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二十二
叶姑娘是在她十三岁生辰宴上出事的，当年也算是一桩武林大事，有心打听并不难。
是以李莲花从半个月前就为今日打算了。
他欠叶姑娘的人情很多，情债就更是还不清，趁着还能做点什么让她开心一下，总是好的。
“这不重要。”李莲花摇摇手，充满期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叶灼答得很快。
那面用的是浓鱼汤为底，鲜香浓郁，面条根根口感劲道，真的不输大酒楼。
“那就好，不枉我忙了一整个上午。”
李莲花从早上开始就在厨房忙活，虽然做得很用心，可平日里翻车的次数实在太多，端上桌时心里还有些忐忑。
现在得了好评，嘴角都扬上了天，满意地坐下理了理衣摆，夹了一筷子猪肚。
谁料叶姑娘吃了两口，忽然说：“其实今日不是我的生辰，是纳兰夫人儿子的生辰。”
“我真正的生辰在十日以前。”
啊？
李莲花看着这一桌子菜，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从来不知道纳兰夫人真的有过一个儿子，可想想也知道，在‘家人’眼里一直被当做另一个人，是种什么感受。
叶姑娘很少主动说她自己的事，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并非他本意，可他确实也想多了解她一点。
至少下次……不至于做出这种没眼力见的事儿来不是？
“纳兰夫人的儿子生下来便有心疾，用药吊了几日，可最终还是死了。”
“她在烧香拜佛的时候，在神殿前捡到我，看我因为有一样的心疾而被丢掉，还以为我是菩萨给她的慰藉。”
“却没有想到这心疾其实是叶氏的家族遗传……”
叶灼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那个拎不清的爹，真不知怎么想到这种恶心人的办法……他居然还觉得是个好主意。”
李莲花一时默然。
原来纳兰夫人从一开始就是主动捡回的叶姑娘，也是……她嫁入云城之后亲自操持大小事务，与城主无异，出了事之后软禁夫君，借娘家的势力扶持自己的女儿招婿入赘稳定大局——如此强硬的奇女子，怎么会任由夫君塞一个连妾室都算不上的女人所出的孩子。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叶姑娘都以为纳兰夫人是自己亲娘，对她倾注了许多感情吧。
怪不得她后来的颠沛流离基本都拜纳兰夫人所赐，却从不在人前说她的不是。
实在是造化弄人……
她说着一件悲惨的故事，看上去却一点都不难受，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吃面，末了还抬头问他：“明年，你能给我过真正的生辰吗？”
有家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过着努力扮演另一个人的生活。
后来一个人，就再也不想过生辰了。
今天突然被心上人提起旧事，她确实是不难受，不仅不难受，还觉得有些开心。
他知不知道她真正的生辰一点都不重要，这顿饭是特意做给她的，所以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叶灼低头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清亮的汤底上浮着绿色葱花，是他亲手种的。面上整整齐齐码着白萝卜片、两朵香菇和一个溏心蛋，素淡又热闹。
李莲花实在不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很想做那个每年给她过真正生辰的人。
可是，他或许没有明年了。
他沉默了一会，压下了心头的酸楚，骗她说：“好。”
她得了肯定的回答，开心地低头吃面。
那面只有小半碗的量，汤多面少，正是她的饭量。
她想，李相夷终于愿意靠近我了，我得再努力一点。
来日方长，可徐徐图之。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李莲花被问得一愣。
他是不过生辰的……生辰对他来说是催命符。
师父师娘说他的生辰是二月二十九——一个四年才有一次的特殊日子，是以李相夷总共才过过三次，两次在云隐山，一次在四顾门。
李相夷的生辰不难打听，他十八岁时办得很大，说不定方多病都知道。
叶灼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不觉得自己会有机会给李相夷过生辰，也就没有刻意打听。
李莲花有些困扰，他若是说实话，定会引起方多病的警觉。
可叶姑娘对他如此坦诚，他随口编个日子，又觉得会伤她的心。
于是他顿了一下，说：“腊月三十。”
那是李莲花的生辰。
李相夷在腊月二十七坠入东海，在水中挣扎了一日夜，又回到四顾门浪费了一天，被无了和尚救了之后彻底告别从前。
那日正是除夕，街上甚至没有几个摊贩，家家户户闭门欢聚，鞭炮声此起彼伏。
他站在街头不知何去何从，像刚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茫然。
叶灼一想就明白了，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东海之战是腊月二十七，她二十八日在海边找到他，然后又把人丢了。
那年万家灯火的除夕……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啊？
“老狐狸，你居然是年三十出生的啊！好吉利的日子！”方大少爷很没眼色地拍了他一下，“那今年要没什么事跟我一块回天机山庄呗，我可以给你过生辰！”
“是啊，是个很吉利的日子。”李莲花面色不改，又夹了一筷子藜蒿炒腊肉，“不过去天机山庄就不必了，我习惯了在莲花楼里跟狐狸精一块守岁。”
今年或许会多出一个叶姑娘……似乎也不错。
“也行，那我在家吃过年夜饭就来看你！我家会给很多压岁钱，还有各种糖和糕点！”方多病低头扒了两口饭，惊喜的发现是他提议改良的口味。
李莲花斜了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户部尚书是要赴宫宴的，他今年被指婚给昭翎君主，肯定也在名单上。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还以为自己有多自由。
不过……他来了也是个电灯泡，还是不来为好。
“诶，对了，叶姑娘今年回家吗？”方多病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嘴：“你要是不回去，我也给你带礼物！”
“我从来都不回云城，都是随便找个酒楼客栈。”叶灼摇摇头，转脸问李莲花：“今年李神医能收留我吗？”
李莲花愣了一下，筷子都停了。
他刚刚那么想，就已经默认了叶姑娘会在楼里过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莲花楼里热热闹闹，若回到一年前，吃住都是自己一个人，竟还有些不习惯。
他甚至在隐隐期待过一个‘团圆’的节日。
“行呀。”李莲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应下，却放下碗筷，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是以李莲花从半个月前就为今日打算了。
他欠叶姑娘的人情很多，情债就更是还不清，趁着还能做点什么让她开心一下，总是好的。
“这不重要。”李莲花摇摇手，充满期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叶灼答得很快。
那面用的是浓鱼汤为底，鲜香浓郁，面条根根口感劲道，真的不输大酒楼。
“那就好，不枉我忙了一整个上午。”
李莲花从早上开始就在厨房忙活，虽然做得很用心，可平日里翻车的次数实在太多，端上桌时心里还有些忐忑。
现在得了好评，嘴角都扬上了天，满意地坐下理了理衣摆，夹了一筷子猪肚。
谁料叶姑娘吃了两口，忽然说：“其实今日不是我的生辰，是纳兰夫人儿子的生辰。”
“我真正的生辰在十日以前。”
啊？
李莲花看着这一桌子菜，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从来不知道纳兰夫人真的有过一个儿子，可想想也知道，在‘家人’眼里一直被当做另一个人，是种什么感受。
叶姑娘很少主动说她自己的事，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并非他本意，可他确实也想多了解她一点。
至少下次……不至于做出这种没眼力见的事儿来不是？
“纳兰夫人的儿子生下来便有心疾，用药吊了几日，可最终还是死了。”
“她在烧香拜佛的时候，在神殿前捡到我，看我因为有一样的心疾而被丢掉，还以为我是菩萨给她的慰藉。”
“却没有想到这心疾其实是叶氏的家族遗传……”
叶灼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那个拎不清的爹，真不知怎么想到这种恶心人的办法……他居然还觉得是个好主意。”
李莲花一时默然。
原来纳兰夫人从一开始就是主动捡回的叶姑娘，也是……她嫁入云城之后亲自操持大小事务，与城主无异，出了事之后软禁夫君，借娘家的势力扶持自己的女儿招婿入赘稳定大局——如此强硬的奇女子，怎么会任由夫君塞一个连妾室都算不上的女人所出的孩子。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叶姑娘都以为纳兰夫人是自己亲娘，对她倾注了许多感情吧。
怪不得她后来的颠沛流离基本都拜纳兰夫人所赐，却从不在人前说她的不是。
实在是造化弄人……
她说着一件悲惨的故事，看上去却一点都不难受，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吃面，末了还抬头问他：“明年，你能给我过真正的生辰吗？”
有家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过着努力扮演另一个人的生活。
后来一个人，就再也不想过生辰了。
今天突然被心上人提起旧事，她确实是不难受，不仅不难受，还觉得有些开心。
他知不知道她真正的生辰一点都不重要，这顿饭是特意做给她的，所以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叶灼低头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清亮的汤底上浮着绿色葱花，是他亲手种的。面上整整齐齐码着白萝卜片、两朵香菇和一个溏心蛋，素淡又热闹。
李莲花实在不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很想做那个每年给她过真正生辰的人。
可是，他或许没有明年了。
他沉默了一会，压下了心头的酸楚，骗她说：“好。”
她得了肯定的回答，开心地低头吃面。
那面只有小半碗的量，汤多面少，正是她的饭量。
她想，李相夷终于愿意靠近我了，我得再努力一点。
来日方长，可徐徐图之。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李莲花被问得一愣。
他是不过生辰的……生辰对他来说是催命符。
师父师娘说他的生辰是二月二十九——一个四年才有一次的特殊日子，是以李相夷总共才过过三次，两次在云隐山，一次在四顾门。
李相夷的生辰不难打听，他十八岁时办得很大，说不定方多病都知道。
叶灼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不觉得自己会有机会给李相夷过生辰，也就没有刻意打听。
李莲花有些困扰，他若是说实话，定会引起方多病的警觉。
可叶姑娘对他如此坦诚，他随口编个日子，又觉得会伤她的心。
于是他顿了一下，说：“腊月三十。”
那是李莲花的生辰。
李相夷在腊月二十七坠入东海，在水中挣扎了一日夜，又回到四顾门浪费了一天，被无了和尚救了之后彻底告别从前。
那日正是除夕，街上甚至没有几个摊贩，家家户户闭门欢聚，鞭炮声此起彼伏。
他站在街头不知何去何从，像刚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茫然。
叶灼一想就明白了，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东海之战是腊月二十七，她二十八日在海边找到他，然后又把人丢了。
那年万家灯火的除夕……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啊？
“老狐狸，你居然是年三十出生的啊！好吉利的日子！”方大少爷很没眼色地拍了他一下，“那今年要没什么事跟我一块回天机山庄呗，我可以给你过生辰！”
“是啊，是个很吉利的日子。”李莲花面色不改，又夹了一筷子藜蒿炒腊肉，“不过去天机山庄就不必了，我习惯了在莲花楼里跟狐狸精一块守岁。”
今年或许会多出一个叶姑娘……似乎也不错。
“也行，那我在家吃过年夜饭就来看你！我家会给很多压岁钱，还有各种糖和糕点！”方多病低头扒了两口饭，惊喜的发现是他提议改良的口味。
李莲花斜了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户部尚书是要赴宫宴的，他今年被指婚给昭翎君主，肯定也在名单上。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还以为自己有多自由。
不过……他来了也是个电灯泡，还是不来为好。
“诶，对了，叶姑娘今年回家吗？”方多病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嘴：“你要是不回去，我也给你带礼物！”
“我从来都不回云城，都是随便找个酒楼客栈。”叶灼摇摇头，转脸问李莲花：“今年李神医能收留我吗？”
李莲花愣了一下，筷子都停了。
他刚刚那么想，就已经默认了叶姑娘会在楼里过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莲花楼里热热闹闹，若回到一年前，吃住都是自己一个人，竟还有些不习惯。
他甚至在隐隐期待过一个‘团圆’的节日。
“行呀。”李莲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应下，却放下碗筷，掩饰性地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