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汀州意识到了柏芍话中的几分认真,慢慢收回了手,贴在裤侧,昔日笔挺的两肩在暮色中不知被什么压垮,蓦然地沉了下来。

    “你要搬去和那个男的一起住?”

    “不知道。”柏芍顿了顿,故意说:“也许吧。”

    “这段时间躲着我,也是因为他?”

    柏芍没答。

    要她怎么开口呢,怎么开口说起心里那些晦涩的隐蔽角落,说起那些在心底无法抑制而蔓延的妒忌,说起对往昔平淡快乐的渴望,说起对这个家的眷恋,说起对未来的茫然。

    她的心脏宛如一团拆不开的麻绳,理不出那些难过思绪的来源,也许太多了,也许只是她不愿意深究,情愿做个一无所知的傻子,在编织的幻想里度过一生。

    只要不打破,不打破现状。

    柏汀州却把她的不语当做默认。

    他站在暖色调的地射灯的背面,垂在腿侧的右手轻轻颤动,下意识绷紧了手背的肌肉,分明的血管遍布,隐没在袖口的入口处,似是要融入那无边的漆黑中被吞噬殆尽。

    “好。”

    出乎意料的,柏汀州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我帮你收拾行李。”

    柏芍没让柏汀州送,她自己开着卡宴回了锦绣千城。

    人走后,秦姨推开二楼柏芍的房门,柏汀州背对着门口坐在落地窗前的床边,手肘撑着大腿腿面,寂静地注视着那个驶远,最后消失不见的影子化为一个无端的终点。

    “汀州。”

    秦姨叹息。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

    “在乎的人就应该好好的说话,你这样只会把芍芍越推越远。”

    “没关系。”

    柏汀州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秦姨离去的脚步声渐弱,柏汀州抬眼,望着窗外枝头上枯萎的绿芽,夜色宛如一面巨大的深渊镜子,将他丑陋的、肮脏的欲望曝露,无所遁形。

    他轻声的,自顾自说:“只有放她走,我才能控制住自己。”

    柏芍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呆了一整晚,天蒙亮的时候,路过的人遛着一条大型犬,嗷呜一嗓子把她惊醒,人才恍然的从车座上爬起来。

    孟朝的弟妹也醒的很早,主要是小孩饿的快,孟朝没办法,哄着说他下楼买早餐,在电梯里摸摸口袋只有十块,犯了愁。

    一楼的安保处,值白班的前台轮岗,不认得昨晚第一次来锦绣千城的孟朝,两人争执间,柏芍面色疲惫地刷开了门走进来,前台的朱梦松了口气。

    “柏小姐,这位先生说他是您男朋友,但之前我没见过他,他下来的时候也没带门禁卡,我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实在没法让他过去,不好意思啊。”

    柏芍点点头:“我知道,没关系。”

    她说着要去摁电梯,孟朝追了她两步:“那个……芍芍,我们去买点早饭吧,你吃早饭了吗?”

    柏芍顿住脚步,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的电量,还有百分之十三,关了流量可以支撑到走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付款。

    他们并肩往外走,柏芍一晚都蜷缩着睡的,斜方肌那边又酸又痛,她抬手捏了捏,听孟朝边走边说:“芍芍,昨天的事,你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柏芍面色有一种倦怠的冷淡,孟朝一时没把握住她是没休息好还是因为他的话而心情不好。

    “我跟你解释什么?”

    孟朝拧眉,说:“是你骗了我啊柏芍,昨天你哥的做派,怎么看都不止是一个打工的上班族,还有那个姓霍的,他女朋友一个包十几万,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柏芍在马路边停下,对面一条街都是新开的面点早餐店,她一边挑,一边漫不经心道:“所以呢?”

    孟朝不喜欢她这样“眼里没人”的态度,总让他想起伊水公馆的那些有钱人,满身铜臭,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忽视,仿佛他这样的人都不配容纳进眼里。

    他掰过柏芍的肩,五指用了些力道扣住她,说:“所以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是吗?难为你个千金大小姐陪我装穷,放着别墅不住豪车不开陪我吃糠咽菜了是吗?你究竟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怕我图你的钱?”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掷地有声,受伤的表情仿佛全世界都委屈了他。

    柏芍静静瞧了一会儿,问:“还吃早饭吗?”

    孟朝澎湃的愤怒戛然而止,青黄不接的情绪七上八下,愣了两秒,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视他的痛苦和委屈于无物。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你需不需要我付钱买早餐?”

    孟朝紧扣在柏芍肩上的手浑然一松。

    柏芍顺势倒退了两步,绿灯亮起,她自顾自过了马路。

    买了满满两个大纸袋子的早点,两个小孩饿了一晚,眼睛锃亮地分食起来。

    孟朝一肚子闷气,只喝水不吃饭,他坐在餐桌边捧着水杯,眼睛却已经将屋里屋外打量了个遍。

    昨天来得太晚了,照顾小孩也累,他没怎么顾得上看这套房子就匆匆睡着,白天的光线和晚上全然不同,将这套快二百平的跃层复式照得透亮,美式装修低调而奢侈,他打开软件识图搜了搜客厅的沙发价格,正品十三万八千块,连仿款都要三万九。

    一张沙发,就算只是个盗版,也是他全家一年的收入。

    打包的早点一百零二块,他可以吃一个月早餐。

    孟朝很懊恼,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柏芍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帮他付一万块的罚款,从没听她抱怨过生活费太少,无论什么时候吃饭都讲究品质,他带她去自己最常吃的大学城小吃街的时候,柏芍眼睛亮晶晶的,她说她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

    但孟朝只是给她买了一串烤面筋。

    他那时只以为柏芍也是从小地方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心里还有点轻蔑的虚荣感。

    现在想来,谁是小丑还不一定。

    思及此,孟朝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赶忙低头掩饰,顺便打开微信,回着伊水公馆加的几个有钱客人的微信消息。

    许太太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定位是一个孟朝百度才知道的高级饭店。

    孟朝用余光瞥了一眼柏芍吃包子的侧脸,犹豫了几秒,还是回有时间,

    回完时,他才想起父亲今天做手术,晚上可能离不开人照顾,他把陪床的任务交给弟弟妹妹,两个小孩面面相觑,虽然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但听哥哥说因为兼职不能推推了就没工资的时候,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孟朝松了口气,这样他就能专心应付那个有钱的女人了,幸运的话还能得到些小费转账。

    傍晚的斯丽汀酒店门前停下一辆宝蓝色流彩保时捷小跑,驾驶座的门自动敞开,穿的不俗的男人率先下车,又搭手将副驾的女人扶了出来。

    许韵笑得潋滟,她年近四十,保养得还算不错,身材微微走样,但包裹在二十万一条的高定裙里,谁眼里还有那些世俗的纬度数字呢。

    餐厅在酒店的二十五层,高空餐厅孟朝是头一回来,但是为了让自己不露怯,他在华贵的装潢前目不斜视,哪怕巨大的玻璃水族箱立在眼前也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满不在乎,许韵看起来很欣赏他这样清高又见过世面的模样,很满意地搂住他手臂。

    侍应生把菜单交给孟朝时,满眼的英文令他顿了顿,倒不是因为不认识,只是翻译过来的菜单他几乎无法从名字上得知这道菜究竟是用什么做的,他只能体贴的对许韵说:“我和您要一样的就好。”

    许韵倒没在意,如常地点了些自己喜欢的菜系,就跟孟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餐前上的酒拉满仪式感,但入口辛辣醇厚的味道让孟朝脸色剧变,可又不敢失礼,只能生生咽下那股灼喉的不适感,勉强自己勾唇一笑,在对方殷切的眼神中点评道:“醇香回甘,我很喜欢。”

    菜一道道上,但孟朝几乎没怎么好好享用过这顿人均五千高级料理,他实在不能理解生的蜗牛怎么放进嘴里,或者那盘看起来像涮锅水的高汤怎么入口。

    但为了跟许韵发散的、天马行空的想法,他一边努力下咽,一边应和着话题,直到对方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移开,落在他身后的一处,眼中迸发惊喜的光芒。

    “柏总?”

    柏汀州与霍钟天的交谈被打断,偏头看来时,柏汀州的视线在孟朝的侧脸停顿了一秒。

    “许总。”他微微一笑,与女人握手:“好久不见。”

    许韵说:“您还记得我呢,我可真荣幸。”

    她看了眼餐桌,侧过身:“要不然一起坐?”

    柏汀州还未置可否,霍钟天已经先一步稳稳坐下了,朝他眨眼:“许总盛情邀请,却之不恭啊。”

    许韵虽然不认识霍钟天,但能和柏汀州初入这样场合的人自然非富即贵,她也不敢怠慢,赶紧让侍应生上了菜单,霍钟天自上而下扫了扫,笑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特色料理的取名了,这家店我也没来过,许总推荐两道菜我尝尝?”

    许韵乐得如意,健谈地介绍起菜肴的特点和风味,霍钟天根据喜好点了几道,等侍应生接过菜单离去后,递上自己的名片。

    许韵定睛一看,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赶忙道:“原来是霍总!”

    霍钟天摆手:“谈不上什么总不总的,我现在也就是开个公司玩玩,家里人不帮衬的那种,跟我们柏总可没法比。”

    许韵掩唇笑:“您太谦虚了,您和柏总的名字在海市可是如雷贯耳,谁不知晓。”

    她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柏总您前两天在我们店里定的那套名叫森林之旅的珠宝,西雅图分部已经制作完成运到国内了,还有两天就能到海市,您看什么时间您派人来取一下?”

    “森林之旅?”

    霍钟天听女友提起过两次,二百多万的价格亏她开得了口,他才不会烧得慌给个最多谈几个月的女人买这么贵的珠宝,他饶有兴趣地看向柏汀州:“你给芍芍定的?”

    柏汀州抿了一口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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