借用档存馆,像以前一样,在事件过渡期成为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查完需要的资料就离开。

    “这样啊,确实不适合今日入学哈。”

    秦清眉头紧锁,摘下眼镜揉眼,用一种极其惋惜的语气通知她:“可是顾姒同学,《就读协议》上写明今天入学哦,我已经报备校委会了。”

    以为即将进入早餐时间的顾姒:“?”

    ……

    直到站在高三(7)班的班牌下,顾姒仍有点恍惚。

    《就读协议》什么时候会写明入读时间了?那么多所中学,那么多份协议,入学时间一直无关紧要,保证就读时间就可以。

    她承认,惟馨中学的协议略微有些不同,比如存在空白条约,又比如上课时间顾姒需待在上课地点,但怎么会注明入学时间呢?

    顾姒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一个月,足够完成太多事情。

    “怎么不进去?”

    临时想起教材没拿的秦清回来时,发现顾姒依旧在原地,与他离开时的位置没有丝毫偏差。

    “你们班?”不料顾姒反问,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嗯,是的。”他都送到教室门口了,难道还能走错班级?

    顾姒透过窗户朝里望去,教室中人声鼎沸,正中央围着拼凑的四张木质课桌坐满了一圈人。课桌的正上方不知名的液体星子反复横飞,正下方则躺着三块木板,五根桌脚以及零碎的几块木屑。

    “气氛很好,不是吗?”句式是反问,语气是肯定,秦清眼镜下全是认真,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顾姒:“……”

    墙上的指针指向九点,整栋教学楼里除却老师此起彼伏的讲课声,就只有高三(7)班的吵闹声。

    气氛很好?确定不是沸反盈天?

    “很正常?”

    秦清摇摇头:“不正常”,没等顾姒松一口气,继续说道:“一般不会聚在一起,而是在自己的座位上。”

    很好,顾姒产生一种转身离开的冲动,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有了崩坏趋势。

    她记得,秦清说他的班级成绩虽不顶尖,但氛围好是屈指可数的,所以是这么个好法?不仅不安静还影响别人?

    比如那名趴着睡觉的黑发男生,很明显就被打搅了。

    男生抬起头,一颗黑色泪痣点在微微泛红的眼尾。只见他薄唇微动,如冬日冰泉的嗓音缓缓流出:“闭嘴”,给燥热的气氛瞬间降温。

    “扑通—扑通—”

    顾姒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强而有力,似乎想要突破胸膛的桎梏。

    “他叫姜深,别看现在脾气挺大,其实性格很好,你多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顾姒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您确定我有必要待在教室上课?”

    顾姒偏头看向秦清,后者刚好拧开保温杯,丝丝的白雾从杯口处飘出来,在鼻梁上的黑色后方框镜片处凝结成小水珠。他晃了晃杯子,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嘴唇上方留下一圈红色印记。

    协商协议时,秦清可是保证过她的学习环境的,否则顾姒不会同意上课时间待在教室。但以现在的情景,别说学习,哪怕是不被打扰都是种困难吧?顾姒讨厌思路半路被打断。

    似是看出顾姒的不满,秦清说:“这样吧,要不我们打一个赌。”

    “打赌?”秦清,跟她打赌?教师,跟学生打赌?这是继《就读协议》后的又一个个人行为?

    当时秦清问顾姒,是签订与以往相同的就读协议,还是个性定制的就读协议,顾姒不带任何犹豫地选择前者,然后被秦清造谣了一个月,在昨天“自愿”选择后者。

    顾姒抬眸,尽量保持住心平气和,让秦清继续说下去。她记得秦清说过这条绝无可能更改,所以又是在唬人?

    “你赢了,协议上去掉‘上课时间必须待在教室’;我赢了,胥考后结束再离开。怎么样?”

    顾姒:“……”

    不怎么样,绕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想让她参加胥考。那很可惜,这不是她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否则一堆人都得来找她。

    “不赌,概率性问题我不处理。”

    顾姒难得愿意承认运气不好这一点。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一百个扭蛋中抽出唯一一个混进去的“谢谢参与”,也不是谁都能在抽卡桌游中次次保底,保底还歪,同样,猜硬币游戏,顾姒永远都是输方呢。

    “其实不算概率性赌约,”秦清指着仅剩圆润后脑勺的姜深,说:“你让他三个月内不来找我嚷嚷着退学。”

    三个月?协议上的最低就读期限?

    “不是说打赌吗?”这不是一个任务吗?

    顾姒疑惑地看向秦清,只见他微微叹气,说:“这是内容,赌注是你。”

    “我?”她有什么可以用来做赌注的?

    “我赌你能做到。”见顾姒看向自己,秦清以为是没说明白,继续说道:“并且,你可以采取任何方式进行结果干预,包括且不限于和他本人约定。只有一条,不能告知赌约存在。”

    嗯?秦清是给出了方法吗?这就好比考试中监考员主动递小抄,还要宣称考试禁止作弊一样。

    “怎么样,很简单吧?输了也没关系,协议上的条约不会增加,赢了却可以删减。”

    秦清确信顾姒不会拒绝。顾姒曾据理力争过上课时间应不应该待在教室,想来她应该十分乐意删去这一条。

    然而,顾姒的答案出乎秦清的意料。

    她说:“不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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