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些日子以来朝思暮想着的蓐收。

    不复从前齐整熨帖、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日的他多了几分憔悴。

    未等她撑起身,便被双有力的臂膀稳稳、缓缓地扶起,随后一盏茶喂到嘴边,正是不凉不热、适合啜饮的温度。

    啜饮着,想起自己当日不计后果的一意孤行,她升出几分愧怍,“我睡了几日?”

    说罢,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看向了别处,不敢同他对上半分眼神。

    “七日。”

    似是早已料到了她此时心中所想,他接着说道,

    “大王姬已被师弟救出,虽外人不得探视,然性命无虞。”

    阿念闻言,没再发不依不饶的大小姐脾气,而是点了点头,平静道,

    “玱玹哥哥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小夭姐姐定会平安无事。”

    “那些贼人哪来的胆子?蓄意杀害王嗣乃是重罪,他们这是置我皓翎颜面于何处?”她愈说愈气愤,忍不住咳嗽出声。

    蓐收轻拍着她背脊,“陛下已指派师弟全权接手此事,涉事人等及其族人皆已伏诛。至于族中不满八岁的幼童,会由青龙部长老清洗记忆,族里代为抚育教化。”

    “为何?孩子虽是无辜,可斩草不除根,不是后患无穷?

    就因他们留了我一命,青龙部就得呈了他们的情?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气不打一处来道。

    “不错,撇开王姬皓翎皇室身份不谈,就凭你是我青龙蓐收认定的妻子,青龙部未来的族长夫人,分量只会比你口中所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直直看向她,话里话外都是不容拒绝的理所当然。

    “呃……三年之期尚有两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复从前小孔雀似的趾高气扬,她下意识地逃开了他的目光,磕磕绊绊道。

    “当日之事是我自作主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躲开他的触碰,她双手抱膝 蜷起身,破罐破摔道,

    “我是个什么性子,你也清楚,又不是个好想与的。”却是难掩涩然,

    “平日里对我多有忍让就罢了,成婚一事事关终身幸福,就别再委屈自己了。”

    说罢,她抬头笑了笑,一副破釜沉舟的洒脱模样,

    “况且这回在鬼门关来了一遭,我也通透了许多。

    就当本王姬良心发现吧,日后婚丧嫁娶,你我各不——”

    未成想,那二字还未出口,便被悍然上前的他封缄于口,她遽然睁大双眼——

    却对上他此刻的目光,不复从前克己复礼的温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与行至穷途末路的癫狂,倒与他眼中丝丝缕缕的红血丝相得益彰。

    临到分开之时,他还惩罚性地加重了唇舌之上的力道,为她此刻的惊诧出神。

    “你啊你,也就是看上去聪明,实则糊涂蛋一个。”

    点了点她的脑门,见她吃痛才罢手,他哭笑不得道,

    “怎么,在你心里,我青龙蓐收是会在终身大事上将就的人吗?”

    “怪我,从来不曾告诉你,我有多心悦于你。”

    他用手捋顺着她因卧床而毛躁的长发,以让她舒舒服服的力道,——

    “先动心的人,是我。

    怎么,你以为及笄那年的生辰礼,青龙部的玉牌,是随便送人的吗?

    说来也多亏了有它在,我才能最先获悉你下落,尽管总是慢上一步。”

    “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人,也是我。

    从前你痴恋玱玹,我便谨守兄长身份,克己复礼。

    哪怕是为你操办选婿也不曾有二话,就算陛下当时起了撮合你我二人的念头,我也不曾应下,因我清楚强扭的瓜不甜,与其日后被你厌弃,不若从未开始。

    但我何尝没有私心?名单上不曾有皓翎真正的人中龙凤,便是我的私心。

    哪怕只是无谓的拖延,也愿拼着万中无一的可能,期冀着你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对了,就连你来青龙部参加冬猎也是我一力向陛下促成的。”他掩住一闪而过的落寞,笑道,“即便如此,你也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正人君子吗?”

    “就连不肯放手的,还是我。

    你以为三年之期只是为了护住你的名誉,因着我朝不保夕?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天知道那日你冲我言明心意之时,我被这意外之喜砸得有多恍惚,就有多惴惴不安。你年岁尚幼、阅历不丰,若只是把朦朦胧胧的好感,误认为是非我不可的欢喜,待你清醒之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可有些事,虽是一人起头,结束却并不由他。

    若是从前我还能勉力将洪水猛兽掩埋于心、牢牢看管,做出副道貌岸然的兄长模样,可一旦尝过了甜头,我未必能够原封不动地如数奉还。”

    他轻笑一声,“且不说我能不能做到,只一点,我压根不愿。抛开男女天生力量悬殊不谈,单论阴谋诡计,以你天真的性子,只有被我哄得服服帖帖的份儿。到时你又能奈我何?”

    “当然,我还不至这般丧心病狂。这么多年的冷板凳都坐得,再等三年又何妨?

    我想你见识过外面的广袤苍穹、形形色色的男儿之后,仍然心甘情愿地嫁于我。

    就当作我自尊心作怪吧,哪怕在你面前,我早就不知自信与底气为何物。”

    “所以,我给你选择,对外来人对你的示好视而不见。

    甚至还装出副再开明不过的模样,跟你有理有据地剖明过羲和彦的过人之处。

    天知道我私下咒骂过这家伙多少遍,为他竟是个眼光独到、认得出璞玉之人。”

    他敛了笑容,将她脑袋托起,与她四目相对着 一字一句道,

    “即便如此,你还要觉得是自己配不上我,你我之间,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吗?我不是圣人,三年之期,不只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困住我。否则,焉知今日和当日之事是否还会重演。”

    许是生了错觉,阿念只觉他仿若置身战场之上时的锋芒毕露一闪而过。

    她一头雾水着试探道,“或许,那日见你,竟不是我在做梦吗?”

    “是,我赶到之时,你尚留有几丝神智。”蓐收道。

    她后知后觉道,“杀阵既成,你如何能带着我全身而退?

    你伤得重不重?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越到后来,疾言厉色下,她惊慌失措着,哭腔越来越重。

    她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急急扒开他的衣服就要看——

    只见他身上被大片大片的绷带缠了个严实,后背上更是被裹得密不透风,

    她不死心,颤颤巍巍着拉下他袖子,极力放轻力道,却见他臂膀上也缠着绷带,

    裸漏处还有刀枪留下的划痕,只是因着是旧伤,颜色浅淡些,与肤色不甚分明。

    她小心翼翼地抚上道陈年旧疤,生怕触到他还未愈合彻底的伤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

    “你是不是傻?若我今日不曾发现,你是不是永不会跟我吐露半字?”

    不等他反驳,她自问自答道,“是了,你惯来如此。”

    她自嘲地轻笑一声,“何况你是被我拖累,我又哪来的脸怪你?”

    “你今日为何这般主动吐露心声,明明之前都将我蒙在鼓里,不是吗?”

    她后知后觉地怀疑道,留意着他面上的蛛丝马迹,连一闪而过的也不放过。

    却见他不躲不闪,面上一派不遮不掩的坦然,眼中唯她一人,

    “因你我之后,只会是一体,再无旁人。”

    见她露出不解其意的困惑,他动用灵力将左胸上方的布匹震碎,露出个栩栩如生的青龙印记,温声道,“这便是我青龙族图腾,非族长及其命定之人不可得。”

    他停顿了下,看向别处,“待会儿侍女侍奉沐浴之时,不妨看看右肩下方的背脊。”说着,他故作无事地拢起衣物,脖子连同耳垂已是一片通红。

    “粥菜皆已备好,你初愈刚醒,切忌贪食。

    族中诸事尚需处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不等她回答,他匆匆离开,俨然是夺门而出的狼狈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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