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因着可能是最后一晚服侍宋意宛,银叶侍奉得特别用心,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活儿,兰香便心安理得的当个甩手掌柜,躲在一旁偷懒。

    等宋意宛睡下后,兰香早早就去了隔壁的耳房,银叶从衣柜里取了一套简便易行动的衣裳放在梳妆台的凳子上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她虽然不知道世子妃要如何离开,但画本子里说,武功高强的大侠的是衣着简单轻巧,无声无息穿梭在府邸之间,世子妃是将门之后,那便也是大侠,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大侠准备这样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了。

    宋意宛听着银叶的这一番动静,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夜深人静,相思苑主屋里,宋意宛轻声下床,拿起梳妆凳上衣物穿戴整齐,用两只白玉簪将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绕到耳房点了兰香的睡穴后,悄然出了门。

    下人院里,银叶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世子妃今夜便要去找世子说明替嫁的真相,小姐的仇即将得报,心中有激动还有些许的不舍,世子妃是个善人,这件事后若自己能侥幸活着一定要日日为她祈福,下辈子也要当牛做马的报答她才是。

    雪松院里,沐阳见她只身前来,快步迎了上去:“世子妃,主子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请。”

    “有劳。”宋意宛抬步踏入书房。

    沐阳将门带上,自觉守在门外。

    “世子。”宋意宛微微欠身。

    “免礼。”谢昀卿从她进门就注意着她脚下,发现果然如沐阳所言,“沐阳说你有事要与我谈谈,什么事?”

    “是世子最近正在查的事。”宋意宛莲步轻移,在他身前矮桌的另一侧坐下,目光不经意瞥过他放在矮桌上的汤药。

    “哦?世子妃倒是说说是什么事?”谢昀卿的目光随她而动,眼中意味不明。

    “靖安世子妃李代桃僵一事。”宋意宛抬眼看他。

    “世子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昀卿声音冷了些。

    “我一没喝酒二没睡糊涂,自然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况且世子不是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这个局中人告诉你不正好?”宋意宛并没有被他唬到。

    “世子妃这话本世子怎么有些听不懂。”谢昀卿装傻。

    宋意宛不想再跟他打太极,直接挑明:“今日王京与杨氏走后,世子又是让人在相思苑盯着我,方才我进屋又是盯着我脚下,不就是怀疑我的身份,想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吗,想必今日银叶出府你也派人跟着了。”

    “世子妃当真是冰雪聪明。”谢昀卿称赞。

    “过奖。”

    “本世子是怀疑你的身份,也私下调查了一些东西,发现了这婚事的古怪,即使你今日不来本世子也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这件事真相,世子妃这么聪明不如想想你要怎么解释才能让陛下相信你在这件事中是无辜的,从而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谢昀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宋意宛也不怵:“我不需要这世子妃的身份来让我攀上荣华富贵,也不需要用世子妃的身份为我带来什么,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谋划替嫁一事,自然能够全身而退。”

    “呕?”谢昀卿来了兴致。

    “世子应该见过此物。”宋意宛将携带的双鱼玉佩放在他面前。

    白玉佩坠云门色流苏,谢昀卿直起身,仔细打量这块玉佩。

    玉佩的正面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鲤鱼,首尾相连,围绕着玉佩正中间的“易”字,易?

    “本世子为何会见过这个?”谢昀卿将玉佩退还给她。

    “我手上这块世子自然是没见过的,但是之前世子参加宫宴时,肯定见过另一块,在定国公宋易辞的腰间。”宋意宛语速轻缓。

    定国公宋易辞······谢昀卿思绪一顿,猛地抬眼:“你是宋意宛?”

    是了,难怪他会觉得她似曾相识,难怪会对这枚玉佩有印象,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宋易辞,眼前人的眉眼与宋易辞有五分相似,这枚玉佩也确实和宋易辞身上的那枚相似,如此眼前人的身份已然明了。毋庸置疑

    “正是。”宋意宛颔首。

    书房中有一瞬的寂静。

    谢昀卿不禁右手扶额,沉默良久似有些无语道:“郡主不好好呆在定国公府,怎么也掺和进了这件事。”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搅合进来,只能说造化弄人。”宋意宛无奈。

    “怎么说?”谢昀卿抬眸。

    “几日前我从扬州回来,途径国寺附近时围观了一场刺杀,出手救人后,自个儿却是因为之前着凉发热昏迷在去往国寺的路上,被去国寺祈福回府的王绫玉救了回去。”

    “在此之前,王绫玉在尚书府已经听了府中下人不少的风言风语,后又遇上王京偏宠府上的嫡次女,受了不小的刺激,一时心灰意冷,在成亲前几日自尽了。”

    “后面的事世子应该也能猜到了,联姻的人没了,或许是害怕怪罪或许是舍不得即将攀上的王府这棵大树,就打起了替嫁的算盘,而这人选自然就是当时府中来路不明又昏迷不醒的我,他们给我喂了不少迷魂药,我醒来时已经身在花轿了。”宋意宛几句话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郡主在花轿里就醒了为何拜堂时还那么配合,不说出替嫁一事呢?”谢昀卿问。

    宋意宛轻笑:“这其中的原因世子应该想得到才是,若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自是可以这般,但我不是,我身后是定国公府,只要我一日还顶着定国公府嫡小姐的名头,在人前我的一言一行就和定国公府挂钩,舍弃我一人的名声倒是不打紧,但若是连累了府中的名声,我只能以死谢罪了。更何况这场婚事牵扯的还有王府和陛下,我若真的在喜堂将我所经历的和盘托出,王京固然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恐怕王府的名声与陛下的颜面也会有损,那定国公府和靖安王府两家的情谊怕是也就到此结束了,陛下心中也会留下一根刺。由此看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当众说出真相都是下下策,私下里解决这事才是上策。”

    “既是如此,为何洞房花烛夜时郡主也守口如瓶?”谢昀卿追问。

    “世子当时对我有些偏见,我的话世子能信几分,更何况当时杨氏的人就在门外,我的玉佩也还捏在杨氏的手里,我自己也没弄明白真相到底如何,什么东西都没有,世子会只凭我一人之言就调查朝中的三品尚书吗?”

    “郡主恐怕还说漏了一点,你当时迷魂药的药劲还没散尽,武功还未恢复,你怕我对你下手。”谢昀卿眯眼。

    宋意宛笑而不语。

    “郡主今日来想必已经有了打算,不如说来听听,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谢昀卿皮笑肉不笑道。

    宋意宛浅笑:“王爷和王妃快要回来了,如今我病已经痊愈,再躲着不见有违礼数,只是我现在这身份究竟不合适,所以明日我就会离开王府,相思苑里那些人就只能麻烦世子了。”

    “就算你躲过了明日后日,可以后你总会遇上的。”谢昀卿陈述事实。

    “以嘉熙郡主宋意宛的身份见王妃自然是可以,若是靖安世子妃的身份怕是不妥。”宋意宛也指明了事实。

    谢昀卿挑眉。

    “那位嬷嬷和常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婢女都是杨氏身边的人,是派来监视我的;今日出府的那名丫鬟名叫银叶,是王绫玉的贴身婢女,她家人的性命捏在王京手上,被迫听他的话,王绫玉的事就是她跟我说的,所以到时还请世子看在她主动坦白的份上饶她一命。”宋意宛神色真诚。

    “郡主说她主动坦白,但是我怎么从未听她在我面前说过什么有关的话,若是就这样放过她,本世子这心里实在是有股气咽不下去,郡主以为如何?”谢昀卿故意道。

    眼前人进来后目光不止一次的扫过他桌上的药碗,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他正愁怎么查这药中的问题,这送上门的机会傻子才会不要。

    宋意宛微愣,随即笑道:“世子言之有理,是我考虑不周。银叶没能及时告知世子替嫁一事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明日她会来雪松院事无巨细的将这件事给世子说明白。现在,我想跟世子讨个人情。”

    “救命的人情?”谢昀卿挑眉。

    宋意宛嘴角含笑:“这份人情难得,嘉熙自然不能空手套白狼,为了配得上世子的人情,我可以帮世子解决一些潜在的麻烦。”

    “麻烦?郡主倒是说说我有什么麻烦?”谢昀卿似是被勾起了好奇。

    “别的不说,就说世子这药······”宋意宛终于将目光正正的放在一旁的药碗上。

    “是我平时喝的药,怎么了?”谢昀卿眸光微闪,故作不知。

    “有些猜想,可否让我瞧瞧?”

    “郡主还会医术?”谢昀卿这下真的来了兴致。

    “懂些皮毛罢了。”宋意宛微微摇头。

    “这碗药本是今夜要喝的,只是不小心进了蚊虫,就搁置在一旁了,郡主想验便验吧。”谢昀卿无所谓道。

    “多谢世子。”宋意宛应下,却没真对汤药做什么,只是端在鼻尖细细闻了闻。

    谢昀卿在一旁默不作声,目光却不曾漏过她的任何动作。

    “我能否看看这药的药方?”宋意宛放下碗。

    “沐阳。”谢昀卿对着门外喊了声。

    “主子有何吩咐?”沐阳推门回道。

    “将云神医开的药方给世子妃。”

    “是。”沐阳走到一旁的书架前,从一个黄梨木盒中取出一张纸呈给她,“世子妃。”

    “有劳。”宋意宛接过,一目十行,很快就将药方看完了。

    “郡主可看出什么?”谢昀卿问。

    郡主?沐阳心中一个咯噔,目光扫过矮桌前背脊直立的女子。

    宋意宛将药方递给他:“世子若是信我,这药还是不要再喝为好。”

    “郡主觉得这药方有问题?”谢昀卿一手接过,另一只手的拇指与食指慢慢摩挲,思考着要不要问问太医院的人这药方了。

    “药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药。”宋意宛抬手在药方中的某一味药上轻轻点了点,“世子请看,这药方中的茯菘草有活血散瘀之效,药性也较为温和,在整个药方中发挥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作用,但是这味药若是出了问题,那么整副药的功效就会大打折扣,而我方才在世子的汤药中不但没有闻到茯菘草的味道反而闻到了蛇心草的味道。”

    “蛇心草?”谢昀卿眉头微皱,目光看向一旁待命的沐阳。

    “属下也不曾听过什么蛇心草。”沐阳摇头。

    “两位不曾听过也正常,这蛇心草是只生长在东魏的一种草药,活血散瘀的功效比茯菘草要更好一些,但是在大燕用得并不多。”

    “既然比茯菘草的功效还好,那为什么不怎么用,大燕与东魏这几年虽战事不断,但之前还是有商贸往来的。”沐阳不明白。

    “蛇心草单用的确是活血散瘀的良药,却不能与龙舌藤同用,即使沾着点花香都不行,轻则药效失灵;重则会积累毒素,杀人于无形。而这龙舌藤偏偏是大燕的特有草药,有驱蚊的作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着有,条件好些的家里更是每个院子里都会种着有,大夫为了避免出事开药都会避开蛇心草,蛇心草没有销路,来往的商人为了避免血本无归也不会碰蛇心草,这蛇心草在大燕自然就罕见;同样在东魏也几乎看不见龙舌藤。”宋意宛向两人解答。

    “那这雪松院里不也有?”沐阳不敢想。

    “世子的书房外差不多这药碗这么粗、开着淡紫色小花的就是。龙舌藤月月开花,花香浓郁,每日再伴着加了蛇心草的汤药一同服用,对世子来说这药不仅不能治病,反而还会要命。”宋意宛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看着桌后的人。

    “主子······”沐阳也看向桌后的人。

    “你确定这药中有蛇心草?”谢昀卿直起身,神色正经。

    宋意宛颔首:“自然。蛇心草在长安都是严格防范的更何况是在军营重地,为了防止出事,蛇心草是明令禁止不能进军营的,军营附近更是连龙舌藤的影子都看不到,我在边关待了十年,与母亲兄长一同住在军营附近的镇上,平时也会去军营寻父亲,营中的军医为了避免我们误将蛇心草带进军营,特地带我们仔细辨认过蛇心草,也闻过它的味道,自然不会错。世子若不信可以将药渣寻来,我瞧瞧便知。”

    “沐阳。”

    “属下这就去。”

    “此事对昀卿来说事关性命,此番动作还请郡主谅解。”谢昀卿眼含歉意。

    “我明白,世子不必介怀。”宋意宛莞尔一笑,“此事于世子而言事关性命,若证实我说的不错,不知能否换世子一个人情?”

    “这是自然。”

    “那我就先在这儿替银叶谢过世子的救命之恩。”宋意宛微微欠身。

    谢昀卿伸手虚扶一把,目光顺势扫过她素净的发饰,心下狐疑,表面仍不动声色:“恕我冒昧,郡主对每个萍水相蓬的人都是这般心善?”

    “承了王绫玉与她主仆的恩情,总得还了才是。”宋意宛说得平静。

    “陛下很是喜欢郡主,一个丫鬟的性命,还是将功抵过的丫鬟,只要郡主求情,陛下还会不同意吗?”谢昀卿不解,皇叔对宋家两兄妹是真的疼爱,宋意宛若真的向皇上要一个丫鬟,只要不是犯了大错,陛下都会同意的。

    “求情总得当面说才更有诚意,替嫁一事我会给世子作证,也会将此事如实禀明陛下,只是我不会与世子一同进宫,此事只能先上书奏明陛下。”

    “替嫁一事牵连甚多,郡主仅凭一纸书信就能说清楚?”谢昀卿心中有些异样,宋意宛怕是仗着皇上的疼爱有些肆意妄为了。

    “小小的一封奏则自然是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但替嫁一事牵扯的不仅是欺君之罪,还有皇家的颜面,宫里人多眼杂,我若与你一共进宫,之后王京入狱,有心人一查就能发现问题,对你我、对两府都没有好处。此事事了,我会寻时机进宫跟陛下当面说明此事。”

    “郡主当真是面面俱到。”谢昀卿意味不明道。

    “我就当世子这是夸奖了。”宋意宛嘴角一直噙着笑,“可否借世子的纸笔一用?”

    “随意。”谢昀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多谢。”

    宋意宛随手从笔架上拿了支笔,又从谢昀卿手边抽了张纸,蘸着墨就在谢昀卿面前提笔写了起来。

    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偶有微风从窗外穿进来,送进一声声的蟋蟀鸣叫,烛光摇曳。谢昀卿支着头看着别处,余光里能瞥见宋意宛背脊笔直,托袖写字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共处一室这么久,谢昀卿突然有些不自在,方才两人在说正事倒是没什么感觉,现在静下来真的是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郡主既然想好了要离开,可决定好是何时,可需要我让沐阳他们为你引路?”

    “世子不必这般费心,意宛今夜来一是为了告知真相,二是为了向世子道别的。等沐侍卫带着药渣回来,证实我的话后,我就会离开。”

    “郡主倒是急得很。” 他方才就注意到宋意宛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首饰都没有,发饰也素净得很,先前还以为是夜深了,挽鬓簪花不便,没想到人家却是为了方便离开才这般打扮的。

    “离开家这么久没个消息回去,自然是急的。”谢昀卿闭上了嘴。

    没有谢昀卿打岔,宋意宛很快就将替嫁一事在心中表述完整,收笔等墨水晾干的间隙,正好沐阳取了药渣回来。

    “主子,药渣取回来了。”

    “给郡主。”

    虽然听谢昀卿说是郡主,却不知是什么郡主,哪儿来的郡主,沐阳一时也不知要如何称呼,一双手直愣愣地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寻了个挑不出错的称谓:“您请。”

    “有劳。”宋意宛伸手接过,将食盒中的东西端了出来。

    沐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书桌上。

    “属下寻过去时,就见那婢女将药渣倒进药渣桶里,等她熄灯离开后,属下就将药渣桶里还有余热的药渣都挑了出来,为了避人耳目就装在了食盒里。属下担心将其他方子里的药材也不小心挑了进来混在一起,所以将药房里还没有煎的药也拿来了一份。”

    谢昀卿颔首:“辛苦了。那婢女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倒是没有,那婢女将药渣处理完之后,就离开了,整个过程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没有异常······”谢昀卿思忖。

    两人说话间,宋意宛已经用食盒里的筷子将蛇心草的碎末挑了出来。

    “这就是蛇心草?”谢昀卿拿起油纸包里挑出来的药材。

    “对,你放在鼻下仔细闻一下能闻见一股蛇腥味,这也是蛇心草的名字由来。”

    谢昀卿依言照做,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世子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个信得过的太医看看这些碎末。”宋意宛放下筷子,“蛇心草和龙舌藤混合的毒也不难解,五钱金线草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三次,每次半碗,连着喝半月可去除大部分毒素,用药期间忌生冷。”

    “多谢郡主。”谢昀卿微微颔首,一抬眼就见宋意宛直直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怪异,“郡主还有事要说?”

    “是还有一事。”宋意宛承认后却没了下文,目光在谢昀卿身上流转,似在思考要怎么说。

    沐阳早早就退出了门外,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谢昀卿之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正要开口问什么事,眼睛便直直对上身前人的眼睛,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宋意宛话里的内容立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今年秋猎世子可想以建全之姿策马游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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