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和水仙花
这是一个温馨中透出几分诡异的场景，凌乱的酒店房间，塌陷的双人床，严遇宵悲伤地依偎在沈思亓的怀中，苏温站在旁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的，对于别人来说难以接受，可是对你来说应该已经习惯了。”
很好，这么一安慰，严遇宵更想死了。
“讲真的，你不会是被诅咒了吧？”沈思亓说：“三年来一次重要节日也没过上。”
就连一向奉行无神论者的沈哥哥都开始怀疑玄学的可能性，苏温当即附和：“嗯！你肯定是被诅咒了！”
“你还好意思说！”严遇宵朝她叫唤。
“但这次确实跟我没关系呀。”苏温急忙撇清：“虽然我刚才磕得腰酸背痛，命悬一线！但为了不破坏你的浪漫惊喜，全凭着坚定的毅力硬生生忍下来了。”
沈思亓敛住笑不去戳穿她，实际上苏温当时哭着喊着要找周徽然，还是沈思亓偷偷藏起她的手机哄骗可能落楼下餐厅去了才勉强控制她的行为。
不知真相的严遇宵双手抱头，很是颓唐：“我哪能猜到妈会在那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这里的“妈”指的是周徽然的妈妈，二十分钟前已经先行离开的周徽然给他发消息，说谷韵女士突然来了，马上到车站，自己先去接她，家里见。
“毫无征兆到访，总觉得来者不善啊。”苏温猜测。
大概率猜得到，肯定是听说严家破产，专门过来勘察情况的。
严遇宵唉声叹气，忧愁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并不多见。
“事已至此，先回家吧。”沈思亓劝他。
酒店的管理人员在此时敲门进来，先简单查看了一下断床，随即露出五星级服务的标准微笑：“很抱歉让各位受惊了，我们会另外安排新的房间，并附赠小礼品作为补偿。”
苏温才要喜滋滋答应，就听见严遇宵说：“不用了，能直接退钱吗？”
“什么！为什么不用？”
“用什么用，惊喜都黄了，回家睡去！”
苏温气急败坏，上手把他拉到一边：“那你也少靠着我对象，回家靠你自己对象去！”
管理人员问：“确定不住了吗？”
苏温：“住！”
严遇宵：“不住！”
“啊啊啊严遇宵你好坑啊！”苏温直摇他的肩膀。
沈思亓忽然生出一种“老父亲带俩熊孩子”的既视感，无奈起身跟着管理人员向外走：“不好意思，去办退房手续吧。”
严遇宵得意洋洋：“看吧，沈哥哥还是最爱我。”
“……”苏温停手了，同时默默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三人离开之前，严遇宵不忘和餐厅老板据理力争，以惊喜失败为由坚决不肯付场地费和人工费。
苏温和沈思亓看在眼里，不得不感慨严遇宵的变化之大。
一个曾经拿钱当纸撒的人现在都学会赖账了，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
周徽然领着妈妈回到自己的新家，还没进门便听见一声质疑：“甲醛散干净了吗？这么着急住进来，也不怕生病。”
身为周徽然的亲妈，谷韵女士有着更胜女儿的高冷，除此以外还添刻薄骄矜，对比来看周徽然除了情绪变动少点，其他地方简直人情味满满。
“房子很早就装修过，只是布置了一些家具，没什么味道。”
“家具也是刷漆的，不知道藏着多少有害物质。”谷韵换了一次性拖鞋，进到屋里四处打量：“严遇宵呢？”
“晚上和朋友聚餐，待会儿就回来。”
“他还像以前那么爱玩儿吗？”
“因为搬家，请客吃饭而已，”周徽然解释道：“要不是您来得太突然，我就和他一起回来了。”
“他家的变故也很突然。”谷韵语气淡淡。
母女俩一脉相承的冷，气氛一降再降，直至冰点。
“这跟他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谈恋爱的时候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这种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看着漂亮，其实空有其表。如果他有本事一辈子待在温室里，那我也不说什么，可现在呢，他那不靠谱的爸和不靠谱的妈嚯嚯完一切丢下你们就跑了，留下他这个大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哎呦！”
谷韵未说完的话被一声尖叫取代，原本在玄关处为了躲避唠叨而收拾起鞋柜的周徽然立即向声音源头跑去，只见谷韵女士跌坐在地，一条腿卡在客房地板的洞里。
“这……这什么？！”谷韵无法接受一个好好的新房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洞。
周徽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先沉默地把老母亲给扶起来。
“这总不会是故意的吧？”谷韵问。
“楼下是苏温他们家，就是有意打通，准备接楼梯的。”万幸周徽然没有一紧张就大脑宕机的毛病，迅速编出理由，平静地应答。
“这是你的主意？”
“是啊，您应该知道，严遇宵他什么都听我的。”
谷韵太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视线一扭，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我给您订个酒店吧。”
“为什么订酒店，你还有钱吗？”
“家里只有主卧布置了，没地方住。”
“我不到外边住去。”谷韵想也不想拒绝：“我来我女儿家里，还要去住酒店，说出去不够人笑话，我今天就睡主卧。”
周徽然无奈，继续掏出手机戳戳点点，谷韵补充道：“也不要让严遇宵到酒店住去，我就待一两天，怎么也得见见姑爷。”
“妈，您到底想干嘛呀？”
“我是你妈，难道能害你不成？”
“我都说了我的事不用您操心。”
“别人求我操心我还懒得搭理呢。”
–
等严遇宵回到家，母女俩已经大战多轮，纵使神经大条，他也能在此刻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客厅里，沙发两端，两人各盘踞一处，平静地看着电视。
当然，傻子都知道这种平静只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严遇宵太知道了，所以才进门就后悔了，刚才怎么就没有顺势跟着沈思亓回他们家去呢！
“呦，小严来啦？”谷韵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
“是，妈。”严遇宵乖巧像学生，又鞠躬又问好，条件允许的话差点要跪下。
周徽然倚着沙发扶手，尽可能避免两人交谈：“去接点水吧。”
“好的。”严遇宵火速进厨房。
“我要喝茶。”谷韵道。
“大晚上喝茶容易失眠。”周徽然提醒。
“这是习惯，晚上喝不到茶我才会失眠。”
“新家哪有茶叶？”
“没有吗？”谷韵尾音一扬，不知道是在问谁。
“怎么会！”严遇宵赶紧插进来：“我现在去楼下借几包，妈您稍等一会儿啊。”
连电梯也没坐，直接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下到15层。
敲门进屋，还不等开口，沈思亓直接递给他一盒未拆封的茶叶：“要这个吧？拿去。”
“未卜先知啊？”严遇宵大惊。
沈思亓给他指了指里屋，书房内，苏温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空心钢管，一头贴着自己的耳朵，一头伸到上面的洞里。
“这……”严遇宵沉默了。
“理解一下，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沈思亓说得正直：“你快回去吧，感觉眼下这个氛围，在外面待得太久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谢谢你。”严遇宵赶紧又跑上楼了。
泡好茶，沏好水，岳母老婆一人一杯。
谷韵接过茶杯浅啄一口，神情泛起涟漪：“小严……你平时泡茶，都是用温水哈？”
严遇宵大窘，他这人不爱喝茶，更没泡过，只理所当然觉得温水方便喝，也没想过茶叶能不能泡得开的问题——他一直以为茶叶遇水就能泡开，泡不开的都属于质量问题。
“叫您喝水，非要喝这个。”周徽然不轻不重地回怼。
谷韵瞥了女儿一眼，严遇宵立刻大咧咧地坐到两人中间：“哎呀是我太笨了，阿姨，咱们看电视吧！”
电视上正在播送地方新闻，谷韵道：“都是文绉绉的讲话有什么好看的，换个电视剧。”
“好嘞！”严遇宵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
“电视剧都是胡编乱造，多看点社会新闻才有用。”周徽然说。
严遇宵要换台的手又讪讪停下。
谷韵一哼：“新闻就一定是真的了？不是美化过就是夸张过，专哄骗你们这些个年轻人。”
电视上播起报道：“昨日凌晨，27岁男子小张醉酒后直接睡进当地警局，无论民警如何劝阻也不愿回家，经了解，原是小张深陷爱人与丈母娘的对抗当中，心力憔悴……”
其实新闻也不全是假的吧……严遇宵在此刻深深与新闻里的小张共情了。
“还是吃水果吧！”他又来积极调动气氛，到厨房削了两个苹果，岳母老婆一人一个。
谷韵接过还没有拳头大的苹果左看右看，“小严买的苹果真挺小啊。”
“呃哈哈……”严遇宵尬笑两声，当然不敢说在削皮之前这个苹果要比现在大一倍，至于为什么变成这样，要问厨房垃圾桶里躺着的那堆沉甸甸的皮。
“您要嫌小就把我这个一起吃了吧。”周徽然伸手过去。
“不了，晚上吃苹果没什么好处。”谷韵把自己手里那个也放下，“我先睡了。”
“妈，您睡我屋吧！”严遇宵跟过去。
谷韵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不然呢？
周徽然说：“明天我们都要上班，没人陪您。”
“本身我也没打算叫人陪。”谷韵不甚在意：“小严也上班？”
“是，明天剧场有演出。”
谷韵若有所思，淡淡道：“行，早点睡吧。”
–
楼下苏温举着空心管听得认真，沈思亓洗好澡出来问：“怎么样了？”
“挺好的，听起来有一种不太和谐的……和谐。”
–
严遇宵在沙发上睡了一晚，准备来说是躺了一晚，这期间从沙发上滚下来三次，被起夜上厕所的母女俩惊醒两次，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时候进入梦乡，楼下六点钟的早市又准时开张，在惊天动地的剁肉声中，严遇宵饱含热泪地起床了。
去到剧场，与他搭戏的女演员桑美丽只看他一眼就吓得把粉饼都摔到地上：“我天，这谁家熊猫跑出来了？”
严遇宵把脸转向化妆镜，好家伙，黑眼圈快比眼睛都大了。
他怏怏道：“别提了，都是泪。”
桑美丽托着下巴，笑嘻嘻望着他：“和老婆闹矛盾啦？”
“怎么可能！”严遇宵一下亢奋，一下又颓废下去：“不过我那丈母娘要是再待久一点，可能真就要闹矛盾了。”
“哎，好可惜。”桑美丽同情道：“早和我在一起不就没这么多事啦。”
严遇宵亮出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早叫你别做梦了。”
桑美丽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没事，我能等。”
“你迟早等来一顿毒打。”严遇宵撇嘴：“我老婆武力值爆表。”
“唉。”桑美丽又一声娇滴滴地长叹：“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女汉子。”
严遇宵帮她把脚边摔碎的粉饼拾起来，顺便白了她一眼：“老子乐意！”
今天演出的剧目是国外经典话剧，剧场每周都会排两场，对于严遇宵来说已经演过不下二十遍。台上他本色出演一个潇洒风流的富家公子，桑美丽也本色出演一个美丽又愚蠢的千金小姐，两人对起台词几乎闭着眼睛也能顺出下半句。
当然，只有可能是严遇宵闭上眼睛，桑美丽全程含情脉脉。
“假如我有两块面包，我会用其中一块去换取水仙花，洁白的芬芳啊，是我们不朽的爱情。”
“爱情这种东西，它胜过饥饿，恐惧，仇恨，乃至死亡，它叫我们血肉相连，死而复生。”
……
两个小时的演出结束，演员们集体返场，鞠躬致谢。因为是工作日，台下观众不多，掌声也零零碎碎。
严遇宵在向台下挥手时意外发现前排位置上坐着的谷韵女士，愣了一会儿，直到被桑美丽戳了两下才想起下台。
下台后不敢耽搁，直接朝观众席走去，其余人已经陆续离场，只有谷韵还稳稳当当坐在其中。
“妈，您怎么过来了？”严遇宵提心吊胆。
“来看看你的工作。”
“您是买票进来的吗？早知道我就给您两张赠票了。”
“没有，我和门口检票的说是你亲戚，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您这么说他们就信了？”
“是啊。”谷韵神色如常。
其实一开始检票人员完全当她是开玩笑，还是她翻遍相册找出一张严遇宵五岁那年光屁股的照片才被允许进入。
至于这张照片的来源嘛，就说来话长了。
被蒙在鼓里的严遇宵还不知道自己的光屁股照已经被检票同事传遍全后台，当下的他光是应对岳母大人就已经分身乏术。
“我这也就瞎演演，让您见笑了。”
谷韵眉目深沉，“你打算就这样演一辈子吗？”
严遇宵止住笑容。
“如果有两块面包，你会都换成水仙花，如果然然有两块面包，她会怎么选择呢？”谷韵开门见山，字字珠玑：“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爱情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在人生要面对的种种困难当中，爱情是最不重要的那个。小严，你除了可以带给然然爱以外，还可以带给她什么呢？难道爱真像你说的，可以抵抗饥饿和生活的苦难吗？”
严遇宵的心随着一个又一个字眼向黑压压的谷底坠去，他已经猜得到这段话的终点会停向何处。
离婚。
一个母亲要规劝自己的女儿离开一无是处的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严……”
“阿姨，您别说了。”严遇宵眼圈红红，咬紧牙关打断她：“我不会和然然离婚的，我给她爱，是因为我现在只有爱，只要是我拥有的东西，我都会给她，现在没有的，以后也会有！”
这回轮到谷韵无言了，她看着严遇宵神情激动的样子，憋了好半天才说：“那个，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叫你们离婚。”
“……啊？”
谷韵松口气，不得不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告诉他：“我来找你，是想劝你尽快找份稳定的工作，当剧场演员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你们现在也结婚一年了，下一步就是备孕生小孩，至少每个月都要有固定的收入，才不会活得太慌乱呀。”
严遇宵傻在原地，眼见自己的心又在这些字句的牵引下一点点从深谷里升起。
“妈……”
谷韵气笑：“我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恶毒丈母娘？”
“妈——”
严遇宵再绷不住，紧紧抱住谷韵。
“这是硬性要求啊，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必须已经有一份正经工作了，不然，我真的有可能棒打鸳鸯哦。”
严遇宵点点头，又哭又笑。
很好，这么一安慰，严遇宵更想死了。
“讲真的，你不会是被诅咒了吧？”沈思亓说：“三年来一次重要节日也没过上。”
就连一向奉行无神论者的沈哥哥都开始怀疑玄学的可能性，苏温当即附和：“嗯！你肯定是被诅咒了！”
“你还好意思说！”严遇宵朝她叫唤。
“但这次确实跟我没关系呀。”苏温急忙撇清：“虽然我刚才磕得腰酸背痛，命悬一线！但为了不破坏你的浪漫惊喜，全凭着坚定的毅力硬生生忍下来了。”
沈思亓敛住笑不去戳穿她，实际上苏温当时哭着喊着要找周徽然，还是沈思亓偷偷藏起她的手机哄骗可能落楼下餐厅去了才勉强控制她的行为。
不知真相的严遇宵双手抱头，很是颓唐：“我哪能猜到妈会在那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这里的“妈”指的是周徽然的妈妈，二十分钟前已经先行离开的周徽然给他发消息，说谷韵女士突然来了，马上到车站，自己先去接她，家里见。
“毫无征兆到访，总觉得来者不善啊。”苏温猜测。
大概率猜得到，肯定是听说严家破产，专门过来勘察情况的。
严遇宵唉声叹气，忧愁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并不多见。
“事已至此，先回家吧。”沈思亓劝他。
酒店的管理人员在此时敲门进来，先简单查看了一下断床，随即露出五星级服务的标准微笑：“很抱歉让各位受惊了，我们会另外安排新的房间，并附赠小礼品作为补偿。”
苏温才要喜滋滋答应，就听见严遇宵说：“不用了，能直接退钱吗？”
“什么！为什么不用？”
“用什么用，惊喜都黄了，回家睡去！”
苏温气急败坏，上手把他拉到一边：“那你也少靠着我对象，回家靠你自己对象去！”
管理人员问：“确定不住了吗？”
苏温：“住！”
严遇宵：“不住！”
“啊啊啊严遇宵你好坑啊！”苏温直摇他的肩膀。
沈思亓忽然生出一种“老父亲带俩熊孩子”的既视感，无奈起身跟着管理人员向外走：“不好意思，去办退房手续吧。”
严遇宵得意洋洋：“看吧，沈哥哥还是最爱我。”
“……”苏温停手了，同时默默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三人离开之前，严遇宵不忘和餐厅老板据理力争，以惊喜失败为由坚决不肯付场地费和人工费。
苏温和沈思亓看在眼里，不得不感慨严遇宵的变化之大。
一个曾经拿钱当纸撒的人现在都学会赖账了，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
周徽然领着妈妈回到自己的新家，还没进门便听见一声质疑：“甲醛散干净了吗？这么着急住进来，也不怕生病。”
身为周徽然的亲妈，谷韵女士有着更胜女儿的高冷，除此以外还添刻薄骄矜，对比来看周徽然除了情绪变动少点，其他地方简直人情味满满。
“房子很早就装修过，只是布置了一些家具，没什么味道。”
“家具也是刷漆的，不知道藏着多少有害物质。”谷韵换了一次性拖鞋，进到屋里四处打量：“严遇宵呢？”
“晚上和朋友聚餐，待会儿就回来。”
“他还像以前那么爱玩儿吗？”
“因为搬家，请客吃饭而已，”周徽然解释道：“要不是您来得太突然，我就和他一起回来了。”
“他家的变故也很突然。”谷韵语气淡淡。
母女俩一脉相承的冷，气氛一降再降，直至冰点。
“这跟他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谈恋爱的时候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这种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看着漂亮，其实空有其表。如果他有本事一辈子待在温室里，那我也不说什么，可现在呢，他那不靠谱的爸和不靠谱的妈嚯嚯完一切丢下你们就跑了，留下他这个大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哎呦！”
谷韵未说完的话被一声尖叫取代，原本在玄关处为了躲避唠叨而收拾起鞋柜的周徽然立即向声音源头跑去，只见谷韵女士跌坐在地，一条腿卡在客房地板的洞里。
“这……这什么？！”谷韵无法接受一个好好的新房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洞。
周徽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先沉默地把老母亲给扶起来。
“这总不会是故意的吧？”谷韵问。
“楼下是苏温他们家，就是有意打通，准备接楼梯的。”万幸周徽然没有一紧张就大脑宕机的毛病，迅速编出理由，平静地应答。
“这是你的主意？”
“是啊，您应该知道，严遇宵他什么都听我的。”
谷韵太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视线一扭，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我给您订个酒店吧。”
“为什么订酒店，你还有钱吗？”
“家里只有主卧布置了，没地方住。”
“我不到外边住去。”谷韵想也不想拒绝：“我来我女儿家里，还要去住酒店，说出去不够人笑话，我今天就睡主卧。”
周徽然无奈，继续掏出手机戳戳点点，谷韵补充道：“也不要让严遇宵到酒店住去，我就待一两天，怎么也得见见姑爷。”
“妈，您到底想干嘛呀？”
“我是你妈，难道能害你不成？”
“我都说了我的事不用您操心。”
“别人求我操心我还懒得搭理呢。”
–
等严遇宵回到家，母女俩已经大战多轮，纵使神经大条，他也能在此刻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客厅里，沙发两端，两人各盘踞一处，平静地看着电视。
当然，傻子都知道这种平静只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严遇宵太知道了，所以才进门就后悔了，刚才怎么就没有顺势跟着沈思亓回他们家去呢！
“呦，小严来啦？”谷韵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
“是，妈。”严遇宵乖巧像学生，又鞠躬又问好，条件允许的话差点要跪下。
周徽然倚着沙发扶手，尽可能避免两人交谈：“去接点水吧。”
“好的。”严遇宵火速进厨房。
“我要喝茶。”谷韵道。
“大晚上喝茶容易失眠。”周徽然提醒。
“这是习惯，晚上喝不到茶我才会失眠。”
“新家哪有茶叶？”
“没有吗？”谷韵尾音一扬，不知道是在问谁。
“怎么会！”严遇宵赶紧插进来：“我现在去楼下借几包，妈您稍等一会儿啊。”
连电梯也没坐，直接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下到15层。
敲门进屋，还不等开口，沈思亓直接递给他一盒未拆封的茶叶：“要这个吧？拿去。”
“未卜先知啊？”严遇宵大惊。
沈思亓给他指了指里屋，书房内，苏温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空心钢管，一头贴着自己的耳朵，一头伸到上面的洞里。
“这……”严遇宵沉默了。
“理解一下，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沈思亓说得正直：“你快回去吧，感觉眼下这个氛围，在外面待得太久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谢谢你。”严遇宵赶紧又跑上楼了。
泡好茶，沏好水，岳母老婆一人一杯。
谷韵接过茶杯浅啄一口，神情泛起涟漪：“小严……你平时泡茶，都是用温水哈？”
严遇宵大窘，他这人不爱喝茶，更没泡过，只理所当然觉得温水方便喝，也没想过茶叶能不能泡得开的问题——他一直以为茶叶遇水就能泡开，泡不开的都属于质量问题。
“叫您喝水，非要喝这个。”周徽然不轻不重地回怼。
谷韵瞥了女儿一眼，严遇宵立刻大咧咧地坐到两人中间：“哎呀是我太笨了，阿姨，咱们看电视吧！”
电视上正在播送地方新闻，谷韵道：“都是文绉绉的讲话有什么好看的，换个电视剧。”
“好嘞！”严遇宵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
“电视剧都是胡编乱造，多看点社会新闻才有用。”周徽然说。
严遇宵要换台的手又讪讪停下。
谷韵一哼：“新闻就一定是真的了？不是美化过就是夸张过，专哄骗你们这些个年轻人。”
电视上播起报道：“昨日凌晨，27岁男子小张醉酒后直接睡进当地警局，无论民警如何劝阻也不愿回家，经了解，原是小张深陷爱人与丈母娘的对抗当中，心力憔悴……”
其实新闻也不全是假的吧……严遇宵在此刻深深与新闻里的小张共情了。
“还是吃水果吧！”他又来积极调动气氛，到厨房削了两个苹果，岳母老婆一人一个。
谷韵接过还没有拳头大的苹果左看右看，“小严买的苹果真挺小啊。”
“呃哈哈……”严遇宵尬笑两声，当然不敢说在削皮之前这个苹果要比现在大一倍，至于为什么变成这样，要问厨房垃圾桶里躺着的那堆沉甸甸的皮。
“您要嫌小就把我这个一起吃了吧。”周徽然伸手过去。
“不了，晚上吃苹果没什么好处。”谷韵把自己手里那个也放下，“我先睡了。”
“妈，您睡我屋吧！”严遇宵跟过去。
谷韵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不然呢？
周徽然说：“明天我们都要上班，没人陪您。”
“本身我也没打算叫人陪。”谷韵不甚在意：“小严也上班？”
“是，明天剧场有演出。”
谷韵若有所思，淡淡道：“行，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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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苏温举着空心管听得认真，沈思亓洗好澡出来问：“怎么样了？”
“挺好的，听起来有一种不太和谐的……和谐。”
–
严遇宵在沙发上睡了一晚，准备来说是躺了一晚，这期间从沙发上滚下来三次，被起夜上厕所的母女俩惊醒两次，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时候进入梦乡，楼下六点钟的早市又准时开张，在惊天动地的剁肉声中，严遇宵饱含热泪地起床了。
去到剧场，与他搭戏的女演员桑美丽只看他一眼就吓得把粉饼都摔到地上：“我天，这谁家熊猫跑出来了？”
严遇宵把脸转向化妆镜，好家伙，黑眼圈快比眼睛都大了。
他怏怏道：“别提了，都是泪。”
桑美丽托着下巴，笑嘻嘻望着他：“和老婆闹矛盾啦？”
“怎么可能！”严遇宵一下亢奋，一下又颓废下去：“不过我那丈母娘要是再待久一点，可能真就要闹矛盾了。”
“哎，好可惜。”桑美丽同情道：“早和我在一起不就没这么多事啦。”
严遇宵亮出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早叫你别做梦了。”
桑美丽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没事，我能等。”
“你迟早等来一顿毒打。”严遇宵撇嘴：“我老婆武力值爆表。”
“唉。”桑美丽又一声娇滴滴地长叹：“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女汉子。”
严遇宵帮她把脚边摔碎的粉饼拾起来，顺便白了她一眼：“老子乐意！”
今天演出的剧目是国外经典话剧，剧场每周都会排两场，对于严遇宵来说已经演过不下二十遍。台上他本色出演一个潇洒风流的富家公子，桑美丽也本色出演一个美丽又愚蠢的千金小姐，两人对起台词几乎闭着眼睛也能顺出下半句。
当然，只有可能是严遇宵闭上眼睛，桑美丽全程含情脉脉。
“假如我有两块面包，我会用其中一块去换取水仙花，洁白的芬芳啊，是我们不朽的爱情。”
“爱情这种东西，它胜过饥饿，恐惧，仇恨，乃至死亡，它叫我们血肉相连，死而复生。”
……
两个小时的演出结束，演员们集体返场，鞠躬致谢。因为是工作日，台下观众不多，掌声也零零碎碎。
严遇宵在向台下挥手时意外发现前排位置上坐着的谷韵女士，愣了一会儿，直到被桑美丽戳了两下才想起下台。
下台后不敢耽搁，直接朝观众席走去，其余人已经陆续离场，只有谷韵还稳稳当当坐在其中。
“妈，您怎么过来了？”严遇宵提心吊胆。
“来看看你的工作。”
“您是买票进来的吗？早知道我就给您两张赠票了。”
“没有，我和门口检票的说是你亲戚，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您这么说他们就信了？”
“是啊。”谷韵神色如常。
其实一开始检票人员完全当她是开玩笑，还是她翻遍相册找出一张严遇宵五岁那年光屁股的照片才被允许进入。
至于这张照片的来源嘛，就说来话长了。
被蒙在鼓里的严遇宵还不知道自己的光屁股照已经被检票同事传遍全后台，当下的他光是应对岳母大人就已经分身乏术。
“我这也就瞎演演，让您见笑了。”
谷韵眉目深沉，“你打算就这样演一辈子吗？”
严遇宵止住笑容。
“如果有两块面包，你会都换成水仙花，如果然然有两块面包，她会怎么选择呢？”谷韵开门见山，字字珠玑：“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爱情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在人生要面对的种种困难当中，爱情是最不重要的那个。小严，你除了可以带给然然爱以外，还可以带给她什么呢？难道爱真像你说的，可以抵抗饥饿和生活的苦难吗？”
严遇宵的心随着一个又一个字眼向黑压压的谷底坠去，他已经猜得到这段话的终点会停向何处。
离婚。
一个母亲要规劝自己的女儿离开一无是处的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严……”
“阿姨，您别说了。”严遇宵眼圈红红，咬紧牙关打断她：“我不会和然然离婚的，我给她爱，是因为我现在只有爱，只要是我拥有的东西，我都会给她，现在没有的，以后也会有！”
这回轮到谷韵无言了，她看着严遇宵神情激动的样子，憋了好半天才说：“那个，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叫你们离婚。”
“……啊？”
谷韵松口气，不得不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告诉他：“我来找你，是想劝你尽快找份稳定的工作，当剧场演员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你们现在也结婚一年了，下一步就是备孕生小孩，至少每个月都要有固定的收入，才不会活得太慌乱呀。”
严遇宵傻在原地，眼见自己的心又在这些字句的牵引下一点点从深谷里升起。
“妈……”
谷韵气笑：“我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恶毒丈母娘？”
“妈——”
严遇宵再绷不住，紧紧抱住谷韵。
“这是硬性要求啊，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必须已经有一份正经工作了，不然，我真的有可能棒打鸳鸯哦。”
严遇宵点点头，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