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过,时间的钟走到六月中旬。

    边晔敬请了足足一个月的假。那晚在游戏里短暂聊过之后,他又开始人间蒸发。最初徐昭会主动帮他找理由,可能是手机没修好,没事再等等;后来她想通了,就算手机屏幕摔个稀碎,这么久过去怎么着都该修好了。

    如果边晔敬想,他会特意找个网吧登游戏号联系她。所以答案只能是他不想。只有她一个人陷得很深,在做无意义的自我攻略。她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回顾那些暗恋史,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喜欢他,又不想被吃得太死,像锅里的煎蛋,每分每秒都难熬。更可怕的是这颗煎蛋自己嚷着要下油锅,这就怪不了别人。

    边晔敬没劲,换个人喜欢吧。徐昭在心里烦躁地想。

    端午节前一天,许久未联络的母亲给徐昭打来一通电话,说想明天一起吃个饭。

    母女俩一两年才见一次面,徐昭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个妈。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就不会想念母亲,但是她仍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单纯想体验短暂被母亲爱着的感觉。

    徐昭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爸爸。

    他当即让徐昭把电话递给二婶,拜托弟妹带着徐昭去商场买身像样的衣服,想在前妻面前争口气:“没有她,我照样能把孩子养得很好。”

    这是爸爸的原话。徐昭不置可否,对着视频里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她其实很想说,孩子养得好与坏,不能用一件得体的衣服来衡量。但她忍住了。会在心底考虑要不要说出口的话,徐昭都选择不说。

    这是她践行的人生信条之一。

    隔天,徐昭穿着商场买来的白色连衣裙去赴妈妈的邀约。这是她从小到大买过最贵的一件衣服,她觉得自己把爸爸的尊严穿在了身上。

    不光衣着,还要时刻注意言行举止。这是一场硬仗,徐昭自动把自己划入爸爸的阵营。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如果有人问她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缺席了她的成长,会选择爸爸是理所当然。

    徐昭告诉自己不必愧疚。

    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确是让她来吃苦受罪。妈妈狠心抛下了自己的骨肉,但是爸爸在尽力补救。

    徐昭没有多大的志向。倘若将来有了小孩,不会去想规划他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梦想。只希望能在濒死之前,听他说一句“谢谢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活得很快乐”。那比一切都值得,平凡是最棒的。

    所以真的不必愧疚。

    这是一家刷新徐昭消费认知的餐厅。外观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豪华气派,身穿红色旗袍的迎宾小姐立在两侧。推开沉甸甸的大门,里面高朋满座,几盏金碧辉煌的吊灯从天花板垂下,入眼的每一件器皿都闪闪发光,耀眼却不喧闹。

    包厢是古色古香的中式格调。与上次见面相比,母亲的变化简直判若两人,徐昭花费很大力气才将她认出来。常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想必她现在过得不错。

    “越庭,这是我女儿徐昭。”妈妈搂过徐昭的肩膀,将她介绍给眼前陌生的男人。

    “叔叔好。”徐昭出于礼貌地微笑。

    “你好。”中年男人绷着脸看了眼徐昭,点点头。

    这位是妈妈的新任丈夫,名叫张越庭,是县城里远近闻名的烟草公司的老板。

    来之前妈妈就在电话里再三叮嘱过徐昭,等下见面要叫人,要有礼貌,要给人家留下好印象。小县城的豪门跟真正的豪门比不了,但足够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徐昭的表现很重要。

    使命在身,徐昭选择性忽略不计他那傲慢和不友好的态度。

    过了几分钟,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包厢里进来一个看起来跟徐昭差不多大的男生,妈妈热情地帮他拉开椅子,说这是张叔叔的儿子张生潜。

    徐昭憋住笑,生潜,生钱……有钱人都是这么起名字的。

    饭桌上,张越庭高谈阔论,对当下时事评头论足,俨然一副爱说教的中年油腻男人做派,总感觉自己阅历丰富,真理在握。

    看他大腹便便的模样,徐昭只觉饭菜难以下咽。她由衷地佩服妈妈,拜金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下去的。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对面的张生潜总是大胆地将目光投递过来,徐昭被盯得坐立难安。不经意间抬头瞟到他那一脸猥琐的样子,想跑到厕所把隔夜饭吐出来。

    “徐昭学习怎么样?”张越庭突然把话题引到徐昭身上。

    她正想回答“一般”,岂料妈妈抢在前面开了口:“小昭学习特别好,在班里都考前几名的!”

    徐昭没有反驳。妈妈对她成绩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小学。可惜今非昔比,如今她连班里中等水平都够不上。

    “现在读高一?”张越庭边剥螃蟹边说,“那得有十六十七了。”

    徐昭示以微笑,没有急着开口,断定妈妈会再次帮她回答。果不其然,妈妈说:“今年四月过完生日就满十七了,跟生潜同岁呢!”

    一行人下楼,张越庭碰见老朋友,想叙叙旧,让司机先送徐昭和张生潜回去。徐昭表示不用麻烦,但他们执意要送。

    临走妈妈抱了下徐昭,生硬地挤出两滴泪。尽管徐昭从不对她感到熟悉,但此刻却要比以往更加陌生。她的母亲连哭都不真诚。

    徐昭回抱住妈妈,凑到她的耳根下,低声说道:“我今年十六岁,不是十七,你记错了。”说完这句话,她发觉妈妈的身躯一僵。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纠正而已。

    张生潜不坐副驾驶,非要和徐昭一起坐后座。她胳膊和肩膀紧挨车门,眼睛望着窗外,离他远远的。

    “妹妹,加个微信呗。”张生潜搭话。

    “没有手机。”徐昭冷淡地回应。

    “嗯哼?”他从喉间发出一道奇怪的声音,油腻的样子跟他爸如出一辙。

    徐昭这双眼睛洞察一切,看出张生潜对她有那个想法,强忍住恶心反胃的感觉,没有搭理他,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张生潜在徐昭那里碰了壁,按理说要知难而退,或是短时间内不再纠缠,可不想这货偏偏知难而上,第二天放学跑到徐昭学校门口堵她。

    “你不是说没有手机吗。”张生潜在一帮小弟的簇拥下走到徐昭面前,演霸道追爱戏码,“我给你买了手机,苹果最新型号,不贵,就七千多块钱。”

    身边不断有穿校服的同龄人路过,先是放慢脚步看了看张生潜,再是看了看徐昭,然后用肆无忌惮的眼神一起打量他们,无一例外。

    徐昭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哪件事情让她极度后悔。除了昨天去吃那顿饭。她装作没看见张生潜,自顾自地往前走。

    “徐昭!我跟你说话呢!”张生潜快跑追上来,身后的小弟们又跟在他屁股后边跑,架势颇为壮观。

    徐昭很想回头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但怕他转头跟张越庭告状,张越庭生气再迁怒她妈,她妈的豪门梦一碎,她就是最大的罪人。

    手机徐昭是说什么都不肯要的。张生潜这货就在霸道这条路上走到黑,吩咐他小弟把徐昭按住,拉开她的书包拉链将手机盒塞了进去。一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当晚徐昭给妈妈打电话,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讲,或许这点钱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算什么,她妈轻飘飘地说:“他给你,你就收着呗。”

    “我爸说无功不受禄,不让我随便收别人的东西。”这一句话就把界限划分清楚。

    妈妈很长时间没出声,再张嘴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手机你不想要就扔了。”

    徐昭反应过来,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早上来到学校,关于徐昭的流言蜚语散播开来,光是她本人听到的版本就有好几个,越说越邪乎。自习课,同桌忍不住来问她和张生潜是什么关系。

    徐昭决绝地说:“没关系。”

    “吓死我,我以为你们俩在处对象。”同桌用夸张地口吻说,“徐昭,你可千万别跟他!我跟张生潜一个初中的,他专挑漂亮小姑娘下手,初中的时候就搞大了一个女生的肚子,逼人家堕胎,女生的父母知道后跑去他爸的公司大闹。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全校都知道,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那个土豪爸拿钱堵住女孩父母的嘴,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同桌愤愤道,“那女孩后来抑郁症自杀了,她父母更不是东西,隔年就又生了个孩子,一切当没发生过。大家都说张生潜他爸上面有人罩着,回回张生潜犯事都能给摆平。总之我劝你还是离那孽障远点吧。”

    徐昭听完同桌一番话,一阵后怕。她现在不想跟张家父子有丁点儿关系,就连她妈也在考虑日后要不要继续联系。

    下节依旧是自习课。徐昭抓紧写完了作业,课间跑出教学楼,绕到小卖部后面,避开摄像头,趁没人注意翻墙出了校园。

    她怕张生潜会再带着人来堵自己,一路狂奔到家。

    敲门没人应,徐昭轻车熟路地从花盆底下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房间,她找出那部手机,思考有没有能把手机还给张生潜同时又避免跟他见面的办法。

    无奈之下,徐昭只能给妈妈打电话。她是最适合处理这个麻烦的人选。电话被拒接,徐昭心如死灰。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总不在。

    几日过得提心吊胆,徐昭的精神游走在崩溃边缘。想方设法躲着张生潜并非长久之计,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一个普通的清晨,徐昭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学校,左脚刚踏进班级,不可置信地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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