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镇还没苏醒,四周沉寂。

    相同的小路,相同的人,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应鸣生看着向渔的背影。

    继表白后,向渔连着好几天都没出现。在学校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向渔在躲他。

    向渔不喜欢他。

    明白这个事实,应鸣生的心像是卷入了漩涡,翻天覆地的难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每天早上还是会在这条路上徘徊。迟一点遇不到,那就早一点。

    出乎意料,今天她来了。这会儿还早,向渔完全不用走小路。

    他猜,向渔有话跟他说。

    会是什么呢?

    他敛眼,大概是拒绝。

    可是不知为何,内心某个角落在小声呼喊,或许她也有点喜欢你。

    不然躲就躲了,为什么还要来见你呢?

    两种矛盾的心理在打架,一路忐忑。

    距离大路口还有几米,向渔速度变得很慢,头时不时微偏,彷佛在等后面的人。

    于是应鸣生大跨步走近。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向渔愈发用力攥紧拳。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她转过身,直视几步之外的应鸣生。

    在混混占一半的云水中学,为了所谓的女/男朋友打群架、扯头花的事例不在少数。她一直安分守己,一个是不想沾染上这些事,一个是她没有能力对付这些事。

    毕竟,她胆子挺小,力气不大也不会打架。

    那天猝不及防的表白让她心神不宁,一连几天都是恍惚的。

    害怕有人打听“向渔是谁”,害怕有人涌来教室看她,害怕有人在厕所放学路上堵她。

    好在她的生活仍然是风平浪静的,表白的事应该没有传出去,恐慌逐渐淡化。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尽管她刻意避开,也避免不了见面。

    即使见了面,即使他的身边跟了一群人,也没人起哄或者拦路。除了应鸣生,没人能让他们如此反常。

    应鸣生跟她想象中的混混有很大差别。

    某天做到一篇阅读题,讲的是尊重。在那一刻,她心灵福至,找到了应鸣生之所以不同的根由。

    因为他是尊重她的。

    上次,她说出那句“应鸣生能不能管管”后,就真的没再听见“谣言”了。

    这次,他在告白,她却跑了,一点面子没留。她原本以为应鸣生会恼羞成怒,可是一切都没发生。

    应鸣生很好,但她非常清楚,现在不是谈恋爱的年龄。

    她也从未想过要跟他发展除同学关系以外的任何关系。

    昨天期中考的成绩出来了,她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因为她错的都是不该错的,犯马虎的地方太多,导致她跌出了班级前五。

    晚上躺在床上,她望着皎洁圆月思索,她不能再被别的事分心了。经过再三思量,她决定不再逃避,认真回答应鸣生。

    同时,她希望回馈的尊重能让应鸣生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站在这里的每一秒,应鸣生都觉得难挨。向渔沉默的档口,他脑海里已经飞出了数万种假设。

    终于,她有了动作。

    是一个鞠躬。

    所有乱七八糟的猜测都停止了,应鸣生明白了她的答案。

    开头一句就是好学生拒绝人的固定话术:“谢谢你的喜欢。”

    她大大圆圆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他想过很多次,要这双眼里只有他。如今愿望达成,应鸣生只剩麻木。

    她的嘴一张一合,“但你不要喜欢我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她很认真,很诚恳。

    还附上一句老土又客套的话,“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土得应鸣生想笑。

    他看着很平和,向渔放心地背着书包走远,轻松得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

    应鸣生收回追随的视线,低头,路边一丛草被碾得稀碎。

    这时,被人认真拒绝的痛才慢半拍地席卷而来。

    *

    第二节课下课。

    脖子都要扭断的樊阳终于看见了从后门进的应鸣生,他问:“应哥,你怎么才来?”

    应鸣生点点头,腿勾出凳子往后拉,坐下。他靠着后面的墙,淡着脸,“有事?”

    “这不是看你早自习没来,不习惯嘛。”

    旁边有人插嘴道:“英语老师都还专门问了你。”

    应鸣生沉默了一下,说:“以后都不来了。”

    樊阳下意识地问:“为啥啊?”

    “没必要。”

    应鸣生转向窗外,阳光刺眼。

    四月中下旬了,早上亮得早。她出门上学的那会儿,小路不会特别漆黑,一个人走也不会害怕。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为了避嫌而不走小路,但说实话,被明里暗里拒绝了几次,挺伤自尊的。

    他不会再贴上去了。

    他不用每天早起绕路去陪她走那段路了。

    即便他一度非常珍惜他自以为的独处时间。

    周围人一脸羡慕:“真爽!”

    “我从小学就痛恨这傻逼早自习。妈的,大清早眼睛都睁不开,谁读书啊?”

    “我忍早自习很久了,我也不想来。”

    应鸣生见惯了他们的激越高喊。一群人也就能空口喊喊过瘾,真要他们做起来,肯定是一溜地摆手。

    像他们这样的学生混是混,可到底是半大小子,家长的约束还是有用的。喊家长,给处分,两座大山一压,多少要收敛点。

    应鸣生特殊。

    首先是他自己抗压能力强,管你什么领导站他面前都不顶用。

    其次是他家长特殊。

    从他记事起,爸爸就在外面打工。过年回来一家人也不见得多亲热。后来出事故,人没了。

    妈妈领了赔偿金,转头就开起了麻将馆。姐姐也在那年出门打工,出去六年,也就回来过一次。

    现在就他跟妈妈在家。他妈从小就不怎么管他,有了麻将馆更是不愿分心。

    就拿早自习缺席这件事来说,老夏第一次打电话去,那边麻将声轰隆,敷衍着说好好好。

    第二次再约谈,在办公室翘着腿说,他估计也就混个初中毕业证,记过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其他,我不管。

    家长都不管,学校还能出多少力呢?

    因而,老师一般也不多管应鸣生。

    乡镇里的孩子大多都是放养长大的,应鸣生则是最自由的那一个。没人对他作要求,没人来约束他。

    上课铃响,人散开,应鸣生收拢思绪。

    樊阳摆出书。趁着老师还没来,还想唠两句,结果两眼一亮,惊道:“卧槽,帅啊。”

    他擅自把书掉了个方向,虔诚欣赏。书本空白处,黑色中性笔勾勒出流川枫运球的潇洒英姿。线条利落,惟妙惟肖。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随处可见的涂鸦。人、动物、植物,还有些叫不出名的,归结起来就一个特点:好看。

    他跟应鸣生认识几年了,对应鸣生会画画并且还画得很不错这件事有点不解。成大事者,必定是有点天赋在的,可画画一点不符合他应哥的逼格。

    但不影响他每次看到画都震惊,读书不多的他唯有朴实无华地竖起大拇指:“牛逼。”

    应鸣生不觉得有什么牛逼,这些只是他上课无聊时随手乱涂乱画的。

    樊阳还在翻。

    薄薄的纸刚打开个弧度,却突然被按住手。

    应鸣生抽回书,“上课了。”

    果不其然,老师站到讲台上了。

    樊阳讪讪缩手,刚回过头面向老师就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怎么这么贱,非得翻到那一页……”

    没错,应鸣生不想他看到的,他已经看到了。

    后一页的最上面,描着一个女孩的侧脸。也怪应鸣生画技好,那神韵让他一眼就认出来画的是向渔了。

    冲应鸣生这几天的燥郁就知道,跟向渔的事八成没戏。失恋的人惹不得,他还是当个缩头乌龟好了。

    这节课是英语课,按照惯例,先是读单词。

    英语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听哪个同学没张嘴。

    而应鸣生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语文书。他合上书,往旁边垒高的书墙一放,拿出英语书来。

    一只手摸索进桌肚,桌面上好歹要放支笔。

    他桌子里面东西不多,对叠的纸存在感就更强了。

    情书一般会用信封装着,有些是质地稍硬的贺卡。他现在摸到的这张纸像作业本上随手撕下来,然后折起来的。

    英语老师从身旁走过,停住提醒,“单词表,第六单元。”

    应鸣生照做。

    老师走远,应鸣生拿出那张纸,打开。

    ——向渔这次考试成绩下降,在办公室被骂哭了,眼睛都肿了。她以后要读很好很好的大学,在上大学之前,她是不会谈恋爱的。你的喜欢不合时宜,对现在的她来说是负担,拒绝你也是正常的事。

    希望你不要为难向渔。

    应鸣生不用猜就知道写这段话的人是谁。他本能地望去,唐晓雪慌张错开眼神。

    应鸣生眸色暗沉,修长五指合拢,指节把白纸捏成一团。

    因为他的告白,她哭了,哭得眼皮发肿。

    他冷嘲:被他喜欢有那么难堪吗?

    当面被人拒绝,完了还被人朋友劝退一次。

    真够衰的。

    应鸣生随手一抛,纸团命中垃圾桶,混在一堆垃圾,不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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