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徵宫。

    宫远徵独自一人站在湖中亭台,双臂攀上栏杆,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上官浅……

    想起方才因他丢了暗器囊袋,二人在房中对峙,她在他和哥哥面前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他的手指便如猛兽的爪牙般稍稍蜷起。可最后却是宫子羽在河边找到,派人送了回来。

    哥哥的话犹在耳边:“宫门之内,还有无锋。”一石激起千层浪。

    上官浅,她一定有问题!

    远处陡然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宫远徵想也不想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也就没有回头。那声音在他身后消失了。

    宫远徵感觉左肩被人戳了戳。

    宫远徵:“……”

    他还是没回头。

    又被人戳了戳。

    “你——”宫远徵猛地向左转身,辫子上的小铃铛叮铃脆响,在寂夜中清晰可闻。他的身后,却不见人影。

    “宫远徵!你找谁呢?”宁楚楚从他右边冒出头来,捂嘴笑得正欢。

    宫远徵一脸黑线,本来就烦。他看她笑得开心,觉得更烦了:“无聊。”

    “你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宁楚楚见他是真的心情不佳,也靠住栏杆,将下巴搁在双臂上,歪头看他。

    宫远徵犹豫了一会儿。宫门之大,却没有多少人会听他诉苦,除了哥哥,也许就只剩下眼前的她了。于是,他便和她说了此事。

    少年的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委屈,眉毛也拧在一起:“肯定是上官浅做的。可是除了哥哥,没有人相信我。”

    “是吗?”宁楚楚听了,暗叹上官浅胆子还真不小,嘴上又说:“上官姐姐好像不是那样的人吧?”

    “你什么时候和她也有牵扯了!”宫远徵着实吃了一惊,小声埋怨道:“你怎么和谁关系都好。”

    “嗯……我只是想交朋友而已。”宁楚楚转头看向湖面,眸中的光芒淡去,带了几分复杂。

    宫远徵看向她的侧脸。他看不出她眼中藏了什么,却觉得月色下泛着华光的少女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落寞。

    他突然想到:她从前的朋友,都不在这个世上了吧。

    宫远徵心中莫名酸涩难当,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感觉促使他别扭地说:“算了……随你。谁都行,但你以后不许再去找宫子羽。”

    宁楚楚闻言轻笑:“案子已经查明了,我自然是不会去了。”

    “你最好是。”宫远徵想到什么,又兴奋起来:“不过,宫子羽要去后山过三域试炼了,你就是想找也找不着了。”

    “什么是三域试炼?”宁楚楚眼中已重新洒满星光,看向身侧的他。

    “你别管这个。”宫远徵意识到说错了话,只在话里警醒她:“总之,你以后也不许再叫他执刃!”

    “哦。”宁楚楚见他不说,兴致缺缺地转过头,又望着湖水出神。

    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宫远徵心想,要是她再喊宫子羽执刃,就把她拎到毒虫坑里去……

    不行,她怕虫会怕到哭。

    那就——

    宫远徵瞟她一眼。

    那就把她丢湖里去。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一弯弧度,心情也好了不少。

    宁楚楚在一边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只觉得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莫名其妙。

    ……

    午膳时间,角宫依旧冷冷清清。

    宫尚角站在桌前,脸色冰冷。他身边的宫远徵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也是目瞪口呆。

    他奇怪地伸手指了指,说:“今日怎么——”

    门外,上官浅恰好端着一盘松鼠鲈鱼进来,擦身而过,将鱼放在桌上。宁楚楚也跟在她身后进来。

    上官浅道:“饭菜正热,二位公子来得刚刚好。”

    宫远徵好整以暇地抱臂:“这都是你做的?”

    上官浅盈盈一笑:“献丑了。”

    宫远徵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是真的献丑了。哈哈——”

    没笑几声,宁楚楚就锤了他一拳。

    宫远徵瞪她,不解道:“我笑她,你打我干什么?”

    宁楚楚眯起眼睛,但笑不语。

    上官浅悠哉悠哉地开口:“哦,忘了说。这饭菜,是妹妹和我一起做的。”

    宫远徵:“……”

    宫尚角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并没有动碗筷,看着离他最近的一道菜,问道:“这是什么?”

    见哥哥行动了,宫远徵跟着坐下,挑起眉毛:“像是……野鸡。”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特地吩咐厨房去山里打的野鸡,去皮剔骨,炸一遍过后,再下锅煎煮……”上官浅复述着做法,相当用心。

    宫尚角不经意问道:“上官家是大赋城望族,你是大小姐,还会这些?”

    上官浅脸色波澜不惊:“我娘说,女子会做菜,才能留住人。”她笑得春风得意,语气间极具暧昧。

    宫远徵看了宁楚楚一眼。

    宁楚楚:“?”

    她看着上官浅嘴甜道:“我比不上嫂嫂贤惠,在厨房也只是打下手而已。”

    上官浅被她的一句“嫂嫂”叫得羞红了脸,垂下头弯起唇角。

    眼看宫远徵神色不喜,就快要发作,宁楚楚眼疾手快地夹起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止住了他的话头。

    宫远徵盯着碗里多出来的鱼肉,耳朵红了起来,只埋头吃饭,再没说什么。

    见宫尚角迟迟没有用膳,宫远徵却吃个不停,上官浅问道:“远徵弟弟不用等等角公子再吃吗?”

    宫远徵显摆似的说:“我哥宠我,从小到大,好东西都让我先吃。”

    “宠归宠,礼数总要讲的吧?”上官浅言语中有些不乐意。

    一直没说话的宫尚角突然开口:“兄弟之间,何谈礼数?”

    “但我看执刃大人好像挺在乎礼数的。”

    宁楚楚眼中难掩震惊,她这话说的可正正好好踩在了宫远徵的雷点上。

    饭桌上气氛骤降。

    宫远徵果然气急,冷笑着说:“因为他不是我们兄弟。”

    上官浅感到意外:“什么意思?”

    宫远徵不屑地撇了撇嘴:“而且他也不是执刃。”

    在她问出更多问题之前,宫尚角打断了她:“吃饭。”说完,他终于动筷,夹起一块鸡肉,却放进了宫远徵的碗里。

    上官浅劝道:“角公子自己吃吧,远徵弟弟碗里还有。”

    宫远徵不高兴了:“不要叫我‘远徵弟弟’,只有我哥才可以叫我‘弟弟’。你不是很爱讲礼数吗?那你以后记得要叫我‘徵公子’。”

    上官浅委屈地抿唇,拿起一个小碗,沉默着盛汤。

    看着争风吃醋的两人,宫尚角淡漠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他淡淡地说:“成亲之后,就可以叫‘弟弟’了。”

    上官浅拿着小勺的手一抖,汤撒了一滴在碗边,有些烫手。

    宁楚楚也是颇感意外,这么看来,她在宫尚角心里也是有点分量的吧。

    宫远徵轻哼:“哥哥向来食素,荤菜也只吃炖汤,你这一大桌,怕是要浪费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拐弯抹角地说道:“不过,我吃倒是正好。”

    上官浅不着痕迹地看了宁楚楚一眼。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抱着碗,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心思各异。

    上官浅来角宫后也知道宫尚角的饮食习惯,问说:“正因如此,角公子才脾胃不好,食欲不振。你和宫二先生从小一起长大,日日见他只食一餐,都不觉得心疼吗?”

    宫尚角在这时放下碗筷,容色微沉。

    上官浅连忙低头:“小女知错,还请公子责罚。”

    宫尚角问她:“哦?你错在哪里?”

    “错在擅自揣度公子心事。”

    “你揣度到什么了?”

    “公子平日只食炖汤,却不食完整鸡鱼,我猜,是因为它们的眼睛。”

    宫远徵好奇地问:“什么?”

    “爹爹曾经告诉我,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很少吃鱼,因为鱼眼和死人的眼睛一样。角公子这些年为宫门出生入死,经历过太多血腥场面,即使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芥蒂……”

    宫尚角神色晦暗不明:“你知道的倒挺多。”

    上官浅盛好汤的手一凝,不再说话,将碗端回身前。

    宫尚角看着她道:“不给我吗?”

    上官浅愣住了:“嗯?”

    “你盛的这碗汤,不是给我的吗?”

    上官浅欣喜万分,心满意足地把碗递给了他。

    宫远徵不服气,插嘴道:“我也要。”他说着,伸出手戳了戳身边还在捧着碗筷发呆的宁楚楚。

    宁楚楚抬眼看他:“怎么了?”

    宫远徵脸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把碗给了上官浅。宁楚楚的思绪好似才拉了回来,就也跟着他把碗递给了上官浅。

    宫远徵瞪她一眼,他本来不是这个意思……

    奈何宁楚楚好像压根没懂,此时回过神来,接过盛好的汤碗,还对着上官浅说了声:“谢谢嫂嫂。”

    宫远徵被她结结实实地气到了。

    上官浅把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意。她看了眼宫尚角,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想来也是把这场面尽收眼底。

    于是上官浅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眉间没有不悦,放下心来。

    饭桌上不再有人言语,只听得见碗筷的声音,气氛一时竟显得温馨起来。

    上官浅不自觉又想起那夜宁楚楚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想必她们很快便可以得偿所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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