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快醒醒!您陛下今日领着各宫娘娘到君山行宫踏青,这会儿就往白马寺来了呢!”

    第二天,棠疏被红拂从床榻上挖起来,惺忪睡眼几欲再度合抱:“来就来呗,反正要抄的经文也熬夜抄的差不多了,又不怕他突击检查,这么激动做什么。”

    “哎呀我的好娘娘,那些经书又有什么当紧的。最重要的是陛下呀!”红拂急得直跺脚,干脆直接薅着人头发就开始盘髻,“娘娘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被那些奸人陷害赶出来,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今次陛下前来,可是大好的机会!娘娘您就没有什么要说的、或是要做的?”

    棠疏勉强睁开眼:“我要做什么?”

    “自然是凝嫔落水一事了!又不是娘娘您干的,娘娘您就不打算找皇上解释解释吗?”

    棠疏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犹记得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没看见熟悉的窗帘,却是直面一顶高悬的床幔时,着实好半天没回过神。

    直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撬回;“醒了?昏迷几日,你也算躲了清净。现下也别干瞪眼,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同你二姐交代罢。”

    她转过头,当今圣上重澜一张白面书生似的脸撞入眼帘,一手支颌,盛满春光的桃花眼将她定定一睇。

    大脑宕机片刻,直到一旁的太医顶着一脑门冷汗跪下,她才从二人的对话中勉强厘清状况。

    如今这具身子乃是礼部侍郎棠临第三女,棠疏。

    棠疏非正室所出,自幼流落在外,三年前才被本家找回。虽是认了祖归了宗,奈何她性情冷淡,与棠氏众人并不亲厚,尤与二姐棠辞势同水火、干戈日久。

    日前万寿宴,重澜于邙山行宫广宴群臣。酒至半酣,入宫不足月余的棠疏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偷偷同三年前被选为帝王嫔妃的棠辞,也就是如今的凝嫔递了纸条,约她一刻钟后于洗砚池会面。

    棠辞以为这是求和的信号,欣然赴约。哪知方行至洗砚池畔,便被不知从何处扑过来的棠疏兜头一掀,二人双双落水。

    人证物证俱在,重澜客气地请她去往白马寺静心思过。这便是棠家三小姐沦为废妃的始末。

    打心底讲,棠疏并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要杀回那皇帝老儿的后宫同众芳争奇斗艳的心思。她温吞惯了,人生态度向来是活到哪天算哪天。要她去曲意逢迎仰仗别人鼻息苟活,哪怕那个人是天子,也着实太勉强了些。

    思及此处,棠疏四肢一摊干脆利落地卧倒:“我如今都是废妃了,尚在禁足不说,何必上赶着去惹人烦。”

    想到什么,她打着哈欠翻了个身:“不过呢,我虽不觉得有什么,你跟着我却也是白白遭罪。这阖宫上下,哪个不是盼着自家娘娘飞黄腾达,自己也好分上一杯羹。你倒奇也怪哉,跟着我被赶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若是想另寻出路,到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替自己寻个好去处。”

    红拂抿了抿唇,也不答话。棠疏半晌没听到回应,一睁眼,却是吓了一跳。

    “哎哎……你怎么哭了?”

    红拂抽抽鼻子,眼眶红得要滴血:“娘娘这是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急呀。”棠疏拍拍她的肩膀,见人情绪低落,干脆直接牵过手腕,“别耷拉着小脸咯。我这回担着个戕害嫔妃的罪名,虽有凝嫔求情,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回就能回去的,少不得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你要是喜欢这儿呢,不愿意走呢,咱们正好安心待着。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红枫,我带你到山上捡栗子烤着玩,好不好?”

    红拂先是被她牵手的举动一惊,刚想挣脱,听罢絮絮一串低语,心头莫名涌上一片甜软,嚼碎了满嘴糖炒栗子似的,在齿缝间拼出一声“好”来。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瓮声道:“但是娘娘真的不打算去看一眼吗?今回可是那南疆来的和亲公主头次伴驾出行,听说她生的霞姿月韵、神仙也似,连宫里最好看的嘉贵妃娘娘都比不上的美貌!奴婢可想看一眼呢,娘娘您就不好奇吗?”

    “能有什么特别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吗。”棠疏重又懒懒卧回榻上,感叹道。“年轻人就是好啊,熬夜还能这么有精神。不过也好,你要去便去罢,顺道去帮我把这珠子送回去,省得我再多跑一趟。”

    红拂接过珠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一觉睡到中午,外头忽然起了风。棠疏被门栓“哐当哐当”的巨响摇醒,在床上蛄蛹几回无果,认命地下床去掩门。

    刚走到门边,忽听一阵叮里咣当的杂声由远及近。

    她下意识退开半步,只见一个雪青色的身影直愣愣撞开门扑进来,被门槛绊倒,迎面摔在她裙边。

    棠疏吓了一跳,忙俯身去扶,待看清那人的脸,眉心狠狠一跳。

    “……重洇?”

    这不令仪公主吗。几天不见,怎么头都秃了?

    趁着她愣神的当口,重洇已抬起了一张敷满泪水的脸。

    她生的极美。搭眼望去,连眉峰是稠软的圆弧,下头悬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此时半边额发不知为何被削了个干净,反倒衬得那巴掌大的小脸真像是枚未熟透的蛋清,莹润又光洁。

    见有人来扶,重洇丝毫不领情,将递到面前的手狠狠拨开。不想用力太过,不仅把棠疏逼退了几步,自个儿也跟着一晃,重重跌在地上。

    这一跌似乎教她受尽了委屈,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纤薄肩背一抖连一抖:“你们何苦死盯着我!这京中那么些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哪个想把自家女儿嫁去乌遐,自去求皇兄便是。怕我挡了他们卖女求荣的路,我便躲得远远的,如今自愿皈依佛门,竟也不许吗?既如此,不如死了干净——”

    她说着,当真抹把泪爬起来,眼一闭心一横,跌跌撞撞就往柱子上扑去。

    一片惊呼声中,被推到一旁的棠疏举身上前,三步并作两步,双臂一揽,愣是把人截停在了半道。

    “你是谁!快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

    重洇兔子似地扑腾起手脚,挣扎数回无果,气急之下甩着脑袋往后狠命一砸,正正杵在棠疏的下巴上。

    只听“咔吧”脆响,箍在腰间的力道骤然松懈。她趁机往前一冲,脚尖还没点地,陡觉右肩一热。

    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被人一手扒着肩膀,勒缰调转马头也似,生生转了个方向。

    模糊视野渐次回正,乍见棠疏沉郁的眉眼,重洇一愣:“我认得你,棠才人!那日你……”

    话没说完,七八个匆匆赶过来的侍女涨潮般一涌而上,一口一个“公主”“殿下”,把重洇团团围在中间。

    “殿下,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好殿下,放眼这皇室宗亲,您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又怎会舍得让您独自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就是就是。还有那些个趁机生事的,陛下已经着人去查了。等揪出来,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提及伤心事,重洇一双泪眼几度婆娑,嗓音抖如满树杏花簌簌而下:“我只是想过安稳的日子。什么和亲联姻的,本也轮不到我头上。凭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摸了把剪刀,比着自己零星的几缕头发就要下手。

    刀尖泛着明晃晃的寒光,晃得一众侍女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咬牙刚想上去抢,又被一句“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钉在了原地。

    踌躇之间,却见一抹珊瑚色的身影避开众人视线,脚下莲步轻移,猫着腰自门框悄悄踱至柱子后。整个人如同游鱼一般轻悄,行动间衣摆错落成潋滟的尾。

    朝惊慌的侍女们打了个手势,棠疏屏息凝神,从柱子后探出半个脑袋尖,凝视着重洇的一举一动。

    看着黑瀑似的长发接连委地,棠疏只觉肉疼。趁着重洇抬手拭泪,她忽地举身往前一送,一把捉住了少女持刀的手腕。

    “啊——”

    重洇骤然受了惊,手臂在空中乱挥,下意识把剪刀攥得更紧。

    棠疏仄起眉,忙踮脚去够,冷不丁被一头乱发扑了满脸。

    二人正你来我往,重洇浸满汗水的手指一抖,刀尖蓦地一斜,往前滑出半寸,竟直直没入棠疏的手臂,划出道寸把长的血痕。

    尖锐痛感攀着手臂爬上天灵盖,棠疏倒抽一口凉气。

    一旁的侍女见状大惊,颤颤巍巍凑上来,狰狞伤口甫一入眼,一张脸登时漂得煞白:“血、好多的血——”

    血珠噼里啪啦砸下来,正正泼在重洇的鼻尖上。

    腥甜气息钻入肺腑,她先是愣愣抹了把脸,嘴唇颤抖盯着血渍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被抽走骨头似地往后一跌,衣袂堆叠如群山起伏,手中剪刀摔在脚边,“哐当”一声。

    “对、对不起……”

    屋内屋外,一时落针可闻。

    一息之后,棠疏若无其事地提袖将伤口掩住,仙鹤踩水般一勾脚腕,径直把剪刀踢去看不见的犄角旮旯:“你手上有没什么力气,就不要整天拎着个管制刀具到处晃悠了,莫说伤到人,就是伤到小猫小狗也不好啊。”

    重洇飞快地抬头望她,眸光闪烁如春风吹皱。

    “你……”

    半个字还没落稳,却听门外传来一声高亢的调子:“皇上驾到——”

    棠疏眼皮一颤,应声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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