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是定国将军宋仲的忌日,即使他身死之后便被封为定国公,但是大家还是习惯了这么唤他。

    几日前傅芫华就先行去了国寺,宋意宛兄妹三人则当日一早就驾着马车出了城门,向墓陵驶去。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一个个的权贵都出城了?”早点摊边,风尘仆仆的货商喝了口热汤奇怪。

    “您是外来的所以不知道,今儿个啊是定国将军的忌日,刚刚那是宋将军的家人,出城去祭拜他的。”早点摊的老板手下动作不停,抽空回答了他一句。

    货商放下汤碗有些惊讶:“居然又到宋将军的忌日了,这几日急着赶路我倒是忘了,等会儿得给将军上柱香才行。”

    老板放下手活儿看着他:“正好我等会儿也要给将军上香,您要是不嫌弃不如一起?”

    “行啊,等会儿你叫我就行。”

    “好嘞。”

    “嗳,那最先出城的靖安王府也是去祭拜宋将军的,宋将军的后人就不怕受不起?”

    “嗨,有什么受不起的,我听人说啊,每年到了宋将军忌日这一天陛下的心情就不好,上朝的时候那些当官的都叫苦连天的。陛下都这么念着宋将军,靖安王府的人去祭拜一下又怎么了?”老板四下瞧了瞧,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道。

    货商有些惊讶:“当真?”

    “当真。”老板煞有其事地点头。

    朝中的大臣此时的确是叫苦不迭。感受到了上首传来的低气压,每个人心中当真是恨死当年的大理寺卿了,虽然知道皇上是个明君,可帝王的心思岂是他们能揣测的。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真不小心惹了龙椅上人的怒火,那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下首哪怕是平时最蹦跶的二皇子谢昀科和三皇子谢昀柏也乖乖的当个哑巴。

    景帝本就烦闷的心情在看到下手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后更是达到了顶峰,挥挥手让林全唤了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见没人应声就起身离开,将自个儿关进了御书房。

    皇后听说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让御膳房今日给皇上的菜做得清淡些,别触了景帝的霉头,后宫的嫔妃显然也知道景帝的忌讳,都老实待在自个儿宫里没去景帝面前晃荡。

    宋意宛三人来到宋仲的墓前时,墓前已经放了一盘水果,地上插着几炷点燃的香,还剩着些许的火星的纸钱灰在风中苦苦坚守阵地。

    “应该是靖安王府的人来过了。”宋易辞将带来的祭品放在已经沾了些许纸钱灰的水果旁,习以为常道。

    舒白帮着从马车里将纸钱拿出来点燃,兄妹三人点上香依次叩拜后又同宋仲说了些话才离开。

    三人来到国寺就被小沙弥领着朝给宋仲做法事的大殿走去,这法事是几天前他们同方丈商量好的。

    刚踏过月门,宋意宛三人远远便见着傅芫华正和一名青白素衣的男子说着话,男子斜对着他们,虽然看不到是何面容,但那标志性的轮椅已经无言说明了他的身份。

    谢昀卿正和傅芫华说着皇上的近况,便见她看向自己的身后,眼里含笑。

    意识到来人是谁,谢昀卿心头莫名有些紧张,无声呼出一口长气,也随着傅芫华的目光转头望去。

    三人来到他们面前各自问安后,傅芫华见谢昀卿的目光的三人身上有片刻停留,以为他是不认识舒白便笑着向他介绍。

    “世子还没怎么见过子安吧,这是我和将军的次子,姓舒单名一个白字,‘舒君郁郁怀,饮彼白玉卮’的舒白,小字子安。”

    “世子。”舒白依旧不卑不亢地行礼,丝毫看不出他们早已相识的神色。

    “子安兄。”谢昀卿微微颔首,他也不曾想到唤了一个月的舒公子竟然还有这么个小字。

    单从小字来看就能感受到为他取字的人对他的拳拳爱意,想到舒白的身世,谢昀卿猜测这小字应该是宋将军与宋夫人两人取的,又瞧着宋夫人特意拉过人来向他介绍,对这位次子的看重显而易见。

    其实他方才只是因为见着舒白身侧宋意宛的衣着有片刻愣神,今日她穿的艾绿色的衣裙,与他这身颜色看起来很像。

    “我方才过来时便见着世子与方丈说着话,才知他是专程来祭拜你们父亲的,就请他和我们一起参加法事。”傅芫华向三人解释谢昀卿在这里的原因。

    三人了然,宋易辞率先开口:“世子有心了。我们去父亲墓前祭拜时发现已有人祭拜过了,想来也是世子了?”

    谢昀卿颔首:“往年都是父王一直在做,今年我刚好在府中,便代替他来了,冒昧前来,还请几位勿怪。”

    “世子一番心意,我们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么怪罪。”宋易辞语气淡淡,丝毫听不出他言语中所说的感动。

    “入秋了,这段时间天色反复,世子在国寺还需多小心身体。”傅芫华提醒。

    “多谢夫人关心,国寺所在的山高,比长安更冷一些,夫人也注意身子。”谢昀卿表情谦逊,语气诚恳。

    看得傅芫华心中连连称赞,语气也慈爱了几分:“多谢世子提醒,只是我在寺中呆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也没有觉得有多冷。”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谢昀卿长得不赖又表现得懂事贴心,傅芫华面上不显,但宋意宛三人明显感到她对谢昀卿很是满意。

    宋意宛实在没想到谢昀卿这么会讨长辈欢心,看他的那张脸她还只当他是个闷声做事的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易辞借着咳嗽的动作向舒白丢了个眼神,不明白谢昀卿这么殷勤是要做什么。

    舒白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猜想谢昀卿应该是感激给他医治的事吧。

    两人无声的交流并没有进行多久,方丈很快便出来提醒他们可以进殿了。

    几人收敛了神色一一进殿,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分别给宋仲上了柱香,宋意宛三兄妹合眼跪在蒲团上,听着殿内僧人诵经,嘴上也无声跟念。

    谢昀卿在侧边认真的听着诵经声,目光落在宋仲的牌位上一时心中思绪万千。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心中一直崇敬的人竟是以这种形式,他自小习武就是为了如宋将军一般保家卫国,如今也算是完成了儿时的心愿,宋将军在天之灵即使不认识他,不知他心中的敬意,应该也会夸赞自己一句的吧。

    谢昀卿视线下滑虚落在宋易辞身上,思维不由得发散。宋易辞曾说过,宋意宛的武功是他和舒白教的,徒弟的武功看起来不弱,另一个老师的身手更是和差劲搭不上半点关系,那宋易辞的身手想来应该也是不差的吧,毕竟安七之前说在天巧阁时是配着云门色流苏的人先发现他的。若是没有在天牢走一遭,若是宋将军没出事,若是宋易辞一直在边关长大······

    谢昀卿心底不禁问自己,东魏还会坚持到今年才败吗?大燕会不会又多一个少年将军呢?

    这些问题无法得到解答,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谢昀卿眼底有一丝痛色闪过。

    出神的时间久了,宋易辞也发现了不对劲,诵经的动作一顿,停顿片刻还是没有转过头去看,继续跟念。

    法事一共做了三天,谢昀卿便也来了三日,后来两日也无声跟着寺内的大师念着佛经,虽不似宋家三兄妹流畅,但好歹也没出什么错。

    傅芫华无意间瞥见一眼,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些。

    “世子明日可是要回城?”法事结束后一行人分别前,傅芫华礼节性问道。

    谢昀卿摇头:“国寺环境幽静,晚辈打算多住几日再回府。”

    傅芫华深以为然:“国寺确实是个让人放松的好地方。”

    随后又客套了几句,一行人才各自回了斋房。

    谢昀卿回到斋房后,用过小沙弥送来的素斋,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又将桌案上的佛经拿过来翻看。

    这经书是第一日法事结束后他让人跟寺内的师父借来的,这两日已经翻看过许多遍,已经能流畅的将经文默读出来。

    一本经书读完,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谢昀卿却没有什么睡意,让人推着他在寺内到处逛逛。

    这边,定国公府的几人用过晚膳后闲聊,自然而然就说到了舒白之前好长一段时日不在府中的事。

    “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办的差事?”傅芫华关心。

    宋易辞和舒白掌着龙虎卫她是知晓的,也知道事情若是棘手的话他们偶尔也会离城,这次舒白离开了一个月,这事怕是不简单。

    三兄妹心头一跳,两个小的习惯性看向宋易辞。

    宋易辞心中无奈,被迫扛起兄长的责任,将扬州刺史贩卖私盐一事简要说了一下。

    “竟有此事?”傅芫华讶然,随即又想到这事是自家女儿回长安前不久传回都城的,不禁看向她。

    接收到她的眼神,不等她问,宋意宛就老实交代:“我在扬州的时候无意间听府中的采买下人说扬州的盐价又涨了,好奇一问发现扬州的盐价出奇的高,细查之后发现扬州的所有盐料都被一家垄断,扬州的百姓无奈,只能去相邻的州镇买盐,知府也不管这事,言语间更是透漏出盐商背后有大人物撑腰,顺着他的话探查了半个月左右才发现扬州刺史好像参与其中,就传书告诉哥他们了。”

    离开扬州时,她就将宋易辞派给她几个龙虎卫留在了扬州继续探查,不然也不会孤身一人回长安。

    傅芫华听后,心中愤慨万千。江南一带本就富庶,贩盐又是个暴利行业,这幕后之人不知从中谋取了多少钱财,若将这笔钱用在边关将士身上,不知将士们的日子要好过多少。

    “那这一个月查得如何?”傅芫华看向舒白。

    “杨杰藏得深,要抓住他的马脚不容易,现在案子的进展不多。”舒白面不改色道,仿佛最近一个月真的在忙扬州的事,看得宋意宛佩服不已,只有坐在他身侧的宋易辞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快把袖子捏皱了。

    “王京如今的夫人是扬州刺史的妹妹,我们又顺着她这边查了查,也查到了一些东西,这事背后之人恐怕不简单。”关键时刻宋易辞担起兄长的责任,接过话道。

    他这般说,傅芫华便没再问幕后之人怎么样,开口将话题转向别的。

    “这卿世子倒是有心,不过送了他一株药材,还专程来国寺参加法事,我瞧他这几日也无声跟着慧觉大师诵经,想来私下里也翻了些经书。”傅芫华感叹。

    那是因为舒白专程去给他救命了。三兄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这句话,而且——

    “娘,什么叫‘不过送了他一株药材’,那雪莲很珍贵的。”宋易辞忍不住道。

    “再珍贵的东西也得发挥它的作用才行,不然一直束之高阁,与木头有什么区别?”傅芫华好笑。

    那雪莲现在还真的在库房里当木头呢,三兄妹无声叹气,不约而同举杯饮了口茶,待瞧见另外两人的动作,又一齐笑了。

    傅芫华没看懂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见他们笑得开心,嘴角也带上了弧度。

    这几日忙着做法事有些累,天色暗了,三兄妹也不敢扰她休息,陆续起身离开。

    宋意宛走在最后就听见杨嬷嬷边收拾茶盏边跟傅芫华说,前日见着明乐姑娘了。向外走的脚步一顿,宋意宛回首看去。

    “这次她怎么提前来了?”傅芫华奇怪。

    “听她说她的亲人也是前日去世的,所以来国寺为他们点灯。”

    “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感慨之后,两人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事。

    宋意宛也没再听,悄声带着人离开。

    这几日秋老虎发威,屋子里热得不行,宋意宛无心睡眠,跟春雪说了一声便独自在国寺里闲逛。

    国寺时常有贵人暂住,为方便贵人夜里出门,国寺的各处都有僧人挂的灯笼。

    宋意宛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之前遇见明乐的亭子,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不远处由两个人靠在一起耳语些什么。

    未免听到些什么不该看到的,宋意宛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转身欲走,可那两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郡主。”背后的人点出了她的身份。

    宋意宛脚步微顿,略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两人:“世子。”

    “见过郡主。”立在一旁的侍卫躬身行礼,灯光顿时透了过来,将两人的面貌完全暴露出来,不是谢昀卿和沐阳还是谁。

    “这么晚了郡主还没休息?”谢昀卿划着轮椅来到亭子边缘,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更真切了些。

    见他这般,宋意宛也往前走了几步,回道:“屋里有些闷热就出来走走。世子怎么也没歇息?”

    “有些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郡主。”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说着话,却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也没想到竟与世子这般巧。”似是想到了什么,宋意宛轻笑一声。

    见她这么一笑,谢昀卿自然也想到了最近一段日子里于他们而言最巧的事,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既然想到了那件事,宋意宛免不得要关心一下:“世子的腿可好些了?”不管是明面上赠药还是暗地里牵桥搭线的原因,她这一句都算不上突兀。

    “已经好多了,多谢郡主关心。”谢昀卿嘴角还挂着笑,语气也比之前在雪松院的书房多了几分温度。

    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轻快,又想到二哥回府时说的话,宋意宛对他的情况也差不多有数了。

    “那便提前祝世子秋猎时大放异彩了。”宋意宛笑道。

    她一句话让谢昀卿又不禁想到那晚她说话时的神情,此时同样在微黄的烛光里,伴着天边的弦月洒下的月光,被那双映着那双盛着盈盈笑意的桃花眼看着,谢昀卿好似突然就明白了小时候说书先生说的月色突然温柔了的意思。

    “那就提前借郡主吉言了。”他听见自己语中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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