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在二公主出生时预言,她将拥有两次生命。”

    纳瓦兰德,这片拥有魔法的大陆上有一个国家。

    古老的契约换来魔法的眷顾,每位皇家成员诞生时都将被赋予一种特殊能力,而整个皇室的职责就是守卫脚下这片土地。几百年间,征战,内乱,和平,灾难……皇室终究还算忠诚地守护了这个国家,而现在第三十八代皇室即将迎来一位新成员。王后Galatea·Landvoogd正躺在产床上经历临盆的阵痛,在呼吸过速和催产药带来的眩晕里她看到窗外夜幕上飞过一颗流星。 Meteor,Meteor……如果这是个女孩就叫她Meteor吧。王后想。

    此时国王Federico·J·Landvoogd正在亲自前往花园深处的祭塔,按照惯例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将会得到大祭司的预言——包括将被魔法赋予的能力以及一句模糊玄妙的关于命运的叙述。“大祭司,”国王恭谨垂首,“我代替我的孩子前来聆听您的教诲。”

    大祭司朝国王转过来。“命运告诉我,”他的声音在厚重如云的银须里低沉地翻滚,“这个孩子将拥有两次生命。”

    国王疑惑地望着大祭司。“我不明白。”他说。

    “命运发生前,谁都不会明白。”大祭司回答。

    匆匆回到产房外的国王听到婴儿的啼哭。他推门进去,他的王后虚弱苍白地望着他微笑,一边的乳母正抱着这个新生儿。

    “Federico,你又多了一个女儿,”王后对他说,“我叫她Meteor。”

    Meteor·Landvoogd公主周岁时,王室为她举行了盛大的诞辰礼。诞辰礼上大祭司将感知并宣布新生成员被魔法赠与的天赋,然而这次大祭司在触摸Meteor的额头后沉默着久久不语。

    “大祭司,怎么了?”Federico有些担忧。

    “我无法感知公主的能力。”大祭司回答,“也许是因为公主的能力极不寻常——但这几率极小。最可能的是,公主不具备任何能力。”

    宴会上的众人一片哗然。Federico震惊地看向Galatea,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愣愣地望着受洗台上的Meteor。

    小小的Meteor睁着黑色的眼睛望着四周。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宣判了她怎样的命运,握着领口上的宝石咯咯地笑了起来。

    皇室历史上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但每位当任大祭司的结论依旧是他们拥有能力,事后也证明了那些成员只是能力较弱,幼年时期不易展现,而这次大祭司第一次肯定地宣判这位皇室成员没有任何能力,这在整个皇室甚至民间都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议论着,好奇着,最后甚至有流言开始开始流传,因为王后Galatea出身于普通血统的贵族家庭,再加上公主Meteor不具备能力的事实,Galatea在传言里被描述成与人私通的放荡交际花,而Meteor是她与非皇室成员者的私生子,根本没有皇室血统,因此才没有能力。这流言听上去再合理不过,因此被大肆传播,厚重的宫门也拦不住这风言风语渗进去。虽然Federico相信自己的妻子,但这些话还是在他心上留下了疑影。Galatea急得以母家姓氏赌咒发誓自己的清白,更是找来大祭司亲自做了一场确认公主血缘的洗会,最终肯定Meteor确实是Federico的亲生女儿,外面那些纷乱的谣言才不攻自破。

    这些事情后国王夫妇也只能接受现实,接受一位根本不具备任何能力的公主。“没有能力”在皇室中就是“无用”的代名词,不用说这几百年间击退外敌平定混乱的力量来源,作为一名公主Meteor甚至没有联姻的价值:与皇室联姻的国家需要公主们神奇的能力来证明她们的血脉,而来自这个神奇王室的一位没有任何魔法的公主——谁敢打包票这是真正的公主而不是随意找一名普通女子来替代?就算她有血缘亲证也不能服人,只有惟皇室独有的能力才会让人心服口服。好在这一代皇家子嗣繁多,Meteor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们都拥有非凡的力量,Meteor是所有儿女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而且当初Galatea因为她平白无故遭受一场风波,再加上她要将更多心思放在培养其他孩子上,对Meteor难免有些冷淡,于是Meteor成了王室中最不受宠的公主。

    皇室隐晦地,也不得不遵守“优胜劣汰”的原则,就像一起落在同一块土地上的树种,他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成长,而这块土地就这么大,于是能力强者能够拥有更多资源,能力弱者最终只能枯萎或是在阴影中苟且求生。

    Meteor在所有人的余光外长大。她的黑发本该像绸缎一般暗光浮动,她的黑瞳本该像黑曜石般神秘引人注目,但这一切都掩藏在了比一切更黑的暗夜里。读书时她从来不会被注意,训练场上更不会有她的身影,因此她养成了敏感自卑的性子,常常在花园里一呆就是一天,听鸟儿唱歌或者对花草自言自语——因为没有谁会听她说话,但这些行为反而让她在其他人眼中更加古怪孤僻。再长大些后她会在寂静的深夜在纸上写下许多文字,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在与她孤寂的内心交谈,Meteor在此时才能获得片刻倾吐的舒畅。然而她之后就会把这些纸张烧掉,没有人会想看一个活在他们之外的女孩琐碎晦涩的思绪,连她自己都不想看到。

    她就像璀璨星空中一颗瞬间消逝的黯淡流星。

    直到她的成人礼时,这位默默无闻的公主才再次进入众人的视线,但不是因为她的成年,而是因为国家中的古老传说。故事讲,纳瓦兰德大陆西方的黑岩山脉中居住着一条拥有恐怖力量的龙,周围的国家为了安抚它从而换来安宁,轮流每十年送出一位姑娘当做给龙的献礼。五十年已过,这次轮到Federico为这件事发愁了。被挑选作为献礼的所有少女都来自皇室或名门望族,但各门贵族或是暗地里给Federico施压,或是早早就将女儿嫁了出去,或是女儿尚小并不适合,最终国王只能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们——他想起了Meteor。

    Meteor,还好有她。国王竟然有了一丝庆幸的念头,但回过神来又羞愧于自己的想法,再怎么说Meteor也是他的女儿,虽然感情淡薄。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需要询问Meteor的意见,即使是结果既定流于形式的询问。Federico做好了准备,预感自己的女儿会哭闹哀求,但当他对女儿宣布这件事后,他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儿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朝他庄重地行礼。

    “是,父亲。”她说。

    Federico一瞬间被愧疚袭上心头。他想对这位女儿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连一句场面话都无从出口。他想仔细看看这个女儿,但她始终保持恭谨的姿势俯首跪地,Federico呆了半晌,转身离开了这个几乎从未踏入的房间,再多待一刻他就要觉得自己的心在受着折磨。

    Meteor对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感觉。当她听闻给龙献礼时就知道最终的人选会是自己。一个毫无用处的多余公主总算有点价值了,当然要物尽其用,不是吗?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她明白这是她出生时就既定的命运。

    Meteor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姑妈——上一代始终未出嫁的Celia·Landvoogd公主,如今孤独地住在小小的偏殿里,消磨着她所剩无几的寿命。两个影子一般的女人在皇宫里相互排遣寂寞,Meteor每每看到这位姑妈就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未来的模样。

    “Mushy,我的Mushy,”姑妈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水从深眼窝里沿着皱纹滚下:“你走了之后姑妈也活不了了……你还这么小……”

    Meteor把头贴在姑妈胸口,闭上眼睛:“姑妈,没关系,我本就从未活过。”

    Meteor·Landvoogd公主成人礼那日也是向龙的献礼之时。Meteor身着华贵的纯白盛装,三十五颗璀璨珍珠被编在她前额的乌发上,簇拥着中间一枚硕大的月光石,分别代表三十五门贵族和皇族。一百二十位皇家绣匠用三个月织就的礼裙花纹精密繁复,暗纹波光粼粼地闪动,似乎落在裙间的阳光马上要顺着精致的绣边滴落。Meteor的脸被艳红的口脂更显苍白,侍从托起她身后厚重的裙摆,她开始迈步走下高台,两旁依次排列的白衣宫女们不断朝她抛洒白色花瓣。Meteor看着这铺天盖地的白,这个国家将白视作最庄重的颜色,任何重要仪式的主色都会是白色。她走在这场为王国安宁献礼的仪式上,就像走在自己的葬礼上,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她走到大祭司身旁,大祭司为她进行最后的赐礼,赐予她安抚恶龙的使命,法杖在她额间烙下神圣的纹印。Meteor在独木舟中躺下,身旁搁满祭品与礼器,大祭司指尖微动,所有花瓣汇聚到这片江面上空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这位公主在花雨中开始了她生命尽头的漂流。

    “大祭司预言,二公主将拥有两次生命。”她想起这句预言,有些嘲讽地勾起嘴角。

    预言也是会错的吧。她从何而来第二次生命,她连一次都未曾拥有。

    独木舟彻底消失在视线后,国王夫妇准备返回王宫,然而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不远处的高崖上传来一声嘶哑的尖叫。是Celia,那位老公主,她跟Meteor一样浑身雪白,冲着浩渺江面拼命呼唤Meteor的名字,刚刚那声尖叫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声音与气息,她像一块石头安静地从崖上坠下,坠在江边的乱石上,四分五裂,随后被浪花吞没,无声无息。

    在江上漂流的第三天Meteor吃完了一切可以食用的祭品。前两天她过得并不好受,厚重的衣裙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本想脱下,但江上的寒风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望着四周,渴盼水流能将她推向陆地,但她始终都在江面中心漂浮。Meteor把手放进水里估计着流速,意识到如果自己想跳进去游上岸基本无望。她只能蜷缩在小小的船舱里,任凭命运把自己带向远方。夜晚降临,她不时听到奇异的叫声,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总有诡异的影子晃动,最后她甚至觉得船下的水声里隐藏着其他的响动。她一夜未眠,直到清晨的光芒照射在远处的云层时她才敢安心地睡一会儿。然而很快她又面临一个新的状况:这小小的独木舟本就不是为长途漂流制造,有水开始渗进来湿了她的裙摆,Meteor明白了,以往那些女孩或许根本没来得及见到龙就已经葬身鱼腹了。哪有什么向龙的献礼,甚至龙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些传说或许只是为了消耗掉那些跟她一样的多余者吧。她不无恶意地想着。

    第三天中午,水已经淹没了Meteor的脚踝。她又饿又冷地颤抖,用手往船舱外泼水,发现两边的陆地似乎越来越近,但水流越发湍急。陆地,Meteor看着那青葱的树林又燃起一丝生的希望,她开始拼命用胳膊划水试图向岸边靠过去,但急促的水流一次次把她的船头冲了回去。更大的灾难接踵而来,她看到前方的江面与陆地消失在一条直线上,意识到那里有一个瀑布。可怜的公主徒劳地用自己微小的气力对抗这奔腾的水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向死亡边缘。船头重重撞上瀑布边缘的一块礁石后彻底散架,Meteor落入冰冷的水流后,身体一轻开始了下坠。她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狠狠砸在了水面上,全身的骨头和脏腑都扭绞着疼痛起来,她呛了好多水,失去了挣扎的能力。身上沉重的华贵礼服开始拖着她沉没,眼睛没入水面的片刻她只看到一片黯淡,看到自己最后几口气息脱离她的胸腔回到空气,似乎还看到空中一个掠过的黑影。眼前黑雾弥漫,她的意识也开始了无尽下沉,身体似乎又轻盈地飞起,她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事物,陷入混沌的黑暗。

    有光,一种暖色的光,不安分地在她周身的一片混沌中跳来跳去。耳边开始有细碎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和那点越发明亮的光一起旋转跳动,最后刺耳地鸣叫起来。Meteor被这声音扰得心烦,奋力睁开眼睛,这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剩一室宁静。她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木屋里的床上,身上裹着厚重柔软的毛毯,不远处一个小壁炉正安静地燃烧,她刚刚看到的那点光就是跳动的火焰。

    Meteor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不知自己此时身处何方。她甚至有点怀疑这是她濒死时的幻象,但热量和触觉都告诉她这是真实。她掀开毯子,发现身上只剩一件贴身的衬裙。她起身,脚踏在地板上,还没迈出一步腿就不听使唤地软倒,她栽在地板上发出咚一声响,吃痛地抽气,然后看到门边出现一双裹着黑西裤的修长的腿。

    “你还好吗?”头顶响起一个温柔动听的男声,Meteor顺着声音望上去,俊秀的男人朝她俯身,正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Meteor有点木木地摇头。

    男人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动作绅士得体,除了她的肩和手臂外尽量避免其他地方的接触。Meteor靠着枕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这个陌生男人,看清了他如波浪般卷曲的黑发,他身上的黑色丝绸衬衫,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有那双眼睛——墨色,明亮而温和,就像一对独一无二的宝石,让人第一眼就忍不住被吸引。

    男人察觉了她极力掩饰的目光,于是笑了。Meteor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微笑,不禁有点愣,回过神来时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

    “您从哪里来,小姐?”男人问她,语气轻柔,“怎么会从瀑布上摔下来?”

    Meteor嗫嚅了一会儿。她在思考这个男人究竟是否可信,最终他身上那种温柔的气质让她放下了戒心。“……我是Meteor·Landvoogd,是皇室的公主,”她轻声回答,“这次是要被送去……给龙作为献礼的。”

    “给龙作为献礼?”男人疑惑地皱眉。

    “是的。”Meteor对男人讲起了王国久远的传说,男人听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故事我可从未听说过……你是说,每十年就有一个姑娘作为献礼?”

    Meteor点头。

    男人似乎在回想什么事,然后看着她。“小姐,虽然您可能不会相信,但这传说根本就是假的。龙根本不想要这样——”他好看的眉又微蹙,“——这样残忍的献礼。”

    “您怎么知道?”Meteor有些好奇,“抱歉,我还不知道您是?”

    “您可以叫我Michael,”男人朝她轻施一礼,黑色眼眸中映出她的影子:“我就是传说中的龙。”

    Meteor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她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温柔优雅的男人和传说中恐怖的恶龙联系在一起。“龙?”她干巴巴地重复这个词语,男人以为她害怕了,忙安慰到:“您别怕,Landvoogd小姐,我不会伤害您。”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Meteor有点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传说是错的,她心想,那为什么还要“给龙献礼”?

    男人替她盖好毯子。“现在觉得好些吗?”他问。

    “您救了我?”

    “两天前我经过那里,正好看到您摔下瀑布。”男人回答,眼中带着笑意:“我不会忍心看着一条生命消失。”

    “……多谢。”Meteor垂下眼帘,感到一种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温热滑过心头。她想起将她推向江水的大祭司,想起那些花瓣,想起父母。他们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走向倒计时。

    两人一时沉默了会儿。“Landvoogd小姐,您在这养好身体后,就回家吧,或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男人对她说。

    想去的地方?Meteor在心里问自己。除了那被高墙圈禁的一方天地,她再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家?那里能算作家吗?那个她像从未存在一样的家?

    “……我不知道。”她回答,蜷缩起来抱住膝盖,“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也没有家……如果,如果,”她有点希冀地抬头看着男人,“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留下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低了头不敢看他,心怦怦乱跳。他不会留下她吧,她失落地想,留下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做什么呢?但只有这里暂时给了她一点避风的温暖,她多想抓住这根稻草。

    “您当然可以留下。”

    Meteor怔怔地看着男人,眼神甚至有些不信任,最后终于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谢谢您。”

    Michael告诉她想要留下当然可以,不过得帮他做些事。“正巧我的乐稿需要整理了,”他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Meteor看到窗前有一张古旧的书桌,面朝窗外山下的大海,上面堆满了纸张。“我想请您帮我誊抄乐谱,抄在这种绛纱草纸上,能保存更久。”

    “噢——当然好,这真的是很小的事,”Meteor实在过意不去,“我能再帮您做些其他的事吗?我是说……我就做这么一点事,能帮到您的太少了吧?”

    “没关系,Landvoogd小姐,您先把身体养好。”

    “……以后还是叫我Meteor吧,”Michael看到Meteor的眼睛有些暗淡,“我不配这个姓氏,也不想要这个姓氏。”

    “好,Meteor。”Michael念出她的名字,微微笑了笑:“这个名字很美……流星,流星在夜空里是最美的存在吧。”

    Meteor有点讶异地看他。“你说这个名字很美?”她喃喃,“你不觉得‘流星’……只是无人在意的过客吗?”

    Michael注视着她。“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流星,”他说,“这样你就会知道它有多美。”

    Meteor为了感谢Michael,一整天都钉在椅子上勤奋又细致地抄写乐谱。她虽然看不懂谱子,但那些歌词就足以让她慢慢陶醉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歌曲,充斥爱,自然与真诚的歌曲,与她听过的皇家唱诗班歌颂王国的华丽词曲一点都不一样,也不同于姑妈时常对她唱起的民间歌谣。她小声念着这些句子,不时放下笔沉思,又重新抓起笔更兴奋地抄录歌词,有时候快活得笔迹都要飞起来了。她醒神时看着自己的字迹开始诧异了:只是抄写歌词,她就能这么高兴吗?可也真是奇怪,她才刚刚到这个地方,就感受到一股久违的舒畅和喜悦。她凝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龙写这些歌曲时在想什么呢?她心想,然后再次感叹她所见到的龙跟传说完全大相径庭。

    午饭和晚饭都很简单——一些野果和野蜂蜜,还有一碗鱼汤搁在Meteor面前,龙并不动它。Meteor想要分一半给龙,他笑着摇头。“这些果子对我来说就够了,但你需要吃些鱼,才能养好身体。”龙说,把碗又朝她推了推。“我很久没做过鱼汤了,你试一试,味道怎么样。”龙的神情有点紧张:“我不能保证……味道一定那么好。”

    Meteor用勺子舀了一口。有点腥,有点淡,但它此时对她来说就是无上美味。“很好喝,真的很好喝。”她肯定地点头:“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

    “是嘛。”龙似乎轻松下来了,微笑着看她:“那你一定要好好喝完。”

    “我会的。”Meteor回答,连忙捧起碗挡住脸,怕龙看到她忍不住把眼泪滴进了汤里。

    饭后Meteor想帮忙收拾桌子,但龙坚决不让她插手。“你去休息,Meteor,”龙说,“你的脸还苍白呢。”于是Meteor只好再去帮他抄乐谱,努力想多帮点忙。眼前渐渐有些昏暗,她揉揉眼抬头想点灯,一盏烛台就搁在了她桌上。

    “夜里写字太费神,休息一下吧。”Michael站在她身旁要替她关上窗:“风凉,当心受寒。”

    “不,不要关窗,我不冷。”Meteor连忙说,“我喜欢晚风,它能跟我说说话。”

    Michael于是在她肩头披上毯子。他拿起她抄写的乐谱看,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不用急,Meteor。”他说,“你可以慢慢抄写。”

    Meteor脸上泛红,知道他看到了自己过于飘飞的笔迹。“不,我只是……很喜欢这些歌。”她小声解释,“我喜欢这些歌词,有点兴奋了。”

    Michael搁下纸。“你想听吗?”他看着她问。

    “唔?”Meteor一愣,然后点头:“我很想听。”

    Michael面朝窗外在夜色中低语的大海。他开始吟唱歌曲,歌声和海的声音交融起伏。Meteor恍若坠落进一个奇异的幻梦里,她被这难以言喻的音波轻柔地托起,一直上升,上升,手可触星辰。忽然间她又开始了极速又缓慢的下坠,坠进一片深蓝的海,温凉的水包裹她,安抚她,她的心禁不住开始颤栗,最终归于一片安详的宁静。

    龙的声音里有山,有海,有整个世界。

    歌声休止后Meteor久久难以回神。她有点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有没有停下了,因为它还盘旋在她心里,辽远地萦绕着。“天哪……”她只能发出喟叹,“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歌……我发誓……”她注视着Michael在风中起伏的黑发,注视着他在烛光中温柔宁静的双眼。Michael,她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像神一样的”,没错,他确实像一位神明,一位安抚这片大陆的神明。她忽然很想再多知道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在她眼中开始散发一种神奇的引力,她不由自主地要朝他靠近。

    “喜欢这首歌吗?”她听到Michael的询问,才恍若梦中初醒,意识到刚刚一直盯着他实在太过失礼,羞赧地扭过头:“嗯……喜欢。”

    她听到Michael轻声笑了,偷偷看过去,他垂眼,指节摩挲着下唇,嘴角露出一丝明显的笑意。“谢谢。”他说。

    是她看错了?她似乎也在龙的脸上看到一点紧张的羞涩。

    Meteor看着桌上那些纸张。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说:“Michael,你写歌吧,把想写的一切都写出来,我一定会都帮你抄好……”她慌忙低下头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讲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好。”她听到龙轻声答应她。

    Meteor在Michael的照顾下休养了一个礼拜,身体已经快大好了。她开始帮Michael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整理房间洗衣洒扫之类的活计。Michael第一次看到她提着扫帚时还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公主……呃,都不太擅长这些杂事。”他说,赞许地看看被她整理清洁的床铺和房间。

    Meteor笑一笑,回答:“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很多事都要自己来。”

    第二天Michael交给她一大堆布。“我觉得你需要些衣服,但不知道你的尺寸……”龙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就把店里的布都分别买了一匹来,你喜欢什么花样可以自己挑选。”他好像突然记起来什么事,小声说:“我忘记先问问你会不会缝纫了,真糟糕……”

    Meteor突然觉得龙好可爱。“不用担心,日常衣物我完全应付得来。”她回答。这个国家的女子在出嫁时都要亲手为自己的丈夫缝制一套衣服,因此就算是公主也要掌握制衣技巧。她想起了自己的姑妈。那时候她们会对坐着绣花,姑妈还会教她刺绣的技巧。“你做的衣服将来要穿在你爱的人身上,所以要认真地绣每一条线啊。”她还记得每次姑妈都要说这句话,但姑妈做了那么多件衣服,依然孤独地困在王宫里。姑妈说她的爱人很久以前就死了。

    不知道姑妈现在怎么样了。Meteor有些难过地想。

    Meteor翻看那些布料,龙还真是几乎要把整个裁衣店搬过来了。“Michael,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买来布的?我是说,钱……?”她问。

    “我用一些稀有的药草跟他们交换。”Michael回答,“我比他们更熟悉这片山,找这些药草对我来说并不难。”

    Meteor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像传说里一样——你知道的,故事里的龙是个大魔头。‘把你们的好东西统统交出来!我是龙!’”她模仿故事的情节夸张地演戏,“老板把布都交给你,你就呼啦展开翅膀飞走了。”

    Michael跟她一起笑起来。“这可绝对不会发生。”他说。

    之后的日子Meteor在白天裁制衣服。她悄悄估计了Michael的身材,也准备给他做衣服。她坐在窗边,手里的剪刀细碎地响着,然后是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Michael坐在书桌前,手中的笔窸窸窣窣,和她做衣服的声音交织起来,像一支特别的曲子。Meteor觉得有趣,于是忍不住笑出声,龙问明白她在笑什么后也笑了。“谢谢你给我的灵感。”他说。他们就这样一起安静地坐着,好像之后数不清的日子里他们都将这样度过。龙有时会出门,Meteor就会坐在桌前继续在阳光里写着自己的闲言碎语。她发觉笔下的文字渐渐摆脱黑夜,阳光开始在笔画中流淌。她隐约明白这个变化是因为她来到了这里——更准确地说是因为龙。热度在脸上扩散,Meteor羞耻地发现自己因为想到龙脸红了。她感受到心底一棵感情的藤蔓正破土而出,慢慢要将她整个心脏缠裹。这时她会看一眼这小小的木屋,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家。“风倒退回海,雨飞回去云,流星循着尾迹找回故乡。”她写,看着自己的字迹发一阵呆,然后按之前做的那样把纸都塞进壁炉。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肖想罢了,她抱着膝盖坐在火苗前发愣,心里描摹他的影子,然后悄悄叹气。那样的龙,怎么会看到这样一颗黯淡的流星呢。但她拿起裁剪一半的为他做的衣服时,姑妈的话就老在她耳边晃悠,惹得她又恼人地脸红,少女初萌的情愫就这样别扭地挣扎。

    这天晚上Michael说要带她去个地方。“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流星,今晚就会有了。”他说,贴心地给她围上斗篷:“夜风冷,小心着凉。”

    Meteor跟着他来到附近的山坡上。Michael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前停下。“会爬树吗?”他回头看她,“上面那根粗树枝可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呃……”Meteor本来还想装作淑女的样子矜持一下,但Michael已经手脚灵活的爬了上去。

    完全不考虑假如她真的不会爬树吗!

    “快上来吧,”Michael拍拍身边的一截树枝,Meteor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可见到过你爬屋外那棵树,速度还不慢。”

    什么时候被看到的?Meteor表示震惊。从前在皇宫时她经常会爬到花园角落那棵歪脖子树上坐坐:她可以离开地面,就好像暂时脱离了禁锢。在这里她还在继续这个习惯,不过理由纯粹是因为风景更好,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看到了……Meteor瘪瘪嘴跟着爬了上去坐在Michael身边,晚风吹开她的头发,轻快又美好。

    “你看。”Michael有些兴奋地指着天空。

    Meteor看到夜幕中开始出现一条条明亮的痕迹。周围的星星都因为它们黯淡下去,那些奔跑的星们穿透黑夜,光芒那么璀璨,Meteor看得要着迷了。

    “是不是很美?”Michael转头看她,眼中映着流光,也像一对星子:“所以,Meteor这个名字也很美。”

    Meteor沉默不语。半晌,她轻轻摇着头:“那也许我是颗特立独行的流星吧,没有人注意我,发出的光都是黯淡的……”

    那些腐烂在心里不知如何倾诉的过往好像突然活了,Meteor感觉自己又回到皇宫的高墙里。她在冰冷的黑夜中抱住双臂,努力阻止眼泪滑落。

    “怎么了?”Michael听出她气息有点不稳,连忙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Meteor抹掉泪水,“……只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她跟Michael讲起从前,讲起四方天地里的冷淡和空虚,讲起她如影子一样的生活,讲起她的姑妈,讲起她最后被放弃。“我的名字还真对,流星,谁都不会注意的短暂流星。”她定定地眺望天幕,“Michael,大祭司曾经预言我有两次生命,可我想这次他一定预言错了,因为我也许根本从未活过……”

    “但是现在你活着,”Michael说,认真地望着她,“现在我看到了你。”

    Meteor转头对上Michael的视线。在夜色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感觉到温度顺着他的目光传递过来。心动,一种想要抽噎的感觉涌上来,她仰头努力把这股温热的酸涩咽下去。

    一句带温度的话就够了,就够击穿她自以为坚韧的盔甲正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只想分得一点被注视的目光。

    Meteor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Michael,其实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说,“因为传说和现实根本不同。”

    “……其实龙的族群是大陆的守护者,并不是传说中描写的那样作恶多端。”Michael轻声讲述。

    “几千年,族群一直守卫在纳瓦兰德大陆上,击退一切可能对大陆万物造成威胁的事物。但一次天灾降临纳瓦兰德,族群为了让大陆度过灾难牺牲了大部分力量,开始衰弱。有一部分离开去往其他大陆,有一部分依然留在这里。”

    “余下的族群不足以维持繁衍后代,龙被迫与人类签订契约通婚。龙可以维持族群的数量,而后代人类可以获得龙的一部分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化作人形,”Michael解释,“我本身就具有一部分人类血统。”

    “后来呢?”

    “通婚契约并没有持续很久,族群后来不再选择与人类通婚,因为族群发现后代的力量会被削弱。但是族群不再拥有以前足以守护整片纳瓦兰德大陆的能力,龙慢慢地消失了。”他轻声叹息,“我不知道我是否是纳瓦兰德族群的最后一位成员,但也许就是了。”

    “可是传说?”

    “传说是人写的,不是龙。”Meteor听到Michael无奈地笑笑,“传说里描绘的龙是这样,谁又会想去探索真正的龙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Meteor低头不语。许久,她又问:“为什么不离开呢?去别的大陆,也许还会有其他的龙?”

    “我无法离开。”Michael回答,“我遵守族群世代的使命,为了清除这里的魔物放弃了一部分力量和自由行动的能力,我踏出黑岩山脉后将与普通人类并无二致。这是一个等价交换的禁制,清除了某些事物就必须用另一些事物补偿。”

    “Meteor,我也跟你一样被困住了。”Michael说,“困住你和我的,都是命运。”

    Meteor依旧看不清Michael的神情。她的手碰到了他的手,好凉。于是她解下斗篷披在Michael肩上:“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个。”

    Michael轻声笑了。他把一半的斗篷搭在她肩上,说:“这样就好了。”

    靠的更近了些,Meteor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又生怕被他听到这慌乱的节奏,局促地僵硬着。他身上的气息很独特,她悄悄分辨起到底有哪些花香,连流星雨结束都不知道。

    “Meteor,你想要稍微自由那么一会儿吗?”Michael突然问她。

    “什么?”Meteor疑惑。

    “在空中飞一会儿,暂时摆脱这地上的一切。”Michael回答,拉着她下了树,朝不远的悬崖走过去。“有点惊险刺激的游戏,你愿意吗?”在崖边他转头看着Meteor,黑发在风中散开。

    “好。”Meteor点头。

    话音刚落,Michael拉住她的手。Meteor只感觉身体一轻,看到自己正跟着Michael朝悬崖下坠落。她惊叫出声,慌乱地挥动四肢,Michael用手臂护住她,她看到他闭上双眼,他的黑发在她脸上浮动。

    “别怕。”她在呼啸的风中听到Michael的声音。他再次睁开双眼,她看到一双金色眼眸。他周身开始燃烧如火般奇异的金色光芒,旋即骤然明亮,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

    是龙。是传说中的龙。他锋利的双爪轻柔地握在她腰间,迅疾地朝崖下俯冲过去,在将要触到海面时腾空而起。

    Meteor抚着心口松了口气。龙带着她沿悬崖盘旋而上,她原来惊慌的尖叫也变成了兴奋的欢呼。飞,真想和他一起就这样飞,飞到花海里,飞到云间,飞到霞光永存之处,她在片刻的翱飞中想象永恒的自由。她抬头看着龙,龙黑色的身体上有白色的斑纹……不,并不像斑纹,更像是其他的痕迹。

    回过神时龙已将她放在了木屋门前。“感觉怎么样?”他恢复人形笑着问她。

    “真刺激。”Meteor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想了想,她还是按捺不住疑问:“但你身上……?”

    “你说这个。”Michael的笑凝住了。他的手抚过脸颊,Meteor看到他的皮肤上出现大块褐色——不,应该说,这才是他本来的肤色。

    “白色是旧伤。”他说,“鳞片脱落后的伤口时间久了就是白色。我怕吓到你,就遮掩了一下。”

    Meteor感到心头一刺,有痛意弥漫。她望着他脸上,露出的脖领和手臂上那些白色斑块,数不清他受了多少伤。“还会痛吗?”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脸上的痕迹,指尖的触感蔓延到心脏,一阵悸动。

    “不痛了。”Michael微微一笑,摇头。

    Meteor的疼惜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随即她发现自己又失态了,忙把手抽回来:“呃……我……我只是……”

    Michael握住她的手。她一愣,脸就烧灼起来,傻傻地跟着Michael回到屋里。

    深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到Michael的房间里似乎也有动静,像是压抑的呻吟。

    “Michael?”她有点担心,过去敲敲门,“你还好吗?”

    “……没事,不用担心。”Michael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闷闷的,这更让她担心了。“对不起,我进来了。”她推开门,就看到Michael侧身蜷缩在床上,正抱着头咬住下唇,睡袍被他的动作蹭下来,背上脊骨分明,一对蝴蝶骨随着他的气息扇动。他看上去很痛苦,但努力压制声音,她听到他鼻息急促,和实在按不住的细碎呻吟。

    “Michael!”她急急奔到他床前,“你哪里不舒服?头痛吗?”

    Michael闭着眼点点头。

    Meteor又急又慌,在房间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着,想找点什么帮他缓解头痛,但一无所获。她只好坐回床边把他的头搁在自己腿上,慢慢地帮他按摩,祈祷这能有作用——好像也确实起了作用,Michael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呼吸渐渐平复。Meteor试探着问:“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Michael睁眼看着她,露出一个有点虚弱的微笑:“谢谢你。”

    Meteor受到鼓舞,于是继续帮他按着,慢慢的他彻底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像是睡着了。

    Meteor不敢离开,怕他又会头痛,放轻了力度还在按着。她看着怀里的Michael,他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她心里扭绞着酸疼,觉得他作为龙身体实在有些单薄。她替他穿好衣服,拉过毯子盖上,心里盘算起来要怎么对付他的头痛。她整晚未眠,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清晨他睁开眼时才彻底放心。

    “现在还痛吗?”她问,Michael摇头。“完全不痛了,真是抱歉……”他的指尖抚过她眼下的乌青,低声说:“让你一夜没睡……”

    “为什么会痛?”Meteor突然问。

    Michael怔了一下。“是旧伤。”他回答。

    “是每天都会痛吗?”

    “不,只是……偶尔。”

    Michael看见少女红了眼眶。“你之前这样痛是不是会痛一整夜?”她哽咽,“我不会再让你痛了,我想办法,不会再让你头痛了……我不想看到你痛,我好难过……”

    Michael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他轻轻抱住她的肩,抚着她的背让她平静下来。

    “有你在,我不会痛了。”他说。

    随后的日子Meteor开始时常往山下的小镇跑。起先她会自己走着去,一走就是一天,Michael想带她下山她坚决不让。“除了远点路很好走的,再说我是去找方法给你调养身体的,还得辛苦你,这算什么事嘛。”她把Michael推回屋里,拎起手杖和小口袋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下山的路,傍晚回来时累得七扭八歪摔在床上,连晚饭都不想吃。“我问到了几个药方……明天再给你试吧,”她已经像是在讲梦话了,“真抱歉……我太累了……”

    后来一次下山Meteor赶回一辆小马车。“Mike!”她隔着老远就朝Michael兴奋地挥舞马鞭,“你看,以后我再也不用走路了!”

    “真好,你怎么弄到的?”Michael抚摸着马问。

    “我把之前那件衬裙上的珍珠拆下来换的。”Meteor亲昵地摸摸马头,得意地看着Michael,“这马可乖了,我一眼就看到它了!我要叫他Apple!”

    “那件衬裙你不是很喜欢吗?”Michael注视着她,“没必要这样,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乐意。”Meteor有点赌气一样直视他的目光,“我乐意帮你做这些事,这样我才开心,为什么没必要?”她牵着马气呼呼地往旁边的草地走:“我不喜欢听你说什么‘没必要’,在我看来,就是很必要。”

    Michael看着她的背影,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过了几天Michael出门回来,神神秘秘地把她叫过来:“Meteor,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Meteor凑过去,看见他手心里的一个小盒子。她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对珍珠耳环。

    “喜欢吗?”Michael期待地问。

    “干嘛要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嘛!”Meteor抱怨他。

    “那你为什么现在就戴上了?”

    “我——我当然要试试合不合适!哎呀你这个龙烦死了不跟你讲话了!”Meteor羞恼地转身回房,听到Michael在她身后快乐地大笑,抓起枕头冲过去拍他,结果被Michael反手抢了枕头来拍她,最后以她求饶的结局告终。

    之后Meteor在每周六清晨赶着马车下山,午后就会满载而归。有时Michael会跟她一起下山,她去跟小镇里的厨娘学烹饪技巧,他就跟镇子里的孩子玩闹。回去后Meteor就把学会的菜肴都一股脑塞给Michael让他品尝,“你是龙,你要好好养身体才能保护好纳瓦兰德,光吃野果哪里够?”她说,一手端着她四处搜罗来治头痛的偏方一手往他头上贴药膏:“还有你的头痛,我以Landvoogd的名义起誓,我绝对会治好!”Michael只好让她在自己身上试验——不过头确实没再痛过。

    “你现在好像一个管家婆。”Michael乖乖坐着,□□着她的围裙说。

    “那也不是谁都能让一个公主当管家婆的。”Meteor在他头上贴好药膏,突然说:“假如我一直给你当管家婆,你愿意吗?”她不敢看Michael,转身到一边假装整理他的乐谱,听到他认真的回答:“我愿意。”

    “才不给你当管家婆呢。”Meteor哼了一声,但没忍住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座小屋慢慢变成真正的家了。Meteor看着窗外正逗着Apple玩的Michael,心里充盈着简单又快乐的幸福。

    也许大祭司当初的预言另有所指,她被选为献礼落下悬崖时,皇宫里的二公主就已经死了,而这里的Meteor,因为Michael有了第二次生命。

    Meteor下山时会戴上自己绣的额带挡住献礼时被法杖留下的烙印,她担心会有人认识这个痕迹,她可不想再被关进皇宫里去。结果她意外发现额带竟然挺受山下妇女们的欢迎。她们觉得这是一种新奇的装饰,而且她额带上的皇家刺绣方式她们都没见过,纷纷询问Meteor这是在哪里购买的,得知这是她自己做的后表示很乐意买。Meteor兴冲冲地回去连做了一周针线活,然后拿着十几条额带下山去卖,一下被一抢而空。

    “Mike,你看!”她捧着口袋里的铜板给Michael展示,“我赚钱了!你以后不需要去采药草了!”

    “太棒了!”Michael跟她一样兴奋,拉着她开始转圈圈:“Meteor赚到钱了!”

    “我感觉我现在很有用!”Meteor快乐地大喊,“我再也不是那个没用的公主了!”

    第二周Meteor又挣到一笔钱,于是开心地拉着Michael下山去镇子上的饭馆里吃大餐庆祝。饭后他们决定去散步,走着走着来到了那条江边。

    “这条江真的好宽啊。”Meteor说,在岸边的白沙滩上坐下,Michael坐在她身边。“我还记得那几天在独木舟上坐着的时候,感觉就像再也上不了岸了。”

    “那些作为献礼的姑娘,都会被送进这条江吗?”

    “我想是的,因为它通向黑岩山脉。”

    “……”Michael不再说话,忧伤又安静地看着这片水域。“她们都被困在水里了。”他说,Meteor看到他的眼睛再次成为金色。“我想让她们自由。”

    Michael颂唱起古老的音节。江面上开始升腾起金色的光点,像千只万只萤火虫,然后分别汇聚成人形。那些被困在冰冷江水中的人,那些姑娘们,那些失足落水的孩子,老人,成人,他们都在光中再次睁开双眼,跟着光点向上,一直向上,直到看不到的深远天际,留下的影子就像一颗颗星辰。

    “Meteor。”Meteor突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姑妈?”她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身前的轮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姑妈自由了。”光缭绕在她脸颊温柔地抚摸,“这是姑妈自己的选择。”

    Meteor的泪水糊住了视线。“姑妈……我好想你……”她努力捧住光,光在她手心温暖地波动,像记忆里姑妈的温度。

    “姑妈会一直在,抬头看看星星,我就在那里。”姑妈的手抚摸她的头发。“Mushy,我真为你高兴,你也自由了。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实现了,姑妈……实现了……你放心……”Meteor呜咽出声。

    “好,我的好Mushy,姑妈放心了。”姑妈的声音带着欣慰的笑意。“你找到会为他做衣服的人了,姑妈现在也要去找他了。”

    “姑妈……”Meteor看着手中的光漂浮向遥远的天际,抱着双腿埋在膝盖上,肩止不住地颤抖。

    “Meteor,哭出来,想哭就哭出来。”Michael抱住她的肩,“你的愿望是什么,我会帮你实现。”

    “我……”Meteor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在王宫的黑夜里自己咽下的泪水,在面对他时不想哭出来的泪水,悲和喜的泪水,此刻全都倾泻而出。她抱着Michael埋在他胸口痛哭出声:

    “我想有人看到我,我想有人爱我……”

    Michael把她抱得更紧。

    “我看到了你,我会爱你。”他回应她。

    Meteor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停地沿着脸颊滚落,浸湿了他衣襟上她亲手绣好的花纹。

    Meteor因为Michael,有了第二次生命。

    好不容易止住哭泣,Michael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还难过吗?”他关切地问。

    “不难过了,都哭出来了。”Meteor揉揉哭红的眼睛笑了。糟糕,明天早上眼睛一定要肿了。

    Michael揽着她凝望江面。“从前我在这里救起过三个女孩,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会是‘献礼’……”他喃喃,“我一定得做点什么,不能再让她们消失在江里了。”

    “也许你可以去告诉他们?”

    “不过我走出黑岩山脉后就是普通人,我想他们很难相信一个普通人的话,所以我需要解开禁锢,也许龙形会更有说服力。”Michael回答,然后看向她。“你愿意帮我解开禁锢吗?”他问。

    “好,怎么解?”Meteor坚定地点点头。

    “那些魔物说,龙不会有真爱。我的禁制需要真爱来解除。”Michael说。他取下颈间一直佩戴的项链给她挂上,Meteor看到项链的吊坠是一块硕大的红玉。

    “这是什么?”她问。

    “龙的心。”Michael回答,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现在我把心交给你,因为我绝对地信任你。以此,我证明对你的心。”

    Meteor握住这块红玉。“我也向你保证我的心。”她把红玉贴到自己心口,红玉发出温润的光泽。“那,禁制要怎么解除?”她问。

    Michael笑了,笑的有些羞涩。“一个吻。”他点点自己的唇。

    哎哎哎?!Meteor瞬间红透了脸:“这,这怎么听上去那么不靠谱啊!难道不应该用什么魔法之类的吗?不会是你……你要骗我亲你吧?”

    “试一下就知道了。”Michael虽然神情还有些羞涩,但已经伸手扣住了她的头,慢慢地凑过来。Meteor慌乱地闭上眼睛,感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缭绕在她脸颊,心脏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远处树林突然有鸟扑啦啦飞出,吓了两人一跳。Meteor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似乎隐约听到点叫嚷的声音。

    “Mike,你也听到了?”她问。

    “嗯。”Michael点头,“也许应该去看看,那片树林有野兽出没,可能会有人误闯受伤。”

    他们立刻赶过去,在树林中间的空地上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年轻男人被正兽群团团围困,他刚挥剑斩杀一只扑上来的野兽,未防备其他方向的野兽也扑了过来,他被重重压倒在地,头撞在树上,似乎昏了过去。

    “你在这别动。”Michael叮嘱她后立刻奔向空地。野兽们把目标转向了他,他眼中燃起金色,长长呼啸一声,那些野兽开始畏惧地退后,最后四散而逃。

    Meteor赶快跑过去,跟Michael一起查看地上的年轻男人。他还有呼吸,身上和脸上溅满血迹,一头金发也被血和灰尘糊得快看不出颜色,衣服破烂不堪,护甲也几乎都碎了。

    “带他回去吧,他的伤需要好好治疗。”Michael征询Meteor的意见。“好。”Meteor点头,Michael再次化为龙形带着男人回到了木屋。他们帮男人清洗包扎伤口,让他在床上休息,第二天清晨男人睁开了双眼。

    “你们是……?”男人疑惑地看着他们,晃晃头,好像还有些眩晕,“昨天晚上你们救了我?”

    “我们路过树林,正巧看到您晕在那,就赶走了野兽。”Michael回答。

    “哦,多谢。”男人打量着Michael,随后目光落在Meteor身上。Meteor被他看得不舒服,说了一句“我去熬药”就匆匆出了房间。

    男人自称是希尔兰国人,是一名士兵,这次外出执行任务不慎迷失方向误入树林,结果被野兽围攻。“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说。

    希尔兰国……Meteor默默思索,这是她母国的邻国,前段日子她在山脚下听说那好像出了件大事。“您是出来找贵国王子的吗?”她问。

    “是的。”男人慢慢点头,“我这次……就是执行这个任务。”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们二位为什么会住在这山上?”

    Meteor心里暗暗一惊。Michael只说是喜欢安静把这话搪塞过去,但这男人似乎有点不大相信。“好吧,既然二位不愿告诉我就算了。”他靠回枕头上,双手垫在脑后,“我是Knut,很高兴认识你们。”他脸上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

    Meteor淡淡地笑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于是这几天她在家也束着额带挡住额头的伤痕,把那块红玉藏在衣领里。

    这天Michael出门了,她照旧坐在摇椅上缝制额带,Knut走过来在书桌前坐下。“早上好,小姐。”他冲她打招呼,看到书桌上的乐谱,想要翻看。

    “别。”Meteor连忙出声阻止,又觉得自己口气有些太僵硬,“咳……我的意思是说,Michael他不喜欢被人随便翻东西。”

    “好吧。”Knut耸耸肩,又直直地看向她的额带。“小姐,你的这装饰还真新奇好看,不过为什么在家里还带呢?”他问,伸手就来摘,Meteor急忙躲开:“这……这是因为好看,我喜欢。”

    Knut收回手,拿起摇椅扶手上她绣好的额带看:“这花纹真精巧,不过好像从来没见过……”

    “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Meteor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冷汗,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是嘛,你真是心灵手巧。”Knut看着她,“对了,还不知道小姐芳名?”

    “Miya。”Meteor低头继续缝额带。

    “我上次好像听到那位Michael先生叫你……Meteor?”

    “您一定听错了。”Meteor的针扎在手指上,她咬了咬下唇,“我叫Miya。”

    “那是我听错了。”Knut蓝色的眼睛盯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以为Miya小姐你和那位二公主的名字一样呢。”

    Meteor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射,就好像狼在看着猎物。她起身要走出房间:“对不起,我得去给您熬药了。”

    “Miya小姐,是讨厌我吗?”Knut突然发问。

    Meteor背对着他不说话。

    “没关系,之后,我会让你喜欢我的。”Knut的话落进她耳朵里,Meteor感觉自己好像被刺扎到一般,匆匆离开他的视线。

    Meteor对这位不速之客越发警惕。她偷偷告诉Michael自己的担忧:“Michael,我总觉得他不对劲……他不像个普通士兵。”她忧心地皱眉,“他的伤也快好了,我们得让他赶快离开。”

    “好。”Michael抚摸她的头发,“别担心,一切有我,你不会有事的。”

    Meteor抱住他埋在他胸口。“我不是担心我自己,”她说,“我是担心你。”

    Michael轻笑。“我不会有事的,Silly。”他安抚地吻一下她的额头。

    “原来两位在这。”Knut的声音传来,两人连忙分开。“Knut先生有什么事吗?”Michael问。

    “前天Michael先生告诉我山下来了一队希尔兰国的士兵,那时我还不便走动,现在我想下山去见见他们。”Kunt说,又带着那种似有若无的微笑,“至少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Meteor和Michael对视一眼,点点头。“好,那我和您一起下山。”Meteor说,驾车把他送到了山下。她正准备返回,Knut却叫住了她:“Miya小姐,那么着急走干嘛,今晚还得再叨扰一宿。”他盯着她,“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Meteor只好看着他走进士兵们住下的客店。她想了想,悄悄凑到客店窗户往里看,看到Knut正对一个士兵说着什么,那士兵一副恭敬的样子。这可不对,她心想,他不是说自己是士兵吗?那干嘛对他这么恭敬?见Knut要离开,她忙溜回马车边,装作下来歇脚的样子。

    “我们回去吧,Miya小姐。”Knut跳上马车,晃了晃手里的一个罐子:“他们给我的好茶,希尔兰国的特产,我想你们一定没怎么喝过,就用这个感谢你们吧。”

    晚上Meteor做了一桌丰盛饭菜,想到Knut明天就要离开,她心里轻松多了。

    “我请两位尝尝这茶。”Knut举起杯子,茶叶在杯中旋转,慢慢把水染成浅青色。“我只是一个士兵,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好东西,见笑。”

    Meteor嗅了嗅茶水。“好香。”她没觉出有什么异样,看一眼Michael,Michael朝她微微点一下头,于是她对Knut微笑:“多谢您。”她尝了一口,不由得赞叹:“真是好茶。”

    可能她这几天有些疑心太重了吧。

    饭后Meteor收拾好餐桌,觉得有些累。也许这几天绣额带太费神了,她想,于是草草整理一下自己就回房睡觉了。然而夜半时分她突然被一阵晃动惊醒,发觉Knut正扛着自己爬出窗户,然后把她扔进马车里。

    “Knut!”她想喊,却发现全身的肌肉都没了力气,喊声也成了微弱的气声。“你要干什么?”她拼命地挣扎。

    “当然是救你回去,Miya小姐。”Knut轻声笑了,“不对,我应该叫你,Meteor殿下。”

    Meteor觉得自己血液都要冷得凝固了。“你,你到底是谁?”她慌乱地问。

    “我,”Knut架起马车猛地挥鞭,马车就在山路上狂奔起来。“我是Knut·Campbell,希尔兰国王子,很高兴认识您,公主殿下。”

    “你是王子?”Meteor震惊地盯着他,“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别怕,一点点魔草茶而已,松弛肌肉,还能助眠哦。”Knut大声笑起来,“希尔兰国不出口的秘密,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为了报答你,帮你从那位Michael——哦不,应该是,龙先生,身边逃走啊。怎么,你还真想当给龙的献礼吗?”

    “你,你怎么知道他是龙?!”

    “只能说公主殿下和那位龙先生没怎么接触过外人吧,掩饰的把戏都这么拙劣。”Knut轻笑,“你那额带上的绣纹,别人不认识我可认识,是独属于Landvoogd皇室的绣法。还有你的名字,我可不认为是自己听错了,Meteor殿下。而且——你们救我那天,我并没有完全昏过去。我可亲眼看到,龙先生是怎么赶走野兽的,又是怎么把我带回去的。”

    “你——卑鄙!”Meteor努力大声喊,“我们救了你,你却用这种招数!”

    Knut又大笑起来。“不管怎么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就行了?”他说。

    “你想要什么?”Meteor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发现那群士兵已经在山脚下等着Knut,整装待发。

    “我当然是想要——”Knut把她扔上一匹快马,然后坐上来,对着她轻声耳语:

    “屠龙。”

    “你!你不能!”Meteor几乎快昏过去,颤抖着哑声喊。

    “龙先生给你洗脑可彻底啊。”Knut挥鞭,马队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疾驰:“他可是传说里的恶龙,你倒是死心塌地地相信他。”

    马队即将离开黑岩山脉,在最后一个谷口Meteor突然听到背后风起。“把她放下。”是Michael的声音,她拼命转头,看到Michael正站在清晨的薄雾里。

    Knut停下了,调转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Michael,突然扯过Meteor,抽出腰间长剑横在她颈间:“龙先生,恐怕您得亲自过来救她。”

    Meteor拼命冲Michael摇头,眼泪流了满脸。“别过来!”她喊,“不要管我,快离开!”

    Michael的力量在黑岩山脉边缘肯定不足以支撑与这么多人争斗,他现在离开还可以安全……

    “龙先生?”Knut扯出长长的音调,Meteor的脖子渗出一道血迹。

    Michael迈步靠近,Meteor看到他的眸子开始闪烁金色,却远没有之前那样明亮。谷口附近的悬崖上突然有人齐声喊,旋即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落下,将Michael困在其间。

    “Michael!”Meteor尖叫,泪涌了出来。

    “我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捉住他。”Knut挑挑眉,对士兵做了个手势,一队士兵就跑向Michael的方向,他则带着Meteor朝王宫一路狂奔。

    “Meteor公主,”Meteor无神地趴在马上,听到Knut对她说:“听说你出生时曾被预言,会有两次生命。”

    “你要记住,我把你从龙的手里救出来,你摆脱了成为献礼的命运,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Meteor已经说不出话。她拼命地摇头,眼泪在风里糊了满脸。

    回到王宫后Knut面见了Federico,称他路过黑岩山脉时遇到了意外,是Meteor公主救了他,于是他决定帮助公主逃出来,而且还生擒了那条恶龙,为王国除掉了一个麻烦。

    “真是个传奇的故事。”Federico听完后赞不绝口,“当初公主出生时大祭司预言她有两次生命,如今看来这第二次就是王子你给的。Landvoogd皇室为了表示感谢,请王子说出一个愿望,皇室将尽力达成。”

    “我的愿望很简单。”Knut笑着看一眼Meteor,“我想迎娶Meteor公主。”

    “哦?”Federico与Meteor一样惊讶,“迎娶Meteor公主?——哦,我明白了,就像那些传说里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好吧,这当然很简单。Meteor,现在我为你赐婚。”

    Meteor直直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Meteor?”国王有些微怒。

    一旁的侍卫过来把她压下去。她梗着脖子不想跪下,但最后还是被硬生生地按倒在地,头重重地撞在石板上。

    “我替公主谢过王上。”Knut行礼,笑容意味深长:“那么,三天后见,Meteor公主。”

    Meteor被看管在她的房间,她三番五次尝试逃脱都没有成功,反而被看守得更紧。

    从路上到王宫她一直都没见过Michael,他……Meteor不敢想下去,蜷缩在被子里哭泣,指甲掐烂了手心。

    她想过自尽,偷偷藏起来一把餐刀,正要割向自己的气管时又停下了。不行,她一定要再见龙一面,她还要想办法救他!她握着颈间那块玉坠,玉坠温热,她想这也许表示龙还活着,又燃起些希望。

    第三天晚上她的母亲Galatea来了。“Meteor,明天就是你跟Knut的大婚,好好准备。”Galatea坐在她对面,神态平和冷静。Meteor低下头去不说话,Galatea见此皱了皱眉。“Meteor,你也许不想嫁,但Knut为我们除去了龙,他的要求我们必须满足。你不能任性,你代表的是Landvoogd皇室,没有反驳的权力。”

    Meteor依旧不言不语。

    “Meteor,你——”Galatea还要说什么,门外的侍女进来通报了什么,她的眉头松弛下来。“你的未婚夫来了,你见一见他,让他劝劝你。”Galatea说,起身走到门口,与Knut互相问候一声,就离开了。

    “Meteor公主,明天我就来迎娶你了。”Knut关上门,还未坐下,Meteor就操着那把餐刀朝他跃起,嘶哑地低吼:“我杀了你!”

    Knut轻松地拧住了她的手腕,一推,Meteor就倒在床上。“没想到公主殿下还挺痴情,为了那条龙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他笑一笑,踩住地上那把餐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吧好吧,现在告诉公主殿下也可以。”Knut的指尖敲打着椅背,一双蓝眼睛里的笑意令人生寒:“可不是我要杀龙,是这附近所有国家的人都希望杀龙,即使龙并不作恶。”

    “什么?”

    “公主殿下还真是天真——哦,我忘了,公主早年间并不受宠,因此可能不太了解这些事吧。”Knut微笑:“你知道Landvoogd皇室神奇力量的来源吗?据说几百年前龙族曾经与人类通婚,有一部分人因此获得了龙的力量,Landvoogd皇室的祖先就是其中一员。”

    “不过后来龙族不再继续与人类通婚了,龙的力量逐渐在人类血统里减少。人类开始害怕了。”

    “害怕什么?”

    “当然是害怕龙的力量啊。”Knut点点Meteor的头,像是在责怪没好好学习的学生,Meteor躲开他的手。“人类,就算有龙的力量,依然无法抵抗过龙,万一有一天龙突然想要清除人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所以,人类编写传说,把龙描绘成邪恶的化身,甚至有什么‘龙的献礼’——做戏要做全套,牺牲一些人,换来更大的利益,这可是个好买卖。于是人类就这么慢慢把自己骗住了,真的以为龙无恶不作。”他笑起来,仿佛这是十分好笑的事:

    “所以说啊,不要怪我们想杀龙,要怪就怪,他的力量太强大了吧。”

    “荒谬!”Meteor低喊,“善良不能拥有力量?”

    “确实荒谬,可这是事实,我天真的Meteor公主。”Knut回答。

    “那你,为什么又要迎娶我?”

    “当然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Meteor公主,我从不做赔本买卖。”Knut戳了戳她的胸口,Meteor感觉到那块玉,脸刷一下苍白了。

    “看来公主已经明白了。”Knut满意地看着她变化的脸色,“没错,我为的是这颗龙的心。那个傻老头Federico一定不知道,他这个不受宠的女儿身上还藏了宝贝,他估计正为彻底摆脱掉一个没用的公主高兴呢。”

    Meteor捂住胸口拼命后退。“不,我绝对不会交给你!”她死死攥住那块玉。

    “别怕,我现在也拿不到。”Knut耸耸肩,“龙既然肯把心交给你,说明他一定信任你,他的心在其他不被信任的人手里根本不会发挥作用。”他叹口气,“所以我不得不迎娶Meteor公主你,才能把这件宝贝的力量留在我手里。公主你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倒还让我不用费心想怎么才能控制你了。这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我帮你离开这个皇宫,你以后衣食无忧啊。”

    “你!”Meteor咬牙,半天才骂出一句:“混蛋!”

    “公主还是这么讨厌我吗?”Knut的笑意有点晦暗,“我可是王子,是我把你救出来,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我还帮你摆脱这个不受宠的地方,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涕零吗?”他掐住Meteor的下巴:“说,公主殿下,说你感谢我!”

    “你这个疯子!”Meteor骂他。

    Knut甩开她,Meteor摔在地板上。“不管怎么样,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掏出手帕擦擦手,把手帕扔在Meteor脸上。“好好把眼泪擦干净,我可不希望明天看到我的新娘肿着眼。”他轻蔑地笑了笑,走出房间。

    Meteor倒在地板上流泪。Michael,Michael……她呼唤着他的名字,握住那块玉。

    第二天一大早侍女们就开始为她梳妆打扮。Meteor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偶一样任她们为自己梳妆,为自己穿上厚重的华丽衣裙。一切都跟献礼时一样,只不过那时的她是□□的死亡,现在的她灵魂即将要破碎。

    Knut来了。“我的公主,你今天真美。”他贴近她的耳朵低声笑,“不过你是不是还忘了,你应当送我一套亲手缝制的衣服?”

    Meteor木然不语。

    “好吧,今天就不勉强你。”Knut咬了咬牙笑,“等婚礼结束后,有很多时间让你慢慢补回来。”

    婚礼开始了。Meteor被两名侍卫搀扶着——说是搀扶,其实是怕她逃跑控制住她——沿着白花毯走向祭祀广场。她什么都看不见,眼中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白,直到看清广场中央那座十字架才猛地清醒——是Michael,他被束缚在那上面,身下架起了柴堆,周围的卫兵们手上都手持火把。他像是即将受难的神明。她与他只有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却如隔天堑。

    “诸位,”她听到是自己父亲的声音,“来自希尔兰国的Knut·Campbell王子为我们捉拿了恶龙,今天我们将在他与Meteor公主的大婚典礼上处死恶龙,王国就会迎来永远的安宁!”

    “不……”Meteor听到自己喃喃的声音。她的眼睛钉在龙身上挪不开,看清了龙平静的眼睛。他望着她微微笑了,对她说着什么。

    “Meteor,”她看清了龙的唇语,“我爱你。”

    其实龙什么都知道,但是龙不会伤害人类。

    “施刑!”国王高声宣布,火把被丢向浸透了松油的木柴,火腾空而起,龙的眼睛隐没在火焰里。

    “Michael——!!”Meteor撕心裂肺地咆哮,拼命地挣扎扭动,她瘦小的身体竟然爆发出非常的力量,硬生生甩脱了两个侍从,朝火堆狂奔而去。Knut见势不妙,一把去抢过旁边士兵手中的弓箭,对准了远处龙的胸口。

    “不!”Meteor听见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拼命冲进火中扑在龙的胸前,下一秒就被利箭穿透心脏。。

    “Michael……快走,”她疼得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块红玉摁在他胸口,吻上他的唇:

    “我爱你。”

    她再也站不住,跌落进火中,在濒死时刻她看到龙身上骤然绽放明亮的火焰般的金色光芒,安心地在烈火灼身的剧痛中闭上眼睛。

    亲爱的龙,谢谢你给我第二次生命,谢谢你看到我这颗流星,只是流星的寿命实在短暂。

    所以,再见了。

    光芒消失,所有人惊惧地看着广场中央巨大的龙。他一身纯黑的鳞甲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金色,金瞳闪烁着威压的光。他一挥翅,火焰就如烟一般消散,他尖锐的前爪小心翼翼地捧起少女的身体,就像捧起一件珍贵的宝物。

    “龙不需要献礼,龙更不会伤害人类。”龙的声音在空气里扩散,“龙世代守卫纳瓦兰德大陆,伤害人类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广场上鸦雀无声,谁也不敢乱动。

    龙托着少女的身体,展开双翼,然后消失在遥远的天空。

    只留下一群迷茫又莫名恼火的人,呆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喂,还在演戏呢,”龙把少女搁在木屋外的草地上,推推她,“刚才我就看到你憋笑了。”

    Meteor睁开眼哧哧地笑起来。“你刚刚在那里训人的样子好严肃哦,但是我真的突然很想笑。”她翻身起来摸摸自己,感叹到:“原来大祭司说的‘两次生命’还真是物理意义上的两次生命……”

    是的,Meteor·Landvoogd公主作为Landvoogd皇室的成员,拥有极不寻常的能力——她可以起死回生。

    “还好你刚才灭火灭得快,不然我这张漂亮脸蛋可就要被烧伤了。”Meteor有点心有余悸。

    Michael捏捏她的脸:“没想到你还真是那个极小的概率。”

    “还有更小的呢——”Meteor搂住他的脖子,“我竟然在跟一只龙谈恋爱。”

    Michael点点她的鼻子。“好了,我的Meteor小姐,以后你想去哪里呢?”

    Meteor依恋地贴着他的脸:“只要和你一起,去哪里都行。”

    “那先回家吧,”Michael拉着她的手,“我有点想吃你的苹果派了,管家婆小姐。”

    “谁是你的管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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