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人来过?”看着桌上余烟袅袅的茶杯,靖安王问。

    “宋夫人方才来过,就在你到的不久前才离开。”靖安王妃起身迎他。

    “宋仲的夫人?”靖安王微愣,方才才和谢昀卿说过宋仲,如今听着他夫人的消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除了她还有哪个宋夫人?”靖安王妃睨了他一眼。

    “你今儿个怎么比昨日晚些?”太后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昀卿出了点事,所以就晚了些。”靖安王回过神,回道。

    “昀卿出什么事儿了?”太后和靖安王妃顿时紧张起来,谢昀卿现在这身子一出事可就是大事。

    “不是他身子出事,是他的婚事出了点问题。”靖安王连忙安抚两人,却又不知道替嫁一事该如何说。

    “婚事又怎么了,难不成王京那一家子又整什么幺蛾子了?”太后皱眉。

    婚期前几日京中王绫玉不愿成亲自尽的传闻才传得沸沸扬扬,当时要不是想着之前钦天监说王绫玉的八字与昀卿特别相合,成婚后定然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她拼着一张老脸也要让皇帝将这场婚事作废,现在两人成亲不过四日又闹出了什么。

    靖安王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要如何开口,看了看上首的太后,生怕她气坏身子。

    太后瞪了他一眼:“要说就说,吞吞吐吐的作甚么,哀家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

    靖安王妃也是焦急的看着他。

    靖安王无法,只能将今日御书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宋意宛嫁入靖安王府的事,只说嫁入王府的是王绫玉身边的丫鬟。

    “这王京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御赐的婚约都敢作假。”太后猛地一拍桌,显然气得不轻。

    “您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靖安王连连安抚她。

    “那名替嫁的女子呢,现在如何了?”太后厉声问。

    “已经关进天牢了,不日就要问斩了。”靖安王将之前景帝告诉他的说辞拿了出来。

    “想当初王京死皮赖脸地求着皇上说他的长女心仪昀卿,到头来竟找人顶替,他到底哪儿来的胆子敢这么戏弄皇家!”太后气得直喘气,胸口起伏不定,靖安王妃怕她气急攻心也连连安抚她。

    最后还是靖安王将谢昀卿的话说了一遍,太后的情绪才缓和下来,连着道了几句“阿弥陀佛”后,情绪才平静下来。

    “这是菩萨给的惩罚,冲喜一事终究是哀家做错了。”太后深深闭眼,打发夫妻俩离开,捻着佛珠诵起经来。

    “你俩先回去吧,哀家要在菩萨身前诵经赎罪,求菩萨不要降罪于昀卿,也给王家那无辜的孩子祈福。”

    太后这般说,靖安王夫妇也不再好劝,欠身行礼后各自离开。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回到禅房,靖安王转身正想跟身后的人说什么就见晶莹的泪珠跟断了线一般从她脸上划过,急得他手忙脚乱地抬袖去擦。

    靖安王妃无言,只是默默流泪。

    “因为昀卿的婚事,你担心他受了委屈?”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靖安王转念一想就将她的心事猜中个七八分。

    王妃并不回应,只是泪珠掉得更快了。

    靖安王无声叹气,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

    “我知你心中难受,昀卿从受伤到现在你每日心里也不好过,后来母后急病乱投医为昀卿定下婚事,我身为父亲也没能为昀卿再多争取几分,你心中委屈,但也在好好准备昀卿的婚事和绫玉的见面礼,可如今又发生这件事······”

    “今日与昀卿说到先帝的事,他说先帝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如今一想我身为丈夫与父亲也同样失职。”靖安王不禁自嘲。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久到靖安王都怀疑怀中人已经哭累睡着了的时候才听见怀中传来闷闷的反驳声:“母后也是关心则乱,如今发生这种事母后心里也不好受,而且陛下赐婚的事虽然刚开始确实是王京无耻了些,但是母后也是请钦天监合过八字的,也私下里问过我,王爷不必什么事都往身上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靖安王微愣,随即轻叹一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妾身只是难过,昀卿好不容易成亲,竟遇上这般糟心的事。本来那孩子就不同意冲喜,此事一出,日后恐怕是更不愿成亲了。”王妃声音哽咽。

    “我知你担心昀卿将来身边没个体己的人,但妻子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还是要以他的想法为重,缘分这事急不得,我不也等到二十好几的年龄才等到你的吗?”靖安王柔声宽慰她。

    “你当初的情况和昀卿怎么能一样?”王妃反驳。

    当今皇后和靖安王妃都是太后私下调查又问过两个儿子才定下的,不过皇后是早早定下的,那时候太祖还在,先帝还没开始作妖。等到靖安王选正妃时,刚好谢钰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先帝什么好的都想给谢钰,太后看出了先帝的意思,便从自己能选的闺秀里面挑出了她这个御史大夫之女做了皇子妃。

    “母后和皇兄虽然惯着昀卿,可这婚事终究不是昀卿能自个儿决定的。”王妃叹气,这出闹剧自己也有责任。

    “怎么不能了,皇兄已经承诺,日后昀卿的婚事都由他自己做主,旁人不得插手,以后这般事再也不会发生了。”靖安王明白她心中所想,轻拍她的肩安抚。

    “当真?”王妃抬起头看他。

    “我骗你做什么。”

    “这样也好。”王妃重新埋进他怀中,喃喃道。

    王京已经入狱,欺君之罪,必死无疑,她无法再做什么,能为昀卿多争取点是一点。

    可到底心中意难平,王妃眼底漫起杀意:“王京竟然敢这般辱皇室,寻个自由身都没有的婢女代替绫玉成为昀卿的妻子,他当真是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吗?”

    靖安王抚摸着怀中人的手一顿,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宋意宛的事。

    “怎么了?”靖安王妃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掏出袖中的手帕擦干眼泪,抬头看他,“方才王爷来的时候妾身就发觉你好像心中藏着事,眉间带着郁气。”

    靖安王默然,不知过了多久,松手扶着身侧的人在一旁的蒲团坐下,又拿了她手中的手帕,替她将眼角没擦到的泪珠轻轻拭去。

    “今日昀卿问到了当年宋仲夫人被绑的事。”

    “这事他不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吗,我记得他小时候特别佩服宋将军,知道宋将军有个小公子之后还跟我念叨若是宋家公子在京城就好了,这样就能天天找他玩儿,说不定还能靠着宋易辞这层关系拜宋将军为师呢。”说起往事,靖安王妃眼底泛起笑意。

    “那怎么后来宋易辞回京不见他去宋家?”靖安王问。

    “当时宋易辞回京,皇兄去接的人,宋家那几年的守卫也一直不曾减弱,先帝明面上是说为了保护宋府众人,暗地里也存了监视与软禁的意味。那时昀卿也八岁了,小孩子的情绪最为敏感,当时皇兄与先帝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他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找宋易辞一事就不了了之了。”靖安王妃饮了口茶,回忆道。

    “原来还有这回事儿。”

    “对啊,王爷你要是不说我也快忘了这事儿了。”靖安王妃语气怀念,随即想到什么,眼神也暗了几分。

    “宋夫人的事先帝确实做得过分。当时傅芫华都快八个月了吧,还被人一路带去边关,后来又被宋将军从敌营里救了回来,这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的事。也难怪宋仲当年拼着一身军功也要将人留在边关,若不是怕先帝担心他有造反之心,恐怕连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他也想一并接走。”

    靖安王沉默着没说话。

    “昀卿可是说到别的事?”看着他的脸色,王妃柔声问。

    傅芫华被绑这事应该还无法让他脸色这般难看,两父子应该还说了些别的,毕竟先帝做的每一件事往深处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说到宋夫人当年被绑的事后,昀卿好像想到了当年宋仲被毒害的事。”靖安王沉声道。

    “他猜到是谢钰的手的了?”王妃急急看向他。

    “没,他以为是先帝动的手。”

    王妃身子一顿,心中忍不住道了一声“果然”。

    “先帝对谢钰来说,他可真是个好父亲,不对,应该是说在谢钰面前他一直都是个伟大的父亲。”靖安王妃语气嘲讽,“给心爱的儿子背锅,恐怕他九泉之下也甘之如饴吧。”

    当初宋仲被害,大理寺卿陆昭突然畏罪自杀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后来先帝中风瘫痪,景帝登基,不少人都猜测先帝是害死宋仲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景帝,毕竟对先帝来说大燕武将不少,并不缺宋仲一个守疆卫国。

    实际上害人的是谢钰,他胁迫宋仲身边的长史诬陷宋仲通敌叛国,可后来不知怎么的长史突然反水,说他被胁迫,宋仲是无辜的。看到宋仲身上的冤屈被洗刷,他怕自己陷害宋仲的事被发现,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两个人都下了毒,想来个死无对证。

    而当时景帝已经查到宋仲被毒害的事与谢钰有关,好不容易就能拿到给谢钰定罪的证据,宫里却传来皇后中毒昏迷恐危及性命的消息,景帝一赶回宫就被软禁了起来,等他再出来时,陆昭已畏罪自杀,证据也早已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

    先帝还传旨意来说害死宋将军的凶手已经伏诛,景帝就别再为了这些琐事占据了心神,早些收心多做些政绩才是正道。

    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明明是先帝为了包庇最爱的儿子才推了陆昭出来顶罪罢了。

    靖安王妃现在想到先帝这话都觉得恶心,一国君主能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死了都愧对列祖列宗。

    “先帝恨皇兄恨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给贵妃赐下毒酒的是皇兄而不是他呢,皇兄也就是倒霉被他叫去送毒酒,才被当做泄愤的出口。”记忆的开关一打开,王妃就忍不住了,把这么多年来憋在心里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先帝为了谢钰能够做太子可是做了不少荒唐事,挡了谢钰路的景帝和靖安王对他来说就跟捡来的一样,丝毫不顾及父子情面,当真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当初景帝平叛被困阳城,城中粮草耗尽,援兵却迟迟不至,他们当时听着前线的军报都以为景帝这次完了,还是宋仲当机立断,带着一支队伍从后面包抄,潜入敌营,烧了对方的粮草,又重伤了平南王,阳城的人才活了下来。

    而当时靖安王因为求先帝收回景帝平叛的旨意,被大了五十大板,人在府里躺了三个月才算好。刚被抬回府的前两天一直高烧不断,她进宫求太医,先帝却说得让靖安王吃点苦头才能长教训,不准太医出宫,她只能命人悄悄去长安最好的医馆请了大夫回来,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三天,床上的人烧才退了下去。

    靖安王看着妻子这般愤怒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将当年的事说给她听。

    当时很多人都猜先帝为何那般恨景帝是因为成贵妃自尽一事,可事实上是因为太祖看出先帝不是做皇帝的好苗子,就一心培养皇兄,打算等到皇兄二十时就直接越过先帝将皇位传给他。

    可后来皇兄十五时,太祖的身子就急转直下,不能再管理朝事,只能将皇位传给了先帝,同时册封皇兄为太子。他看出来先帝偏爱成贵妃和其所出的二皇子,恐怕不会为皇兄谋划什么,给皇兄留下一支人手,又定下太子妃后不久就驾崩了。

    “皇兄去平叛之后,他不小心病了居然还让谢钰试着帮忙处理朝事,心中打的那点算盘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看看谢钰几斤几两,争宠倒是有几分能耐,处理国事的本事当真是跟先帝一脉相承。”

    “说起来,王京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提拔上去的吧,也不怪王京那点本事能当三品尚书了,毕竟那时候比他更没本事地位更高的人大有人在。”

    屋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屋外也有人守着,王妃这次声音不大,将自己前些年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

    “不过你们怎么突然聊起宋将军了?”王妃又喝了口茶,突然问道。

    靖安王心里还想着当年的事,听她一问,心中也没防备,顺势就说了:“因为前几日嫁入王府的人是宋仲的女儿,宋意宛。”

    “什么。”靖安王妃失神打翻了手边的茶。

    茶杯碰撞桌面的声音让靖安王回了神,瞧着眼前的场景连忙把人拉开防止茶水滴在她身上,又唤了人进来将桌面打扫干净后再拉着她重新坐下。

    “怎么会是她。”靖安王妃难以置信,“傅挽辞方才不是说她还在扬州吗?”

    “据说是从扬州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昏迷不醒,被王绫玉救回了府,王绫玉自尽后就直接被灌了迷药塞进了花轿,人也昨晚才回定国公府,哪儿来机会让傅挽辞知晓,再加上傅挽辞的身体不好,他们又怎么敢将这件事告诉她听。”

    “那,那嘉熙在花轿里面就醒了为何不在拜堂的时候说出真相,或者洞房的时候就跟昀卿说明白,她应该知道赐婚一事的,王绫玉身边的人也应该给她讲过她的身份才是,她为何要等到昨夜才说。”靖安王妃伸手拉着他的袖子,急急开口。

    “夫人,我知道你为昀卿抱不平,可这件事中嘉熙也是受害者,”靖安王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她被灌了几日迷药莫名成了婚,之后王京还打算让人给她下毒。”

    他的话让靖安王妃激动地情绪冷静了几分,渐渐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对啊,这般稀里糊涂的成亲也不是宋意宛所愿,说到底她也是被无辜牵连其中的。

    靖安王妃闭上眼靠在男人怀中,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宋意宛昨夜跟昀卿私下坦白是最好的决定,既全了靖安王府的颜面,也免了他们再继续受王京欺瞒。

    “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儿!”靖安王妃语气黯然。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成亲那晚昀卿不是见过嘉熙吗,他也没认出来?”

    靖安王摇头:“他之前没见过嘉熙,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

    “之前宋仲没出事的时候,看他那么崇敬宋仲,我还想过要不两家结个亲,后来见宋家兄妹对皇家不冷不淡的,昀卿也去了边关,倒也没了这个心思,却不曾想两人居然以这种方式见着了,当真是命运弄人。”王妃感慨,转念又问,“那昀卿现在如何?”

    “看起来倒是挺平静的,还说约了人,有事去趟望江楼。”

    “望江楼?平日太子寻他都没办法让他出门,怎么今日······”王妃奇怪。

    “儿孙自有儿孙福,昀卿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有什么事儿自己会处理的,你就别操心。”靖安王宽慰她。

    “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我能不操心吗?这孩子喝了那么多药腿都不见好,心也难受的紧,平日里都不怎么出府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嘴上有什么都不说,我这当娘的看着也难受。”话到最后,王妃语气里又带上了哭腔。

    “哎哎哎,怎么又哭上了。”靖安王手忙脚乱的拿手帕给他擦眼泪,嘴上连忙安慰:“是我不好,说错话了,应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昀卿婚事这般不顺说不定是后面有更好的在等他呢,值得他这么等待的一定是个能给他带来福气的姑娘,说不定遇上她昀卿的腿就好了,又能骑马打仗。”

    “骑马打仗有什么好的。”王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夫人高义,是我说错话了,该罚该罚。”靖安王哄她。

    “昀卿若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遇上有福气的姑娘就好了。”王妃靠在他怀里喃喃道。

    “会的会的,昀卿这孩子自小运气就好,一定会遇上的。”靖安王揽着她,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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