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种完地,网吧不再需要徐昭帮忙,她和边晔敬这段秘密合作关系就此划上句号。

    同学们都好奇边晔敬请这么长时间假的原因,但很快被他那张生人勿近脸劝退,不敢过问。

    边晔敬和徐昭在学校依旧不怎么交流。出了校门,为了不让张生潜找到可乘之机,徐昭强迫边晔敬充当护花使者送她回家。

    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暴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广播通知晚自习取消。闪电、闷雷、阴天,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兆头。

    徐昭跟边晔敬讲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班里有哪些八卦,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她嘴就是闲不住:“张晓兰喜欢胡轩,胡轩喜欢你同桌,你同桌和张晓兰在□□空间里为胡轩这个丑八怪撕逼……”

    走到十字路口,徐昭突然不说话了,她看到不远处站着张生潜那伙人,倒抽一口凉气,拉着边晔敬的手二话不说往反方向跑。

    边晔敬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脏话脱口而出。

    “徐昭,你看见我跑啥呀!”张生潜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灭,追了上去。

    徐昭跑不快,变成边晔敬拽着她跑。俩人慌不择路,竟然跑到桥边。徐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躲,躲桥洞里!”

    弧形的桥洞很窄,边晔敬长得高,缩在这一块小小的空间里,感觉四肢无处安放。徐昭蹲在边晔敬的旁边,两只手紧紧圈住他胳膊,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过来,浑身发抖。

    边晔敬转头看着她,问:“我们为什么要跑?”

    徐昭对上他的目光,说:“他们人多,你打不过。”

    “他们多少人?”

    “目测八九个。”

    “八九个啊。”

    徐昭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打得过?”

    “你在想什么。”边晔敬诚实得让人匪夷所思,“你就是减去一半我也打不过啊。”

    徐昭满头黑线:“打不过你还这么淡定?!”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看边晔敬还想说什么,徐昭眼疾手快地去捂他的嘴巴,结果脚一打滑,身体止不住地晃悠,推了下边晔敬。他失去借力点,直接栽到了河里。

    张生潜那帮人听到落水的声音,纷纷朝下面望过去,随即听到有个慌慌张张的女声喊着:“有人掉河里了,他不会游泳,救人呐!”

    张生潜把前半句听成“有人跳河了”,定睛一看,桥洞里正在呼救的女生是徐昭,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是我逼的,这事儿可赖不着我!”

    桥旁有“禁止游泳”的警示牌,不晓得这片河有多深。他们看到河里的人挣扎几秒后沉了下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世界归于宁静。

    胆子小的狗腿附和道:“咱们啥也没干啊!算了潜哥,别管了,赶紧跑吧!”一帮人宛如惊弓之鸟,稀稀拉拉地往四处跑开了。

    河水很脏,像倒了浓墨,雨珠滴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边晔敬游上岸,仰躺在草坪上,浑身湿透,脸冷得堪比冰山。

    徐昭走到边晔敬身边,蹲了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伞给他遮雨:“会游泳,你早说啊。”

    边晔敬紧闭双眼,瞅都不想瞅她:“猪队友,绝交。”

    张生潜人菜瘾大,犯了事就躲起来,烂摊子丢给他爸收拾。兴许是被边晔敬跳河的乌龙搞怕了,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来学校门口堵过徐昭。后来徐昭听同桌说,张越庭的新老婆要母凭子贵了,张越庭不想再蹲在张生潜这个混账屁股后面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多久就把他送出国。

    同桌问:“话说回来,你和张生潜是怎么认识的?”

    徐昭说:“就,稀里糊涂认识了呗。”

    “哦,这样啊。”同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语法填空做到一半,实在憋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和边晔敬,你们两个……”

    同桌喜欢边晔敬,在班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徐昭不想拉仇恨,何况她和边晔敬之间的确没什么,就说:“没在一起,同学而已,我们两个——”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边晔敬忽然踹了下徐昭凳子。她气鼓鼓地转过头瞪他,控制音量,不控制怒火:“你犯病?”

    边晔敬一本正经道:“自习课,别讲话。”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天终于放晴。

    放学回家的路,他们两个一起走。徐昭掀开街边小卖部的门帘,买了两支雪糕。边晔敬跟在身后,踩着地上她黑色的影子,拐进有树的胡同里遮荫。他们腿挨着腿坐在老旧的木板门前吃雪糕,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青春仿佛没有目的。

    知了不停地叫,这个夏天很热。

    远处升起了炊烟,空气中有饭菜的香味,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照进胡同里,徐昭眯起了眼睛。边晔敬站到她身前,瘦瘦高高的身影挡住刺眼的阳光,以及她所有的视线:“你属蜗牛吗?吃这么慢。”

    “你好烦,别管我。”徐昭小口吃着雪糕,没有因为他的话加快速度。

    继续说下去她必保会跟他吵,边晔敬识时务地选择闭嘴,抬头看夕阳,等一只慢慢的“蜗牛”慢慢地吃完雪糕。某个时刻,他听到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边晔敬没有看徐昭,说:“问。”

    “你后来为什么不再继续联系我?”徐昭心有芥蒂,不问清楚她会一直想着这件事。

    边晔敬单肩背着书包,站得很松垮,说:“修理铺的老板说手机修不好,我当报废卖掉了,钱不够买个新的手机。我记不住你的微信号和电话号码,只能上游戏跟你联系了。网吧蹲了好几次,结果每次都非常巧妙错过你上线时间。”

    这是相识以来,他一次性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徐昭半信半疑:“只是这样?”

    “不然呢,还要怎样?”边晔敬想起什么,开始冷笑,“还有那个皮肤,我真无语了。明明直购有优惠,你非要把它加进心愿单里再拿你的号送我,冤不冤?窦娥看了都要夸你前途无量。”

    徐昭捂上耳朵,权当他念经:“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边晔敬连连点头,满是嘲讽的语气一如既往:“可以,你厉害。”

    期末考试一过,学校要召开家长会。徐昭平常学习不上心,考得自然一般般。班主任把她和另外几名同学叫到办公室,手里掐着成绩单一一进行点评。

    “唉,徐昭,你这个成绩我怎么说呢。”班主任眼镜下锐利的目光朝徐昭看过来,“你数学连英语的一半都考不到,偏科情况太严重了。我知道我是班主任,你们平时会对我教的科目比较用心,但是孩子,数学不能一点不学啊……”

    班主任语重心长地传授学习经验,徐昭时不时点头,机械地给予回应。

    “还有边晔敬!”班主任一嗓子给徐昭喊回神。

    “人家是数学考不到英语的一半,你是英语考不到数学的一半!”班主任从一摞答题卡里翻出边晔敬的,拍在桌子上,“看看你这英语作文写的什么玩意,都高中生了,上来第一句还给我‘Hello,I’m Li Hua’呢,说出去丢不丢人?是对我这个班主任有意见还是怎么的?”

    边晔敬说:“不敢。”

    徐昭缓缓低下头,把所有难过的事情想了一遍。班主任说:“徐昭你还好意思笑,你那英语作文写得跟上次比差远了!还有语法填空,我承认这次出题是难了点,但也不至于十五道题你错十个吧,怎么不全错了呢!”

    班主任看了看他们俩,叹气道:“你们俩的成绩要是能考得跟你们的脸蛋一样漂亮就好了。”

    旁桌的年轻老师过来凑热闹,开起学生的玩笑来毫不顾忌:“卢老师,你没发现这俩孩子长得很有夫妻相吗?”

    英语组的氛围果然非同一般。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所有师生齐齐看向徐昭和边晔敬。他们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班主任笑得嘴快咧到耳朵后边:“你还真别说,三班的陈思思和四班的齐淼,那俩孩子也挺有夫妻相。”

    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热闹非凡的集市,徐昭望着道路两旁的绿树,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景色磅礴像世界末日。她感慨:“因为老师的一句话,我会把今天记很久。”

    在边晔敬面前,徐昭是实打实的话痨。

    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聊不到一块儿去,经常是徐昭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而没话找话。偏偏边晔敬这人清奇的脑回路尤其擅长把场子变冷,所以徐昭认为自己主动又被动,如果她不开口,那两个人之间就变得悄无声息。

    “我小学的时候学过一首儿歌,是说地震前动物都会有不寻常的表现。”徐昭盯着脚下的路,“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有‘鸡也飞,狗也叫,老鼠机灵先跑掉’什么什么的——”

    “徐昭。”边晔敬突然打断她。

    “怎么了?”徐昭抬起视线,看着他。

    边晔敬说:“游戏上有个战队经理找到我,说他们俱乐部青训招人,让我去试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等会儿!”徐昭震惊,“哪个俱乐部?”

    “西林SAK。”

    徐昭不看比赛,对他说的这个俱乐部完全没印象,疑惑道:“为什么找你?”毕竟游戏打得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

    “因为我牛逼。”边晔敬是有点淡定装逼王的气质在身上的。

    “你能谦虚点吗……”徐昭白了他一眼,又道,“打职业挺好,应该能赚挺多,起码比你当小代好。你父母不陪着去吗?”

    边晔敬说:“就我们两个。”

    沉默地走完后半段路,徐昭故作轻快地说:“我得问我爸,问我二叔二婶,看他们怎么说。去不去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天晚上,徐昭以边晔敬的故事为内核,改编出另外一个版本,给爸爸打视频电话笼统地说了这件事:“我有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要去西林参加一个比赛,想让我陪着去。”

    爸爸刚从工地下班回来,脱掉绿色的迷彩外套,镜头不停摇晃:“西林?那么远喽?”

    “远是远了点,”徐昭面不改色,“我同学说给我报销路费。”

    爸爸拧着眉头:“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当然是女同学。”

    “你同学参加什么比赛?她父母不能陪着去非得你陪着?”

    “画画比赛。她父母去国外出差了,没办法回来陪她。人家不差钱,说要带我坐飞机去呢。”

    “那……就你们两个女孩儿去?”

    徐昭听出爸爸有些动摇了,再接再厉:“指导我同学画画的老师就是男的,他会跟着去。但是爸爸你也知道,男老师和女同学在一起总归不太方便。”

    爸爸问什么徐昭答什么,信口胡诌时脸不红心不跳,滴水不漏。那边在做饭,锅碗瓢盆叮铃咣铛,徐昭见时机正好,就问:“爸,你同意我去吗?”

    手机被立在洗碗池旁边,爸爸的声音不清不楚地传过来:“不同意。”

    徐昭想了想:“……为什么?”她罕见违背了自己的人生信条。

    “哪有为什么。我不想让你欠别人情。你要是把这心思放在学习上早就考清华北大了,我还用得着在这里起早贪黑盼望你考上大学吗?!”爸爸喋喋不休地说着。

    “爸,我会努力学习的。我要写作业,先不说了。”徐昭笑着挥了挥手,“你早点休息,拜拜。”

    挂断视频后,徐昭敛起笑容,倒在木板床上,感到心累。她讨厌爸爸每次变着法地把话题重点扯到学习上,可似乎又理解他的“唯成绩论”。对他们这种贫穷家庭来说,确实只有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爸爸不盼望她学习好,还能盼望什么呢?

    徐昭想,应该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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