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出分那天上午,徐昭特意找了许多部讲生命的纪录片来看。看完之后她彻底想开了,没考好就没考完,除去生死皆闲事,没什么大不了,任何结果她都接受。

    晚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是定的闹钟把她叫醒。从床上爬起来去摸手机,正好爸爸的电话打过来,她一边接通,一边查分数,那边焦急地问着:“考了多少?”

    她输准考证号:“别急,在查。”

    爸爸的语气比以往更温柔:“没事闺女,别太紧张,考成什么样都是我最棒的孩子。”

    呼吸暂停了,徐昭听到楼下宛如前奏般嘹亮的蝉鸣声,作为主歌的鞭炮声紧随其后响起,有人在喜出望外地庆祝。就在那一个瞬间,想起高中校园操场上那面在风中挥舞的国旗,想起课间操结束后拖着沉重的身体气喘吁吁地走进教学楼,队形散了,她和很多人一样,为躲避太阳走到阴暗里。眼前像在放幻灯片,下一页是那天宛如世界末日的红色晚霞,她说会把那天记很久,再下一页是除夕前一天的日记:

    “还有一天就过年了。一月份也要过去了。然后就是二月份,再然后一模,二模,三模,高考。129天,猝不及防。我却丝毫没有感到紧张。我觉得我应该要慌张,要努力,要拼搏,甚至在微博上看到XX说他高中全校倒数第一毕业正数第一走的时候,我发现我连他都不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么优秀,那么漂亮,还那么努力,那么幸运。好厉害。我就不行。”

    没带犹豫地点击查询,高考成绩明晃晃摆在眼前,徐昭平静地说:“460。”

    “不错呀!”爸爸说,“这分数肯定能上二本了吧?”

    徐昭模棱两可地说:“不知道啊,应该能吧。”

    今年高考题偏难,省分数线降了很多,徐昭的分数上个二本绰绰有余。不过参考往年数据,她心心念的西林工业大学八成没戏了。

    报考院校前,父女俩产生了分歧。爸爸要花钱找专业团队报考,并且非要让徐昭报师范类的院校,以后当个老师,工作稳定体面。

    这与徐昭对未来的构想完全背道而驰。她不想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前半生好不容易走出了校园,后半生再让她转换身份回去,简直比受酷刑还折磨人。

    徐昭坚决不同意别人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她跟边晔敬诉诸苦楚,他说:“你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关别人什么事啊。”

    边晔敬作为一个标准的魔羯座,说最多的话是:“关你什么事”“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听我不关心”“烦死累死我靠”。仿佛天生自带屏蔽力,说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给人一种从容且不正经不靠谱却把事情做成了的感觉。

    徐昭做梦都想修炼成他这种境界,对着视频里的人叹气道:“人活在世上想不被别人左右太难了。”

    边晔敬脸上映出电脑屏幕微弱的光芒:“是啊,操蛋的日子,咱俩又多活了一天,牛逼不?”他安慰人的方式令徐昭哭笑不得。

    模拟报考那天,在学校的微机室里,大家互相问着分数,有人欢喜有人愁。空气里满是燥热的气息,徐昭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汗流浃背。

    比高考更难的是报考。这是徐昭在此刻悟出的道理。

    徐昭不肯让爸爸浪费那笔钱请所谓的专业团队帮忙报考,决定自己上。说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爸爸罢休了,只说:“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要是后悔了,跪着也得把它走完。”

    以后会不会后悔,不好说。比起后悔,她更迷茫,这个世界没有上帝视角的平凡人类占绝大多数。

    正式报考徐昭没有去学校,是在二舅家的网吧里报的。足足有新华字典那么厚的报考书她翻了好几遍,最后报了个从没考虑过的专业——哲学。

    回去她跟爸爸和二叔二婶说,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哲学是学啥?以后好找工作吗?”

    她含含糊糊地说:“哲学就是,学哲学啊。学了以后才能知道哲学都学啥啊,我这不还没学呢吗……”越说越没底气。

    边晔敬一听“哲学”这俩字,也沉默了。徐昭怕他会否定自己,不爽地说:“平时嘴不挺能叭叭的吗,这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了。”

    “报了就学。”他说得倒轻松。

    徐昭有点生气,视频里没给边晔敬好脸色。立在电脑旁边的手机突然被边晔敬拿在手里,怼着脸拍,他说:“你快点来西林,路费我报销。”

    徐昭的心空跳了一拍,或许是错觉,怎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许撒娇的意味来。她故作淡定道:“哦,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我。”

    边晔敬把手机扔桌上,她只能看到天花板的画面,啧了一声:“怎么回事,某人害羞了。”

    边晔敬低垂着头:“是啊,我是真的很想你。”

    七月末办升学宴,爸爸提早半个月回到老家张罗。宴请了众多亲戚,总共有十五桌,徐昭帮着端菜倒茶,忙上忙下,傍晚才吃上口热乎饭。

    爸爸食指和拇指沾了口唾沫,在一旁数礼金,不算这几年随出去的能净收个三四万,这比预想中好太多。

    升学宴一结束,徐昭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学美甲。她是新手,以前从没接触过,有些款式做出来,自认为挺好,拿去给亲戚看,得到对方“奇奇怪怪”的评价。不是新奇的奇怪,就是单纯的奇怪。

    “你这做的太丑了。”对方说话格外直接。

    徐昭轻轻笑,恼怒,但不表现出来:“那我回去再练练。”

    那个时候夏季赛正打得如火如荼。经过一整个春季赛的磨练,边晔敬已然适配了西林SAK的打法。他不犯病了,打野又开始掉链子,夏季赛进行到一半,贡献不少下饭场面,虎扑那帮大哥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各位来宾里面请,厨师长已就位。”“SAK打野疑似上场。”“人长得抽象,操作也和人一样。”“你为什么还能混在TPL?”

    游戏营销号做了打野掉点的视频集锦,徐昭在微博上刷到过很多次,她只希望边晔敬他们的心态不会受影响。

    连续输掉几个大场,西林SAK彻底陷入被动。去年的四强队伍,今年能否进入季后赛还要看其他队伍的脸色。

    值得庆幸的是,边晔敬和余绍两个新人的表现可圈可点。这个赛季余绍成长了很多,抛弃怂到家的打法,根据游戏版本的改动转型进攻射,同边晔敬成为队伍的主心骨。

    徐昭的大学八月二十号就开学了。去西林前的某天下午,她收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不认识的号码她以往都拒接,这次手快了一秒,鬼使神差按了接听。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和来意后,徐昭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去西林前对徐昭而言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被边晔敬的姐姐邀请到家里做客了。走在路上她心怦怦跳,满脑子都是等下见面要说什么话,怎样表现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紧张程度堪比身处正式报考现场。

    然而事实上,初次见面边晴云便亲切地称呼徐昭为“昭昭”,问她喜欢吃什么菜让谭逢旭去买,大热天走这么久的路是不是很累,赶快坐下来休息会儿——徐昭焦虑的心情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昨天半夜有个亲戚去世,我爸妈接到电话就立刻赶回老家送葬去了。”边晴云将榨好的西瓜汁递到徐昭手上,“这次没见到你他们俩很遗憾呢。等我弟回来,咱们大家再好好聚一次。”

    边晴云穿一件淡青色的连衣裙,及肩的长发乌黑亮丽,浑身散发着一种温婉气质,举手投足尽显古典美人般的优雅,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漂亮。

    徐昭问候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边晴云温柔地笑了笑:“前段日子倒是经常头晕胸闷,不过也都是正常的术后排斥反应,不碍事。我今年的状态相比去年好太多了。”

    边晴云从今年三月份就开始在家自学高中课程,能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优秀的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病情耽误了太长时间,如今她打算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不给人生留下遗憾。

    她的男朋友谭逢旭没考上大学,敌不过家境殷实,父母资助他在本地加盟了家火锅店,生意不错,这几年赚到了钱。他很爱边晴云,竭尽全力支持她。

    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

    饭后徐昭主动要包揽洗碗的活,被谭逢拦下了:“昭昭,你快坐下!”

    “啊,好。”她露出腼腆的微笑,不好再说什么。

    边晴云忽然神秘兮兮地说:“要不要跟我去边晔敬的房间看看?”

    徐昭一下子来了兴趣,眼睛都亮了。

    边晴云轻轻推开边晔敬房间的门,徐昭跟在身后,扬起脖子看向里面——

    光线很暗,墙上是斑驳的树影,没什么特别的布置风格,跟他本人一样走简约派。桌面上没有灰尘,似乎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边晴云从床底抽屉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招呼徐昭过来看。

    “这臭小子小时候很爱笑。”边晴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这张是不是还挺有范儿的?他小时候很喜欢拍照,现在就好叛逆,一拍照就拿手挡镜头。”

    边晔敬从小到大拍照是万年不变的剪刀手,笑脸比耶,冷脸比耶,哭的时候被抓拍,伤心归伤心,看到镜头也要比耶。光是想到这一点,徐昭就想笑。

    边倾云解释说:“那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参加演讲比赛,上台前看到底下一大堆闪光的镜头,紧张哭了,问我怎么才能赢,我跟他说,看到镜头比耶就能赢。他记住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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