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两人站在“承宁中学”校门口，在一片人声鼎沸热火朝天里，诡异地沉默下来。
女生穿着白色运动服，休闲宽松的款式衬得她身形更显纤瘦轻盈，她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一身爽快利落。
男生则穿着白色衬衣，衬衣被熨烫得平整服帖，被扣到最上的金色纽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衣角被尽数束进深黑色的西服裤里，笔直有型的西服裤修饰出男生修长的双腿，就连皮鞋都被擦到发亮，俨然一副贵公子的矜贵模样，仿佛要参见什么正式活动一般，
姜意忍不住愣了。
认识林遇徵一个月以来，他一般都是白t这种休闲服，很少会有这种郑重的装扮。
姜意扣了扣手指：“你、你来啦。”
林遇徵却没说话。
朝阳渐渐升起，明黄色的阳光敞亮但不刺眼，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直视她，目光深深，眼神克制、意味不明。
姜意眨眨眼：“怎么了？”
林遇徵还是没回答，又沉沉地望她两秒，他转过头，眯起眼——
一眼看见大石头上“承宁中学”四个金色大字。
再一抬眼，便看见上面的红色横幅：“热烈祝贺我校夏季运动会举办成功！”
“……”
“姜意，”他下颚有一瞬的紧绷，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是找我来学校参加运动会？”
“是啊，”姜意回答，“今天学校运动会，每个班学生都得到，赵老师让我跟你说一声——”
她顿了下：“我昨天没跟你说吗？”
对上少年沉默的目光。
同时后知后觉地发现林遇徵这身装扮似乎确实太过正式不适合运动会（。
姜意：“……”
卧槽！
啊啊啊她昨天实在太惊讶了，都忘了说正事了！！！
但，
很快她想到什么，嘴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可是你都不知道来干嘛，昨天你为什么答应那么快？”
“……”
话落，姜意敏锐地觉察出，对面的男生顿了下。
接着陷入一片死寂。
阳光打在他身上，刘海下落下碎碎的参差阴影，那双细长的眼睛眼尾一如既往地微微上挑，但望着她的眸子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哦，”少年终于出声，他突然别开头，声音淡淡地，“你记错了。”
姜意：“？”
林遇徵低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你昨天说了。”
姜意：“……？”
他昂起头，神情自若道：“我第一次见同学们，所以得正式点。走吧。”
满脸懵逼的姜意默默在脑子里打下一个问号。
-
运动会开幕式在八点半开始，冗长的校长讲话和学生代表讲话过后，时针已经走向九的位置。
姜意报了一个四百米，下午两点才开始检录。
吃完午饭，她就过去观众席。
不过等待的功夫里，姜意也没闲着，默默地翻阅平常摘录好的单词本。
一条阴影突然落下，手中突然一空。
“都运动会了，你还在这儿看书，”柳思雯一屁股坐她旁边，嗔道，“没收，不许看了。”
姜意被她逗笑：“反正等着也无聊，不看这个还能干嘛？”
“看帅哥啊。”柳思雯突然笑得不怀好意起来。
姜意嘴角笑容顿了下。
柳思雯看她亮眼，哈哈笑了起来：“姜意你小子不老实哈。”
她下巴指了指：“咱班新同学长这么帅你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
姜意抿了抿唇，循着方向看去。
比赛场地被分隔开，忙碌的学习中难得的休闲时光，所以操场三三两两地聚集着散步聊天的学生。
观众席位置高，对下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时不时就有几个挽手携伴的女生转着小圈地来回经过操场最右侧，那儿聚集了一群男生，他们或站或坐在台球桌上，勾肩搭背，隐约有朗朗说笑声传来。
而少女们频频探去的目光皆指向角落那处——
男生也不嫌脏，就随意地坐在草坪上，长腿大大咧咧地敞着，衬衣扣子解了两颗，两条袖子被折叠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整个人看起来随性自由。
他正在和傅正飞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少年突然扬唇笑了起来，笑容热烈朝气，彼时阳光璀璨，满眼皆是意气风发。
姜意不禁回想起几个小时前。
她带着他走进班级。
登时，上一秒还吵闹的班级瞬间安静下来，皆满眼好奇地注视着林遇徵，而在紧接着的下一秒，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班级里爆发出热情的呼声和鼓掌声。
当时赵鸿明还没来，身为班长的姜意本该主动介绍，但是奈何他们太吵，姜意只能站在讲台上尴尬等待。
反而到最后是林遇徵主动冲大家笑了笑，然后微一鞠躬，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挠了挠头，看起来不好意思道：“大家好，我是你们来晚了的新同学，我叫林遇徵。”
“林遇徵！”傅正飞突然尖叫起来，“真的是你！林！啊啊啊啊偶像！！！”
然后局势就不可控起来。
直到赵鸿明到来才消退。
不过一出来到了运动会，傅正飞便凑去林遇徵身旁，“偶像偶像”地叫个不停，弄的林遇徵一度脸热。
傅正飞人缘好，连同他的朋友也跟着过去，所以短短一小时，林遇徵竟和班里男生就混作一团。
姜意对此觉得莫名其妙。
她悄悄用余光斜瞟了眼这近一个月以来终于不再空缺的同桌位置。
想了半天，唯一合理解释的就是——
嗯，校霸嘛，估计他打架很厉害，打出名声了。
所以被称为偶像。
于是顿悟后的姜意严格遵守同桌礼仪，一点没敢越过同桌分界线（。
“……”
“人气真火啊。”柳思雯感慨道。
姜意手指不自觉地缩了下，她低下头没吭声。
柳思雯见状，以为她不感兴趣就换了话题。
“我这次不是没考好嘛，”柳思雯叹了口气，“我爸原本答应我生日去国外玩几天的，这下也没了。”
姜意翻书的手指停了下。
“烦死了，”突然想起什么，柳思雯诶了声：“姜意我记得你也是天秤座，你生日是不是也快到了。”
姜意突然合上书：“嗯。”
“你生日几号来着？离得近我们一起过呗。”
“……”姜意脸上神情很淡，她说，“已经过了。”
“这么快。”柳思雯惊讶，“那你爸妈给你的啥生日礼物啊，哎，你成绩这么好，你爸妈肯定很宠你吧——”
“我先走了，”姜意打断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个深渊般不见底，她很平静，“要检录了。”
“哦好！”柳思雯连忙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加油加油！”
“……”
“请参加女子四百米比赛的学生前往指定位置检录。”
麦克风里传来响亮的播报声。
林遇徵说笑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扭头望去。
远远地，依稀能看见正前往检录处走去的洁白背影。大亮天光下，背影纤细脆弱，独自奔去，只小小一点，却带着一种孤独坚韧的力量。
林遇徵手抵地，稍一用力，整个挺拔颀长的身体就倏地站了起来：“你们先聊。”
“欸，林哥你干啥去？”
“不是傅正飞，人家还比你小半岁呢，你就叫林哥，装嫩也要点脸。”
“你懂个屁，这他妈是地位！你们就只有叫我傅哥的份儿！”
“呦，傅小弟，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
“他妈的！你找打是不是？！”
“……”
“欸，赵鸿明怎么来了？”
“这方向……傅小弟，他是去找你林哥的。”
“……”
刚走到半路，林遇徵就被赵鸿明叫住。
赵鸿明粗厚的大手揽住他，笑眯眯地：“走，这里太吵了，老师第一次见你，咱们去我办公室聊。“
林遇徵看向远处正在排队检录的女生，眉头皱了下。
赵鸿明对此浑然未觉，他刚从傅正飞和校长那里得知了这转学生的身份——知名青年画家，年纪轻轻就办过三次画展，师承泰斗，得奖无数，履历丰富的一张a4纸都写不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林家人。
那可是，林家。
赵鸿明早知道这学生估计来头不小，但他真没想到，会是那个林家。
林家世代从商，如今掌权人是林净秋，也是最出名的一位，他亲手将林氏由一个中小型企业建立成如今全面开花的林氏商业帝国，行事以手段狠辣扬名在外，是以坊间都议论纷纷，说这林家不知道是踩了多少人的血肉爬上去的。
除此之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人还十分护短。
财经报上都说，林净秋这人，你可以抢他的地，搞黄他的项目，但独独不能让他的家人沾上哪怕一滴泥点子。
思及此，赵鸿明乐得合不拢嘴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小心。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林遇徵问。
赵鸿明悠哉悠哉地继续给他倒水：“没事没事，就和你随便聊聊天。”
“哎呀，你今天第一次来，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林遇徵沉了下：“没。”
“没有就好。”赵鸿明把水递给他。
接着继续笑眯眯地掰扯起话题。
“……”
“哦对，”赵鸿明问，“你啥时候来学校啊？”
“课程学完，大概半个月。”
赵鸿明笑起来：“好，那能赶上期中考，虽然你以后出国，但你的考试成绩对姜意——”
林遇徵再次看向窗外，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赵老师。”
“……”
“啊？”赵鸿明愣，“怎么了？”
林遇徵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望着赵鸿明，顿了顿：“没事，老师您继续说。”
“哦哦，我说到哪儿来着？”
林遇徵嘴唇动了下。
“姜意，”赵鸿明想起来了，“你的考试成绩对姜意的奖学金还有点影响呢。”
林遇徵蹙了下眉：“这是什么意思？”
“姜意没跟你说吗？”赵鸿明惊讶，他扒拉出一张奖学金调整表，“大半个月前的事了吧。”
“喏，校领导出了什么帮扶任务，你是她同桌，所以你的成绩也算进奖学金的评定里了。”
林遇徵定定地看着赵鸿明手里那张质感熟悉的纸张，很快带起一些记忆扑面而来。
“……”
他望了望赵鸿明，又望了望那张纸。
突然的沉默震耳欲聋。
“…………”
“怎么了？”
林遇徵只觉一阵脸热，他低下头，尴尬地轻咳两声，接过纸张：“没事。”
“行，”赵鸿明看了看时间，“哎呦都半小时了，你瞧瞧我，和你聊开心了。”
临送林遇徵到门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拿来一张纸：“差点忘了，这个是我们班运动员的名单，你帮我把这个送到主席台。”
林遇徵颔首：“好。”
“行，去玩吧。”
接过纸张，关上门，林遇徵简单叠了下名单。
正要抬步走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脚步停下，刚刚被叠了一半的纸张又被重新打开。
他扫了眼名单，不知看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思忖后，眉头极轻地蹙起。
-
姜意的体力虽然还行，但是在那些体育生的面前，自然不够看的，只跑了第五名。
跑完步，姜意休息了会儿，婉拒了柳思雯等人一起打羽毛球的邀请，她独自回了班级。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姜意坐在位置上，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开机。
但她没玩，只盯着屏幕看，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数字一点点地变大，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
她垂下眼皮，又重新关机。
同时拿出几叠试卷，姜意安静地做起来。
她低着头，额角还有刚刚疾跑过后未干的星点细汗，与鬓角碎发粘黏在一起，但少女的眼睛始终无知无觉般沉静如墨。
笔墨在略显粗糙的试卷上落下一道道公式计算，书写声簌簌不绝，连同头顶挂钟滴答滴答的指针声，阳光的色调在一点点地加深，桌上未做的试卷堆越来越薄，虽然很快又被补上，时间在沉静中缓慢地流去，而窗外时有时无的热闹欢笑声若隐若现，遥远地好像一场与她无关的梦。
“……”
运动会一直开到五点，直到最后一个比赛项目的结束，陆陆续续有人依依不舍地回来教室。
姜意整理完最后一道错题时，班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她把试卷收拾起来，目光不自觉地瞟了眼旁边的位置——空的。
姜意抿了抿唇。
算了，反正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你在这儿啊。”
正想着，头顶忽然落下一道熟悉的男声。
姜意顿了下，抬起头。
男生正站在她的课桌面前，原本熨烫平整的衬衣现在已经皱巴巴的，衣服下摆也被他随便地抽了出来，但看起来并不显狼狈，反而多了几分随性，他喘着气，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头发被汗浸湿，像是运动量过大。
他看着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出奇地明亮。
像小狗。
林遇徵突然笑了：“我怎么忘了你在这儿。”
姜意眨眼：“怎么了？”
男生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他趴在桌子上，声音里还有掩不住的疲惫：“你今天是不是——”
“都回来了没？”
赵鸿明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都安静点！还有半小时才放学呢！老老实实给我自习！”
“……”
姜意看了看一下子噎住的林遇徵，她忍不住弯了下唇，但她并没有多等，很快进入状态，埋头继续写作业。
夕光赤橙，大片大片地铺落下来，女孩低着头，五官立体弧度流畅的侧脸在白净的瓷砖上落下一个橙红色的剪影，整个人都被霞光笼罩，看起来温柔恬静。
林遇徵喉结滚动。
他往后一仰，松垮的脊背靠着椅背上，定定地看她。
然后移开视线，将未说完的话吞咽了下去。
“……”
放学铃响起的瞬间，班级里顷刻闹哄哄地作鸟兽散。
姜意没着急，做完这道题后才放下笔。
一抬头，班级里都走的差不多了，她不甚在意地努努嘴，却发现书桌上延伸出一条旁边落下的阴影。
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
林遇徵还没走。
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两人目光恰巧对视上。
“……”
姜意匆匆移开视线，安静地收拾起书包。
余光瞥着旁边的动静。
男生一直懒散地坐在那儿，拿着手机像在回消息，始终没离开。
这是干嘛？
爱上学校了？
姜意被自己脑里的想法逗笑，但她没多想，快速地收拾好书包。
不过他身高腿长的，座位又并不宽敞。
姜意背好书包，想让他借过：“你可以——”
“你可以借我十五分钟吗？”
男声突然响起，覆盖了她的话。
姜意愣住：“什么？”
林遇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望她，重复了一遍说：“你可以借我十五分钟吗？”
这话在姜意脑子里转了个弯儿。
她看一眼林遇徵的脸色：“……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
“那是可以？”
“嗯——”
嗯的尾音还没结束，腕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还没等姜意反应过来，紧接着一道大力传来。
他拽着她：
“走！”
而等姜意的脚本能地跟着前进时，步伐逐渐从原本的小步走到大步快走。
到最后，她跟着他跑了起来。
落日余晖绚烂多彩，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男生拉着女生两人一前一后地大步奔跑，白色衬衣膨胀鼓成一团，少女的马尾辫摇摇欲坠地被抛在脑后。
后来他们穿过走廊，越过楼梯，跑过天桥。
在耳边呼呼不绝的风声里，他们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心跳越来越快。
“……”
最后他们喘着粗气终于停下。
姜意抬眼看。
音乐教室。
“来这儿干嘛？”姜意问。
林遇徵没说话，他拿出钥匙打开门，然后牵着姜意进去。
天光黯淡，屋内看不太清，姜意伸手就要去开灯，但是被林遇徵抬手制止。
林遇徵拉出一张椅子，扶着姜意坐下。
他还是不说话。
在姜意疑惑的注视下，他往前走，然后坐下。
——是一架黑色钢琴前。
姜意愣住。
就在她这愣神的功夫里，下一秒，尘封已久的音乐教室里骤然响起一串行云流水的钢琴声。
“……”
音乐教室已经太久不用，堆积了不少细细的灰尘，一呼一吸间，甚至能嗅到老旧的味道。
天际残余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紫光，少年白衣黑裤，脊背宽阔挺拔，犹如一道糊影般，露出来的半边侧脸平静专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在黑白键上快速地流转。
于是一节节温柔清亮的琴音自他手中倾泻而下。
“……”
琴音悠扬婉转，节奏在快与慢的转承里达成动人的平衡。时而干净跳跃时如同夏日林间的鸟鸣，又如午夜梦回的白霜月色般温柔缱绻。
周围万籁俱寂，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或者说。
——他们好像逃离到了世界之外。
而这混沌晦暗的世界里，那是唯一的灵魂震颤和挣扎，那是生命的脉动。
“……”
而几乎是琴声响起的瞬间，姜意身上立刻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发紧，就像一团海绵被狠狠攥成了又小又硬的一团。
她目光定定地盯着那处，喉咙发涩，胸腔里空旷激昂，整个人都沉浸在无法言喻的震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音终于停下。
“姜意，”
少年转过身。姜意看着他，而明明天光暗淡，姜意却看得异常分明，就好像，他在发光般。
她看见少年和她对视，刘海下的眼睛十分明亮，他唇角一扬，染着笑意的声音清朗真诚，
“生日快乐。”
“……”
女生穿着白色运动服，休闲宽松的款式衬得她身形更显纤瘦轻盈，她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一身爽快利落。
男生则穿着白色衬衣，衬衣被熨烫得平整服帖，被扣到最上的金色纽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衣角被尽数束进深黑色的西服裤里，笔直有型的西服裤修饰出男生修长的双腿，就连皮鞋都被擦到发亮，俨然一副贵公子的矜贵模样，仿佛要参见什么正式活动一般，
姜意忍不住愣了。
认识林遇徵一个月以来，他一般都是白t这种休闲服，很少会有这种郑重的装扮。
姜意扣了扣手指：“你、你来啦。”
林遇徵却没说话。
朝阳渐渐升起，明黄色的阳光敞亮但不刺眼，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直视她，目光深深，眼神克制、意味不明。
姜意眨眨眼：“怎么了？”
林遇徵还是没回答，又沉沉地望她两秒，他转过头，眯起眼——
一眼看见大石头上“承宁中学”四个金色大字。
再一抬眼，便看见上面的红色横幅：“热烈祝贺我校夏季运动会举办成功！”
“……”
“姜意，”他下颚有一瞬的紧绷，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是找我来学校参加运动会？”
“是啊，”姜意回答，“今天学校运动会，每个班学生都得到，赵老师让我跟你说一声——”
她顿了下：“我昨天没跟你说吗？”
对上少年沉默的目光。
同时后知后觉地发现林遇徵这身装扮似乎确实太过正式不适合运动会（。
姜意：“……”
卧槽！
啊啊啊她昨天实在太惊讶了，都忘了说正事了！！！
但，
很快她想到什么，嘴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可是你都不知道来干嘛，昨天你为什么答应那么快？”
“……”
话落，姜意敏锐地觉察出，对面的男生顿了下。
接着陷入一片死寂。
阳光打在他身上，刘海下落下碎碎的参差阴影，那双细长的眼睛眼尾一如既往地微微上挑，但望着她的眸子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哦，”少年终于出声，他突然别开头，声音淡淡地，“你记错了。”
姜意：“？”
林遇徵低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你昨天说了。”
姜意：“……？”
他昂起头，神情自若道：“我第一次见同学们，所以得正式点。走吧。”
满脸懵逼的姜意默默在脑子里打下一个问号。
-
运动会开幕式在八点半开始，冗长的校长讲话和学生代表讲话过后，时针已经走向九的位置。
姜意报了一个四百米，下午两点才开始检录。
吃完午饭，她就过去观众席。
不过等待的功夫里，姜意也没闲着，默默地翻阅平常摘录好的单词本。
一条阴影突然落下，手中突然一空。
“都运动会了，你还在这儿看书，”柳思雯一屁股坐她旁边，嗔道，“没收，不许看了。”
姜意被她逗笑：“反正等着也无聊，不看这个还能干嘛？”
“看帅哥啊。”柳思雯突然笑得不怀好意起来。
姜意嘴角笑容顿了下。
柳思雯看她亮眼，哈哈笑了起来：“姜意你小子不老实哈。”
她下巴指了指：“咱班新同学长这么帅你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
姜意抿了抿唇，循着方向看去。
比赛场地被分隔开，忙碌的学习中难得的休闲时光，所以操场三三两两地聚集着散步聊天的学生。
观众席位置高，对下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时不时就有几个挽手携伴的女生转着小圈地来回经过操场最右侧，那儿聚集了一群男生，他们或站或坐在台球桌上，勾肩搭背，隐约有朗朗说笑声传来。
而少女们频频探去的目光皆指向角落那处——
男生也不嫌脏，就随意地坐在草坪上，长腿大大咧咧地敞着，衬衣扣子解了两颗，两条袖子被折叠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整个人看起来随性自由。
他正在和傅正飞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少年突然扬唇笑了起来，笑容热烈朝气，彼时阳光璀璨，满眼皆是意气风发。
姜意不禁回想起几个小时前。
她带着他走进班级。
登时，上一秒还吵闹的班级瞬间安静下来，皆满眼好奇地注视着林遇徵，而在紧接着的下一秒，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班级里爆发出热情的呼声和鼓掌声。
当时赵鸿明还没来，身为班长的姜意本该主动介绍，但是奈何他们太吵，姜意只能站在讲台上尴尬等待。
反而到最后是林遇徵主动冲大家笑了笑，然后微一鞠躬，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挠了挠头，看起来不好意思道：“大家好，我是你们来晚了的新同学，我叫林遇徵。”
“林遇徵！”傅正飞突然尖叫起来，“真的是你！林！啊啊啊啊偶像！！！”
然后局势就不可控起来。
直到赵鸿明到来才消退。
不过一出来到了运动会，傅正飞便凑去林遇徵身旁，“偶像偶像”地叫个不停，弄的林遇徵一度脸热。
傅正飞人缘好，连同他的朋友也跟着过去，所以短短一小时，林遇徵竟和班里男生就混作一团。
姜意对此觉得莫名其妙。
她悄悄用余光斜瞟了眼这近一个月以来终于不再空缺的同桌位置。
想了半天，唯一合理解释的就是——
嗯，校霸嘛，估计他打架很厉害，打出名声了。
所以被称为偶像。
于是顿悟后的姜意严格遵守同桌礼仪，一点没敢越过同桌分界线（。
“……”
“人气真火啊。”柳思雯感慨道。
姜意手指不自觉地缩了下，她低下头没吭声。
柳思雯见状，以为她不感兴趣就换了话题。
“我这次不是没考好嘛，”柳思雯叹了口气，“我爸原本答应我生日去国外玩几天的，这下也没了。”
姜意翻书的手指停了下。
“烦死了，”突然想起什么，柳思雯诶了声：“姜意我记得你也是天秤座，你生日是不是也快到了。”
姜意突然合上书：“嗯。”
“你生日几号来着？离得近我们一起过呗。”
“……”姜意脸上神情很淡，她说，“已经过了。”
“这么快。”柳思雯惊讶，“那你爸妈给你的啥生日礼物啊，哎，你成绩这么好，你爸妈肯定很宠你吧——”
“我先走了，”姜意打断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个深渊般不见底，她很平静，“要检录了。”
“哦好！”柳思雯连忙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加油加油！”
“……”
“请参加女子四百米比赛的学生前往指定位置检录。”
麦克风里传来响亮的播报声。
林遇徵说笑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扭头望去。
远远地，依稀能看见正前往检录处走去的洁白背影。大亮天光下，背影纤细脆弱，独自奔去，只小小一点，却带着一种孤独坚韧的力量。
林遇徵手抵地，稍一用力，整个挺拔颀长的身体就倏地站了起来：“你们先聊。”
“欸，林哥你干啥去？”
“不是傅正飞，人家还比你小半岁呢，你就叫林哥，装嫩也要点脸。”
“你懂个屁，这他妈是地位！你们就只有叫我傅哥的份儿！”
“呦，傅小弟，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
“他妈的！你找打是不是？！”
“……”
“欸，赵鸿明怎么来了？”
“这方向……傅小弟，他是去找你林哥的。”
“……”
刚走到半路，林遇徵就被赵鸿明叫住。
赵鸿明粗厚的大手揽住他，笑眯眯地：“走，这里太吵了，老师第一次见你，咱们去我办公室聊。“
林遇徵看向远处正在排队检录的女生，眉头皱了下。
赵鸿明对此浑然未觉，他刚从傅正飞和校长那里得知了这转学生的身份——知名青年画家，年纪轻轻就办过三次画展，师承泰斗，得奖无数，履历丰富的一张a4纸都写不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林家人。
那可是，林家。
赵鸿明早知道这学生估计来头不小，但他真没想到，会是那个林家。
林家世代从商，如今掌权人是林净秋，也是最出名的一位，他亲手将林氏由一个中小型企业建立成如今全面开花的林氏商业帝国，行事以手段狠辣扬名在外，是以坊间都议论纷纷，说这林家不知道是踩了多少人的血肉爬上去的。
除此之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人还十分护短。
财经报上都说，林净秋这人，你可以抢他的地，搞黄他的项目，但独独不能让他的家人沾上哪怕一滴泥点子。
思及此，赵鸿明乐得合不拢嘴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小心。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林遇徵问。
赵鸿明悠哉悠哉地继续给他倒水：“没事没事，就和你随便聊聊天。”
“哎呀，你今天第一次来，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林遇徵沉了下：“没。”
“没有就好。”赵鸿明把水递给他。
接着继续笑眯眯地掰扯起话题。
“……”
“哦对，”赵鸿明问，“你啥时候来学校啊？”
“课程学完，大概半个月。”
赵鸿明笑起来：“好，那能赶上期中考，虽然你以后出国，但你的考试成绩对姜意——”
林遇徵再次看向窗外，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赵老师。”
“……”
“啊？”赵鸿明愣，“怎么了？”
林遇徵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望着赵鸿明，顿了顿：“没事，老师您继续说。”
“哦哦，我说到哪儿来着？”
林遇徵嘴唇动了下。
“姜意，”赵鸿明想起来了，“你的考试成绩对姜意的奖学金还有点影响呢。”
林遇徵蹙了下眉：“这是什么意思？”
“姜意没跟你说吗？”赵鸿明惊讶，他扒拉出一张奖学金调整表，“大半个月前的事了吧。”
“喏，校领导出了什么帮扶任务，你是她同桌，所以你的成绩也算进奖学金的评定里了。”
林遇徵定定地看着赵鸿明手里那张质感熟悉的纸张，很快带起一些记忆扑面而来。
“……”
他望了望赵鸿明，又望了望那张纸。
突然的沉默震耳欲聋。
“…………”
“怎么了？”
林遇徵只觉一阵脸热，他低下头，尴尬地轻咳两声，接过纸张：“没事。”
“行，”赵鸿明看了看时间，“哎呦都半小时了，你瞧瞧我，和你聊开心了。”
临送林遇徵到门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拿来一张纸：“差点忘了，这个是我们班运动员的名单，你帮我把这个送到主席台。”
林遇徵颔首：“好。”
“行，去玩吧。”
接过纸张，关上门，林遇徵简单叠了下名单。
正要抬步走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脚步停下，刚刚被叠了一半的纸张又被重新打开。
他扫了眼名单，不知看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思忖后，眉头极轻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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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意的体力虽然还行，但是在那些体育生的面前，自然不够看的，只跑了第五名。
跑完步，姜意休息了会儿，婉拒了柳思雯等人一起打羽毛球的邀请，她独自回了班级。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姜意坐在位置上，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开机。
但她没玩，只盯着屏幕看，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数字一点点地变大，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
她垂下眼皮，又重新关机。
同时拿出几叠试卷，姜意安静地做起来。
她低着头，额角还有刚刚疾跑过后未干的星点细汗，与鬓角碎发粘黏在一起，但少女的眼睛始终无知无觉般沉静如墨。
笔墨在略显粗糙的试卷上落下一道道公式计算，书写声簌簌不绝，连同头顶挂钟滴答滴答的指针声，阳光的色调在一点点地加深，桌上未做的试卷堆越来越薄，虽然很快又被补上，时间在沉静中缓慢地流去，而窗外时有时无的热闹欢笑声若隐若现，遥远地好像一场与她无关的梦。
“……”
运动会一直开到五点，直到最后一个比赛项目的结束，陆陆续续有人依依不舍地回来教室。
姜意整理完最后一道错题时，班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她把试卷收拾起来，目光不自觉地瞟了眼旁边的位置——空的。
姜意抿了抿唇。
算了，反正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你在这儿啊。”
正想着，头顶忽然落下一道熟悉的男声。
姜意顿了下，抬起头。
男生正站在她的课桌面前，原本熨烫平整的衬衣现在已经皱巴巴的，衣服下摆也被他随便地抽了出来，但看起来并不显狼狈，反而多了几分随性，他喘着气，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头发被汗浸湿，像是运动量过大。
他看着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出奇地明亮。
像小狗。
林遇徵突然笑了：“我怎么忘了你在这儿。”
姜意眨眼：“怎么了？”
男生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他趴在桌子上，声音里还有掩不住的疲惫：“你今天是不是——”
“都回来了没？”
赵鸿明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都安静点！还有半小时才放学呢！老老实实给我自习！”
“……”
姜意看了看一下子噎住的林遇徵，她忍不住弯了下唇，但她并没有多等，很快进入状态，埋头继续写作业。
夕光赤橙，大片大片地铺落下来，女孩低着头，五官立体弧度流畅的侧脸在白净的瓷砖上落下一个橙红色的剪影，整个人都被霞光笼罩，看起来温柔恬静。
林遇徵喉结滚动。
他往后一仰，松垮的脊背靠着椅背上，定定地看她。
然后移开视线，将未说完的话吞咽了下去。
“……”
放学铃响起的瞬间，班级里顷刻闹哄哄地作鸟兽散。
姜意没着急，做完这道题后才放下笔。
一抬头，班级里都走的差不多了，她不甚在意地努努嘴，却发现书桌上延伸出一条旁边落下的阴影。
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
林遇徵还没走。
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两人目光恰巧对视上。
“……”
姜意匆匆移开视线，安静地收拾起书包。
余光瞥着旁边的动静。
男生一直懒散地坐在那儿，拿着手机像在回消息，始终没离开。
这是干嘛？
爱上学校了？
姜意被自己脑里的想法逗笑，但她没多想，快速地收拾好书包。
不过他身高腿长的，座位又并不宽敞。
姜意背好书包，想让他借过：“你可以——”
“你可以借我十五分钟吗？”
男声突然响起，覆盖了她的话。
姜意愣住：“什么？”
林遇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望她，重复了一遍说：“你可以借我十五分钟吗？”
这话在姜意脑子里转了个弯儿。
她看一眼林遇徵的脸色：“……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
“那是可以？”
“嗯——”
嗯的尾音还没结束，腕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还没等姜意反应过来，紧接着一道大力传来。
他拽着她：
“走！”
而等姜意的脚本能地跟着前进时，步伐逐渐从原本的小步走到大步快走。
到最后，她跟着他跑了起来。
落日余晖绚烂多彩，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男生拉着女生两人一前一后地大步奔跑，白色衬衣膨胀鼓成一团，少女的马尾辫摇摇欲坠地被抛在脑后。
后来他们穿过走廊，越过楼梯，跑过天桥。
在耳边呼呼不绝的风声里，他们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心跳越来越快。
“……”
最后他们喘着粗气终于停下。
姜意抬眼看。
音乐教室。
“来这儿干嘛？”姜意问。
林遇徵没说话，他拿出钥匙打开门，然后牵着姜意进去。
天光黯淡，屋内看不太清，姜意伸手就要去开灯，但是被林遇徵抬手制止。
林遇徵拉出一张椅子，扶着姜意坐下。
他还是不说话。
在姜意疑惑的注视下，他往前走，然后坐下。
——是一架黑色钢琴前。
姜意愣住。
就在她这愣神的功夫里，下一秒，尘封已久的音乐教室里骤然响起一串行云流水的钢琴声。
“……”
音乐教室已经太久不用，堆积了不少细细的灰尘，一呼一吸间，甚至能嗅到老旧的味道。
天际残余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紫光，少年白衣黑裤，脊背宽阔挺拔，犹如一道糊影般，露出来的半边侧脸平静专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在黑白键上快速地流转。
于是一节节温柔清亮的琴音自他手中倾泻而下。
“……”
琴音悠扬婉转，节奏在快与慢的转承里达成动人的平衡。时而干净跳跃时如同夏日林间的鸟鸣，又如午夜梦回的白霜月色般温柔缱绻。
周围万籁俱寂，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或者说。
——他们好像逃离到了世界之外。
而这混沌晦暗的世界里，那是唯一的灵魂震颤和挣扎，那是生命的脉动。
“……”
而几乎是琴声响起的瞬间，姜意身上立刻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发紧，就像一团海绵被狠狠攥成了又小又硬的一团。
她目光定定地盯着那处，喉咙发涩，胸腔里空旷激昂，整个人都沉浸在无法言喻的震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音终于停下。
“姜意，”
少年转过身。姜意看着他，而明明天光暗淡，姜意却看得异常分明，就好像，他在发光般。
她看见少年和她对视，刘海下的眼睛十分明亮，他唇角一扬，染着笑意的声音清朗真诚，
“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