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黑漆漆的暗牢内没有一丝光芒,周围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告诉何息兰她还活着。

    饥饿、恐惧、绝望,摧残着她的精神,凌迟着她的血肉。

    何息兰的眼角开始流出一道血泪,眼睛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不是这里的光线太昏暗,而是她的眼睛瞎了。

    一瞬间,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懂了,这么多年来,赵柔对她的关照只是因为赵柔把她当作了“恩人”。

    当她发现所谓的“恩人”不是“恩人”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扔开,就像是云儿一样。

    甚至她的下场,还不如云儿。

    何息兰顺着水滴的声音,摸着墙壁慢慢行进。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她的胃已经收缩在一起,痛得要命。滴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好受。

    “或许,这便是报应吧。陆淮之,你当年经历的,应该比我折磨人的多吧。”

    暗牢内,每日只有些馊了的剩饭送来。来送饭的婢女都是隔着老远将饭扔进去,似乎就是想看何息兰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徒手吃饭的惨状。

    赵柔也会偶尔会来暗牢中朝她冷言冷语几句。

    何息兰根据脚步声判断出赵柔的身子又重了几分,那双明亮纯澈的眼神睥睨着赵柔:“后悔吗?”

    何息兰哼道:“后悔什么?”

    “你跑去姑姑那里告状。”赵柔道,“若你没有向她说这些不该说的,兴许你依然是我府中地位最高的,下人。”

    听到这里,何息兰不禁笑了一声:“赵柔,你就这么怕我?你也说了,我不就是个下人而已。”

    短短几个字,好像一下子戳到了赵柔的心窝子上。她登时就火冒三丈,拿起鞭子朝着何息兰狠狠抽了几鞭。

    “我怕你做什么!你根本不足为惧!”她咬牙道,“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的用心,我可就栽在你手里了。”

    何息兰痛的咬牙切齿,却始终忍着不叫痛。

    “咱们两个人,又有谁是好人呢?”

    “你不妨掏出铜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何息兰冷飕飕道,“若是驸马爷看到你这样的面孔,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娶了个你进门。”

    闻言,赵柔气的浑身发抖,牙齿都在频繁打架。她快步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对着何息兰狠狠来了一个耳光。

    “口出狂言!”

    这一把掌落下去,赵柔的手掌都红彤彤的一片。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息兰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灰蒙蒙的瞳孔丝毫没有退缩的意味。

    忽的,赵柔诡谲一笑,挑起何息兰的下巴道:“若是直接杀了你,那就没意思了。你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说完,她朝着一旁的侍从扬声道:“吩咐下去,好生看着这不要脸的贱人。等她快死的时候,立刻过来医治,若是让她死了,唯你们是问!”

    侍从们齐声应了声是,赵柔鼻子一抽,临走前朝着何息兰的小腹狠狠踹了一脚,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她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过的卑微极了。

    不过常燃那小子虽然不怎么靠谱,可是他给的香膏确实好用。何息兰每次只要稍稍用一点,那一夜她便能睡得香甜。

    只是那香膏也见底了,何息兰已经没了慰藉。漫漫长夜,她度日如年,只能开始用石块在墙面上刻“正”字来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刻了满满一个墙面。

    她约莫,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年了。

    她的浑身长满了虱子,浑身又痒又疼。她明白,只要她死不了,就不会有人理她。

    她躺在草席子上,颤抖道:“我要是就这么死了,该多好。”

    何息兰缓缓闭上双眼,尽管她的眼睛闭上与否也并无太大的不同。她随着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唱着曾经母亲为她哼唱过的歌谣。

    “何息兰!”

    少年的声音兀自在暗牢之中响起,然而何息兰的意识有些模糊,并没有听到这一声。

    “何息兰!”

    少年又叫了一声,神色陡然沉了下来,而后便只听“哐当”一声,那是铁锁落下的声音。

    急促而又焦急的脚步声开始缓缓朝着何息兰走近。

    “常燃?”

    何息兰微微侧首,她的眉头紧锁,似乎并不确定。

    “是我。”少年将何息兰的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我带你走。”

    紧接着,常燃便要将何息兰横抱起来。

    何息兰骤然想起了什么,剧烈的反抗道:“你做什么,你的奴契还在赵柔那里,你放了我,赵柔会怎么对你?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欠你个人情。你走,就像之前的那一年一样,不要理我。”

    常燃任由何息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言不发。只是何息兰的情绪激动,常燃眉头拧了拧,手掌对着何息兰的后脑来了一下。

    何息兰登时便觉得四肢发软,没了意识。

    -

    一睁眼,何息兰见到眼前云雾缭绕,空气清新,宛若仙境。渐渐地,云雾退去,她才发现自己尚在人间。

    她揉了揉眼睛——她这是,复明了吗……

    何息兰头痛欲裂,隔了好一会,她才记起来她在暗牢中最后见到的常燃。

    她下床逡巡了几圈,依旧没能见到常燃的身影。只是无意间,何息兰觉得自己身上有个东西滑落。

    何息兰捡起来看了看,正是常燃从前赠与她的那个香膏。只是香膏现在已经换了个更大的盒子,装的满满当当,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铁块。

    “你醒了?”

    何息兰循声望去,那老者的头发、眉毛、胡须皆是花白,手中掂着个浮尘,一身白色道袍,应该是个道士。

    道士上前在她的太阳穴处按了很久。

    他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恢复的不错。”

    何息兰愣住了。

    她母亲也是失明过,是其他病症导致的并发症。

    她母亲最后的愿望便是希望能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何息兰的父亲。

    是以何息兰的父亲为了帮她母亲寻找复明的方法,踏遍山河,终究一无所获。

    等到她父亲找到方法时,她母亲却已然过世了。

    时隔多年,何息兰依然记得复明的方式——便是以眼换眼。

    也就是说,她现在复明,是有人把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她。

    常燃。

    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敢问道长,将眼睛换给我的那个少年去哪了?”

    道长闻言一愣:“他于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离开时他嘱咐我把这个交给你。”

    何息兰接过信封。

    常燃的字她曾见过,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可信封上的字确实东倒西歪,堪称狂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公主手中还有我的奴契,因此我必须回公主府请罪。此次一去,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希望余生,我的眼睛能一直陪着你。”

    信封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令何息兰险些没看见。

    “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陆淮之不爱你,是他没眼光。你这么好,总有人愿意爱你的。我也知道你我不爱我,可是爱你是我的事,你不爱我是你的事,我们互不相干。”

    “胡闹!”

    话音刚落,何息兰的眼睛再次感受到了刺痛,应该是刚移植了眼睛造成的排斥现象。

    她简单和道士道了别,便风风火火的追去。

    一路上,她一匹马也没见到,就堪堪找见个驴子正在仙山上尥蹶子。

    那驴子起初还不愿意走,何息兰费了好一番功夫,连哄带骗,总算是让驴子跑了起来。

    她心急如焚,可驴子仍然不紧不慢。没办法,何息兰便将断刃没入驴子屁股上,驴子吃痛,前蹄一扬,飞快的跑起来。

    速度如风,甚至可以和千里马比肩。

    穿过层层树林,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何息兰便见到了以白绫掩目,于树桩处小憩的常燃。

    还未来得及上去寒暄,赵柔便已急急追来。何息兰赶忙上前将常燃护在身后,盯着赵柔,目眦欲裂。

    赵柔睥睨着这两只蝼蚁,浅笑一声:“早就听闻云雾神医医术高超,连颠覆生死之事都做得,那区区失明,自然不在话下。想不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森林内的叶子枯黄,随着秋风的吹拂扑簌簌的落下。树上的小动物见到这凶巴巴的女人,吓得呜呜叫了几声便扭头跑了。

    “此事不怪常燃,你莫要为难他。”

    赵柔哈哈大笑道:“还真是对苦命鸳鸯。可惜,你们一个人都活不了。”

    说罢,箭雨“嗖”的一声,便如渔网一般朝着何息兰笼来,眼看着就要把何息兰和常燃这两条鱼一网打尽。

    何息兰回过身,紧紧将常燃拥在怀中。

    “常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护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何息兰怀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常燃终于开口了:“我将眼睛换给你,可不是让你寻死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话罢,常燃拉着何息兰,如一道流星般冲了出去,身后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虚影。

    “快跑!”

    常燃对着何息兰胸口一掌,何息兰便挟着这一股冲劲,连连飞出去了好几丈远。

    赵柔冷嗤一声,斜眼看着两只蝼蚁:“你们当我是空气吗?你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滑落,赵柔身后便急速窜出来了数道黑影。刀光剑影下,常燃的胸膛被穿透,鲜血顺着剑锋滴答滴答的落下。

    “常燃!”

    何息兰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呼喊着。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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