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早便开始零零碎碎地飘落,洒向宫门的每一处角落,被风吹卷着,如舞动的精灵。

    上官浅轻轻接住窗外的一片雪花,那六瓣的晶莹融化在她手心。她看着化开的一滴水珠,眸子里点缀着喜悦。

    不仅是因为顺利成为了宫尚角的新娘,还因着她和云为衫的身份已经坐实,门外暗处的盯梢已经撤走。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好在事情最后还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魅?”上官浅看向身边的云为衫。

    云为衫合上茶盏,点了点头,说:“对。听说宫尚角在贾管事那里搜到了无锋的令牌,已经递交给长老了。”

    贾管事会是无锋的魅?

    上官浅不屑道:“魅有这么蠢?”

    云为衫:“……”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宁楚楚伸手叩响了门扉。

    新娘人选已定,院内其他的新娘们都被遣送回家了,而上官浅和云为衫也已验明正身。她没了后顾之忧,光明正大地来女客院落找她们,一路顺利。

    上官浅与云为衫对视一眼,朗声道:“进。”她似乎猜到了来人会是谁。

    宁楚楚进来,见云为衫也在,朝两人贺喜道:“恭喜二位姐姐,成功当选。”

    “说起来,我能被宫二先生选中,也有妹妹的功劳。”上官浅笑着请她坐下喝茶:“是借了你那晚的吉言。”

    云为衫装作不认识宁楚楚,只礼貌地冲她一笑,又转向上官浅,问道:“这位妹妹是……”

    “姐姐,你也姓云。”宁楚楚抢先一步开口,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轻飘飘一句:“不知你可认识云雀?”

    云为衫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下,看向宁楚楚的眼睛,那双眸子仍旧澄澈如秋水,她却无端感到一丝寒意。

    上官浅眯着眼睛,问:“妹妹,你今日来,真的只是为了道喜?”

    “自然不是。”宁楚楚十指合拢支起下巴,笑意不及眼底:“我听说上官家世代名医,想来姐姐你的医术,应该也不差。”

    她说着撩开衣袖,露出半截玉洁的小臂,搭在桌上:“我自小就有一种难于启齿的隐疾,不好给宫门大夫看。便想着,来找上官姐姐帮我瞧瞧。”

    上官浅看着她青紫色的血管,伸出手为她把脉。脉搏微弱,几乎不可觉察,这放在寻常女子身上,是气血不足,脾胃不和之症。但还有一种可能……

    “妹妹,你是中了奇毒?”

    宁楚楚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蛊毒?”

    话音未落,宁楚楚嘴角流出一道骇人的黑血,她抽回胳膊捂在胸前,剧烈地咳嗽起来,在手帕上吐了一大口血。

    她缓了缓,喉间沙哑道:“如姐姐所见,我连说出口的念头都不能有。二位姐姐,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世间还有此种蛊毒?”上官浅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追问道。

    宁楚楚从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无锋不把这事告诉你们,还劳我苦费这么多心思。姐姐大可放心,我说出去自己也会死,我可不是多么正道无私的人。”

    上官浅重新打开茶盏的盖子,抿了一口。云为衫只是盯着手中茶杯里的倒影,也没有说话。

    宁楚楚紧盯着她们的反应。她在袖中藏了一柄短剑,剑尖涂了能让人忘却她所说一切的毒药。若是她看走眼,就出其不意地让二人好好睡上一觉。

    “贾管事是无锋的魅,不知妹妹听说没有?”上官浅放下了茶杯。

    “听说了。”宁楚楚一笑,将短剑往袖里藏了藏,问道:“是真的吗?”

    “好不容易打进宫家潜伏,却非要随身带一块无锋令牌?巴不得别人都知道他是刺客吗?干脆在额头上刺四个字‘无锋刺客’好了。”上官浅不再如往日一般柔弱可怜,言语间颇露锋芒。

    听了这话,云为衫就知道上官浅是决定要赌。赌宁楚楚是个可信之人,有了她的帮助,她在角宫就更能站稳脚跟。可既然上官浅敢说出来,就说明一旦被骗,她也早已想好了退路。

    无锋刺客,向来习惯了刀尖舔血。为了云雀……云为衫也决定赌一赌。

    于是她说:“但令牌总不会有假吧?想要糊弄宫尚角可不容易。”

    上官浅话里有话:“令牌虽然不是假令牌,但管事不一定是真无锋。”

    宁楚楚和云为衫一齐看向她。

    云为衫问:“你想说什么?”

    上官浅神色镇定:“我不确定。只是一切让我想起了传说中的一个人。”

    宁楚楚和云为衫异口同声:“谁?”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二十二年前,有一个人成功潜伏进宫门,随后音信全无。就在无锋以为他早已暴露身亡时,他却花了两年时间送出了一封改变一切的信——宫门选婚。随后无锋训练的刺客,都换成了女子。

    “无名。”宁楚楚喃喃出声。

    上官浅感叹道:“没想到无名竟然在宫门里活到了现在……”

    云为衫垂下眼睫:“活得再久,现在也快死了。令牌既然暴露,宫门一定会追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我们能想到,宫门也一定能想到。”

    宁楚楚端起茶杯,看着水面上漂浮旋转的几片茶叶,若有所思。

    她对云为衫说:“宫子羽也不简单。他的心思细腻,观察力也敏锐得很,断不是如表面一样愚钝鲁莽的纨绔公子。云姐姐要小心应对,不可放松警惕。”

    云为衫点了点头。

    宁楚楚又看向上官浅:“上官姐姐,你就更该小心了。一个宫尚角就够你头疼了,莫说还有宫远徵,四只眼睛都盯着你,我都觉得害怕。”

    上官浅抿唇微笑:“所以,妹妹日后可要多来找我,一起喝茶聊天了。”

    宁楚楚答应下来:“那是自然。”

    ……

    事情已经查清是无锋所为,宫尚角把宫远徵从地牢接了出来。两个人坐在角宫内,一同饮茶。案上茶香四溢,混合了淡淡的药气,让人静心凝神。

    宫尚角喝完茶,将杯子置于桌上,突然说:“远徵弟弟,有件事,我不方便去做,但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

    宫远徵道:“哥,你尽管说。”

    “我想让你去把上官浅从女客院落那边接过来,在角宫暂住。”

    宫远徵笑容逐渐消失:“这么快?”

    “已经定了的亲事,快也好,慢也好,有差别吗?”

    宫远徵被噎了一下:“没……”

    宫尚角喝一口茶:“嗯。”

    “哥,你说你不方便去接,我能理解。但你说交给别人不放心,我就不懂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家都知道哥哥选中了她,那这宫门里,还有谁敢为难她不成?她能有什么危险?”

    宫尚角嘴角抬了抬:“我是怕,别人有危险。”

    炉火烧得正旺,时而噼啪作响。宫远徵越发琢磨不透哥哥话里的意思了,沉思良久,连茶都忘了喝。

    宫尚角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她漂亮吗?”宫远徵心中酸涩,他似乎从未听哥哥夸赞谁漂亮。

    宫尚角看着眼前未经情爱,懵懵懂懂的弟弟,笑了:“问你个问题,上官浅和云为衫,谁更漂亮?”

    宫远徵愣了愣,脸微微红了:“都挺……漂亮的,各有各的漂亮。”

    他这么说着,耳边却仿佛又响起银铃那格外悦耳的声音。他惊觉到,每次想到宁楚楚,似乎都是先从这铃声想起。

    然后是她的脸——虽还是少女的模样,但已可从中窥见,再过几年,她也会是个美人。与云为衫和上官浅不一样,她们两人,一个妩媚,一个柔美。

    而宁楚楚就如她腕间的铃铛,活泼俏丽,天真烂漫,像浓黑乌云里破空涌现的一缕明艳日光。

    宫远徵不禁想得愣了神。

    宫尚角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眯起眼睛说:“对。所以,各有各的危险。”

    宫远徵脱口而出:“那她呢?”

    “谁?”宫尚角也是一愣。

    “宁……宁楚楚。”宫远徵眼神躲闪,略显窘迫地说:“哥,你和她见过?”

    宫尚角看着他越发涨红的脸,也无心喝茶了:“我是见过她一面。几年前我与她父亲相约洽谈生意,但她父亲刚好身体抱恙,是她出面和我谈妥了那桩生意。江湖人皆怕我,可她小小年纪,却谈吐得当,不惧不畏,对经商一事也有其独到的见解。”

    他顿了顿,又说:“就说现在,你去外面随便找一个下人问问,大多都会知道,宫门里来了这么一位宁姑娘。她八面玲珑,善于笼络人心,也不简单。”

    宫远徵说:“她确实很会骗人。”

    “骗人?”

    “她,她说喜欢我……”宫远徵羞于启齿,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宫尚角凝重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弟弟,不禁问道:“远徵弟弟,难不成你也喜欢她?”

    “怎么可能!”宫远徵拔高声音,脸已是通红一片。他说完,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有些太过了,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弟弟,你还小,未必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心意。”宫尚角也没戳穿他:“我派人去桐山查一查,也好让你放心。”

    “是让宫门放心。”宫远徵掩饰似的,端起早已见底的茶杯,喝了一口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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