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回来了?”在酒店大堂中央席地而坐的中年男人指着她。

    “初女士,”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过来,是酒店的经理,“您的大伯……在这里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经理说得委婉,但看这围观的人,和那两米外的一只鞋,就知道,这样子是已经闹了一阵子了。

    初知仁爬起来,赤着一只脚,一高一低地走过来,“好侄女,要见你一面不容易啊!来,请我喝杯茶吧,要不喝杯酒也行,为了见到你真是累死我了!”

    她看了一眼,然后把行李给经理:“麻烦帮我把行李放上去。”

    “好的。”经理接过,“餐饮厅要帮您安排一个雅间吗?”

    她点头,“可以。”她便朝酒店位于上层的餐饮厅去。

    初知仁去捡回自己的鞋子穿上,跟在初静念后面一起上去。

    其实初静念去岚城前初知仁就来过酒店,只是她没去见,所以上次她才会跑去汤雅家睡了一晚。

    今天却还是碰到了。

    其实去不去雅间她并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丝毫不惧,只是怕为难酒店工作人员,她才同意去的雅间。

    而初知仁却求之不得。

    他左看看右看看,一屁股坐下来,喝了一口杯子里服务员倒的茶水,“你现在混得不错呀,有房子不住住酒店,还是五星级酒店。啧!有钱。”

    而她一句话都没说,坐下就待着,像个蜡像一样看着外面的风景。

    初知仁见她半天不说话,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你奶奶病了,你知道吗?电话、电话联系不上,人、人找不到。我不要求你别的,你要不想去看就算了,钱你还是要给吧?你爷爷身体也不好,家里就靠我一个人。好歹…你爸,也得叫他们一声爸妈是吧?生他养他,不然现在也不会有你。

    “我知道,你还在为以前那个事怪我们,但……那也是迫不得已啊!现在你奶奶要做手术,我就问你,给不给钱?你要是不给,我一巴掌可就会扇过去,替你爸好好教育教育。”

    她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到这个时动了一下,笑了,“我爸……我爸早就不在了,你还记得他去世多少年了吗?我亲爱的大伯。”

    她想了想,“原来我还有爷爷奶奶啊?我以为这世界上就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你们不是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房子都卖了,那速度真叫一个快啊!”

    “那不然呢?都赔进去吗?我们还要生活啊……”初知仁厉言反驳。

    “那我们呢?”一颗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我和我妈呢?那个时候爷爷奶奶怎么不说我爸是他们的儿子啊?”

    “小念啊,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痛苦的,再怎么他们也是你爷爷奶奶,你的亲人,和你流着同样血的亲人啊。就算以前再不对吧,现在事也过去了。躺在医院的那是你奶奶,我只要你出点钱,不用你出力,你要不想看,你去都不用去,行吧?到时候百年了,也都不用你们操心。你看可以吧?”

    一股恶心的感觉涌到她的嗓子眼,就像当年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好熟悉的话。当你们还不知道我们背上巨额债务的时候,你也是字字句句都在说钱,想着怎么把我爸那摊子卖掉,想着保险,想着事故赔偿,甚至想着丧葬上会在哪些人手里收到礼金。

    “啊~现在还想着我爸留下来的那房子。”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连同那要控制不住而要涌上来的情绪,一起压了压,“没有。”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冰冷,“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说这么多做什么?”连同表情,“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想都不要想。”

    “这意思是,你要看着你奶奶去死了?”

    “从他们带着钱跑了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爷爷奶奶了!——我求过你们的!是你们不管我们的死活,还把我们的钱拿走了!两百万,十几年前要还两百万!我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们呢!

    “你们想逼死我们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是你们的亲人?!”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手死死地抓着桌沿边。她还是没有控制住,因为这一刻她又像是回到了那个漆黑无比的一年里,父亲死了,原本富裕的家庭一夕之间顶梁柱没了,还欠下巨额债务。曾经说着爱她,喜欢她的爷爷奶奶,联合着她的大伯取走了他们所知道的账户下的所有钱,还把他们自己的房子卖了,消失地彻底。

    打电话求他们,发信息求他们,只有冷冰冰的:“要还你去还,我们还不起。”

    把所有的债务留给年仅十五岁的她,和多年没出去工作过的母亲两人。当时她什么都不懂,她母亲也什么都不懂。一个失去父亲;一个失去丈夫。然后连同亲人;婆家一起失去。就在那短短的一个星期里。

    那真是无比漫长又黑暗的一个星期。然后那段漫长的黑暗时期,整整延续了一年,她们才慢慢适应,慢慢接受,慢慢看清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还有那,所谓的亲人。

    “你行!……你行啊!”初知仁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给钱是吧?可以!你们家那套房子还是老屋拆迁款买的,我要想拿回来,轻易就可以!我是不想走到这一步才来找你的,你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

    初知仁刚起身要愤然而去,就听到,“你要房子。可以啊,债务你们也一起分担了吧。”

    初静念看着他那诧异的表情,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上好的你们全占,坏的却能一点都不要吧?——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告诉你!现在你奶奶就在医院躺着!我倒要看法院是要分什么鬼债务,还是让人死在医院!”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他们的医保都是齐全的,两个人每个月的退休金加在一起,两个老人根本用不完!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和你们从我们账户上拿走的,还有那套房子,别说是做一台手术,就是做十台、二十台都没问题!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急着要钱的是你。”她深吸一口气,“亲爱的大伯,你也老大不小了。从小被父母养着,大了让老婆养着,离婚后老了又回去啃父母,请问你要这双手和这双脚有什么用啊?就为了去吃喝玩乐,然后去赌个博?就算是头猪,身上一斤肉还值个十几块钱呢。”冲他身上扫了眼,“您虽然人老了,但看上去还挺有力气的,便宜一点,应该也能赚不少。”

    她把话还回去,换来一个强有力的巴掌,朝她的脸上呼去。

    那巴掌的风劲从她脸旁划过。她回过头看拉开自己的人,微微惊讶,叫道:“妈……”

    王丽把女儿拉到身后,自己站在前面,面对初知仁:“大哥,好久不见。”

    ……

    “妈,你为什么要给钱给他?”初知仁拿钱走后,初静念不满地冲母亲嚷嚷。

    “他们是你爸的父母,再怎么样也生了他,养了他。”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

    “把孩子养这么大,不容易的。”王丽的一句话就让初静念说不出话来。

    但她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在此刻都涌了出来,“凭什么……”

    “哎哟,我们家粘豆包变成小哭包了?”王丽坐过去,一点一点给女儿擦掉出来眼泪。

    “他们从来就看不起我们……”她咬着唇,“那话说得多难听……他们当时那话说得多难听!你都不记得了吗?”

    “记它做什么?不记得了,也不想记。还有,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激怒他,让他打你的?”要不是前一天物业的人打电话告诉王丽,她家门外被人画了油漆,让她想到是谁,王丽今天也就不会这么及时赶回来,

    “谁要你用这种方式的?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对付那种人,值吗?”王丽喝斥,但又马上心疼地看着女儿,检查了一下她的脸,确认没被打到,才松了口气,“我告诉你,”点了点女儿的鼻子,“你要是真被他打了,进去的就不是他,会是我。听懂了吗?”

    初静念抿着嘴,低着头,一副小孩做错事的模样。也只有在王丽面前,初静念才会有这副模样。

    晚上,王丽抱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女儿睡觉。

    “……妈。”

    “嗯。”

    “他们还会来要钱的。”

    “……我会处理的。这件事你不用管。”

    ……

    第二天。因为要赶飞机,王丽一早就走了。

    母亲的处理方式初静念大概是知道的,在人情世故方面,她向来心软——虽然自己很不喜欢这一点,可每次遇到这种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似乎不管怎么做,都不对。怎么样……心口那一口气,都不顺。

    现实,总是和人想要的相悖。

    今早,她才发现原来的这个手机号上顾丰发了很多信息给她,还有几通未接来电。

    【我听李西他们说你回来?】

    【在忙?】

    【晚上有时间吗?】

    【冷烫面馆出了新的口味,要不要去试试?】

    【如果你不回复,我就当你答应了。晚上六点,我等你。】

    她拿起手机写:【我昨天有事在忙,没有看到。】在打出来后,又全都删掉了。

    然后她看到江义给她发来的信息,是一份电子邀请函。

    “……订婚?”她看到上面赫然写着订婚邀请函几个字,而邀请人是江义和戴夏夏。

    戴夏夏……

    好熟悉的名字。

    她想起来了,是耀华集团的千金。

    她又看了看这熟悉的邀请函模式,应该是没有错了。

    所以江义这次回来是为了订婚?

    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是两情相投,还是利益所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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