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返回拿手表的年轻人,向母有些走神。

    应鸣生扣好表带,瞄了眼时间,“阿姨,我走了。”

    抬头,冷不丁发现向母没什么反应。一抹担忧闪过,他试探着问,“阿姨,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哦,”被惊醒一般,向母扯出个笑,“没事没事。”

    应鸣生犹豫着说,“您脸色不是很好,带您上医院看看?”

    向母坚持说没事,应鸣生交代几句也就走了。他惦记着向渔,要去赶航班,步履匆匆。

    向母瞧见他走远,若有所思地待在原地许久,久到应酬完的向父回来。

    “干嘛呢?”

    没人理。

    向父纳闷地站在妻子身后,除了空荡的楼道,什么也没。他伸手在向母眼前晃了晃,“看得见么?”

    “啪”的一声,手爪子被打下去。

    向父正想理论,向母轻飘飘甩来一个问题,“你知道女儿那边现在几点吗?”

    向父一摸脑袋,“这我哪知道。”

    向母还想问‘你知道女儿在外面过得并不顺心吗’,可丈夫嘴巴里还在嘟囔着“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她闭了嘴。

    其实她也是才知道。那个不被他们看好的年轻人,随身携带的手表,秒表却是错的。

    她上网一查,噢,原来是女儿留学那地区的时间。

    向母心口像堵了口气,咽不下出不去。大半夜,枕边人鼾声震天,她披着衣服推开向渔的房间门。

    向母坐到床边,静静环视。立式书柜最底下一层,摆满了奖章。她的女儿一向是她的骄傲,聪明懂事,永远都笑盈盈的,很少让她操心。

    无声叹息从胸腔里溢出,究竟是从哪里出现问题了呢?

    她打开旧手机,里面保存着向渔高中几年发来的信息。高中玩手机的机会不多,因而短信也不算多。

    翻到某一则消息,她停顿下来。

    -妈妈,我们要分文理科了。我选哪样比较好啊?

    -我跟你爸都不懂,你自己看着选就行。爸爸妈妈支持你。

    往下。

    -妈妈,最近学习好累,考试很吃力。我好想你们……可以打电话吗?

    -我跟你爸在外边谈生意。乖啊,小鱼,妈妈明天打给你。

    太久远的记忆,向母竟想不起第二天到底有没有打给女儿了。

    短信再往下,再也没有这样表达委屈迷茫的内容。而女儿还没有有过类似的求助,她也记不得了。

    向母肩膀小幅抖动起来,简单披着的外衣掉在地上。她呢喃着说:“妈妈明白了。”

    估摸着向渔那边天亮了,向母打了个视频过去。

    “妈妈!快看,下雪了!!”

    向渔欢喜雀跃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越过电流传来。

    “看到雪了,”向母柔柔地说,“让妈妈看看女儿。”

    “应鸣生,”女儿脆生生地喊着不远处堆雪人的年轻男人,“帮我拿下手机。”

    应鸣生很快应声:“好。”

    镜头变高,照出向渔全身。

    碎雪飞舞。

    她围着围巾,带着毛绒帽,脸蛋冻得有些红,鬼灵精怪地转了两圈展示自己。

    然后镜头翻转,她扬着笑说,“妈妈,你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了,超级超级想。”

    向渔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一点也看不出哭过。她将旁边尽职尽责充当手机支架、只露出手臂的应鸣生拉入镜头,“快和妈妈打个招呼。”

    故意隐去的主语,让应鸣生出现得有些尴尬。他略显拘谨,“阿姨好。”

    接着他表情微变,斜过去的眼有点警告又有点无奈。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窝在他脖子里的手伸出去又探进去。

    向渔在闹他。

    应鸣生悄声矮身,让她“作恶”更方便。

    向母看着屏幕,点点头。

    -

    “刚大美女要联系方式,应老板愣是眼都不抬。真绝。”

    向母拉着向父找到应鸣生工作室,听见这样的对话,脚步不约而同停下。

    两位一前一后走向汽车,前面那位转头道,“看见人无名指那尾鱼了么?就是专为他对象纹的。还有这店名儿,哪样都跟他对象有关。”

    “嚯,应老板对象有点本事。”

    “你懂个锤子,”前面那位说,“人对象漂亮不说,又是南榕大学金融专业的优秀生。正出国留学,以后妥妥的高级精英。”

    “这么牛逼,”发问的那位语气骤变,“应老板是有点福气的。”

    交谈随着汽车喷出尾气而远去。

    向父向母从白眼到赞同,腰杆挺得直溜溜的。是的,他们女儿就是这么厉害,和她交往是男生的福分。

    夫妻对视,慢慢体会到什么。

    来到正门,四周打量了下。这几天,他们也是花功夫去研究了纹身这一行,对这种行业排斥感不那么强烈了。再亲眼看到里面没有乌烟瘴气,接受度又上升一步。

    招待室。

    应鸣生给两位长辈接了水,嗓音发干,“你们先坐坐,我那里很快就好了。”

    向父向母招手,“去吧,别让客人等久了。”

    应鸣生一走,向父向母问对面两个男生,“你们也是来这里纹身的吗?”

    左文恺和胡啸是向渔同学,拍毕业照时他们见过。

    “不是,”俩同学解释说,“他这儿清净,心燥了来坐会儿很管用。”

    向父向母了然。

    左文恺说笑:“叔叔阿姨,别看应哥话少,不爱笑还显凶,但每次来,只要说上几句向渔的几件事,他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胡啸毫不经意地说,“应哥人真的很好。”

    两位小年轻的醉翁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了,向父向母笑而不语。不过同学的好意并没白费,属于加分项。

    待应鸣生收工,向父向母发出邀约,“明晚来家里吃饭吧。”

    这顿饭是丰盛的,也是食不知味的。

    用完饭,向父说:“小应,我们去书房,我和小鱼妈妈有点事跟你谈。”

    应鸣生喉咙发紧,发音艰涩,“好。”

    “作为父母讲,我们始终觉得你和小鱼不般配。”

    一句话开门见山。

    应鸣生手指收紧,跟着说:“我明白。”

    向父还未说下一句,应鸣生就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一一摆出来,“这些是国内外赛事上取得的奖项,以及职称证书。”

    向父向母认真翻阅了一遍。

    “这是我近半年来的银行流水,”应鸣生把纸张推过去,“存款。”

    向父向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像网上说的,纹身师收入不稳定。他反而是只多不少,年入6位数,比他们那小破厂子还可观。

    “我知道这些远达不到与向渔比肩的程度,但我不会拖后腿,”应鸣生很诚恳地低头鞠躬,“请允许我站在她身旁。”

    “好,那麻烦你照顾好小鱼了。”

    应鸣生怔住,七上八下的心跳静止,耳边似有些轰鸣。他甚至怕是幻听。

    一盏热茶递来,袅袅茶香似提醒着他这不是幻觉。

    “怎么,不愿意?”

    “愿意!”

    应鸣生猛地抬起头,生怕他们反悔样,将茶水一饮而尽。很烫,但他开心得没了痛觉。

    沉默寡言的青年眉眼舒展,少见的奕然,“谢谢叔叔阿姨。我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不用谢我们,”向母倒了杯凉水给他,“向渔出国前曾和我们说了一句话,然后我们就再也劝不动了。”

    那时向渔大言不惭地说着:“我这么好,以后肯定还会遇到很多又帅又爱我的男人。”

    几位长辈笑骂她不知羞,却又听她话锋一转。

    向母看着应鸣生,转述女儿那句话,“她说,但她很难再像这样爱上其他人了。”

    应鸣生眸色一暗,藏着深不可见的晦涩。

    向母道,“我们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小鱼的非你不可。”

    比起花言巧语,应鸣生沉稳又坚定的“一定不会”四个字更有分量,更令人安心。

    送他出门,向父向母坐在客厅。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向父问,“我们做对了吧?”

    “在小鱼最需要我们帮忙做选择的时候,我们躲懒,一味地说相信她,让她自己来,以至于让年幼的她做了所有选择。”

    向母回道,“那么这一次,也让她自己选吧。”

    音量减弱,她接着说,“何况,我们给予的陪伴与耐心,的确不如小鱼选的人。”

    *

    结束课程,向渔和同学结伴走出校园。她走到哪都能交到朋友,嘴里说着,眼里笑着。

    天阴,空中落着小雪。

    应鸣生却觉得有一轮明媚的太阳,照得整片大地都生动起来。

    川流人群里,她笑眼看来,锁定。

    应鸣生向前走去,稳稳接住冲上来的她。

    “你怎么来啦?”向渔坏心眼地揶揄,“让我猜猜,这次是看展还是采风?”

    应鸣生总是借口看展采风来看她。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3天,却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惊喜交加,心情格外轻盈。

    “Does he is your sweetheart?”

    跟上来的几个同学肤色各异,神情倒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Yes!”向渔贴着应鸣生冰冷的脸颊,眼眸亮晶晶的,“My sweetheart!”

    “Wow~cool~”

    全世界语言可能是不同的,但意味深长的语气是相通的。

    英文里,sweetheart意为亲爱的,或者更直接点——甜心。应鸣生这外形气质,无论在哪个国家,哪种审美里,都跟“甜心”俩字不搭边。

    几道视线频频回头,应鸣生熟视无睹,“我们也走吧。”

    “甜心,”向渔捏了捏他的耳廓,故意凑过去悄悄说,“耳朵怎么红了呀?”

    应鸣生真是败给她了,堵住她的嘴不让说。唇瓣相接,他们凝视着对方,盈盈笑意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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