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休沐之日,刘病已从太学回到掖庭已是天黑,远远地看到舅公家的小厮郭春安站在门口正翘首以盼地等着。

    看到刘病已,郭春安急忙上前接过书箱道:“少爷你可回来了,小的都等你一个多时辰了。”

    “舅公这些日子还好吗?”刘病已便走便问道。

    “老爷没什么大碍,只是咳嗽比往日厉害了些。”郭春安回道。

    “舅公这是老毛病了,每到春夏之交就重些,如今上了年纪,你平日里一定要多照顾些。”刘病已嘱咐道。

    “少爷放心,王大夫早就给了方子,现下正吃着药呢。老爷给少爷准备了新衣,让小的送来,说是带去太学穿的。老爷还说,少爷现下已是太学弟子,身边不能没有书童,日后就让小的跟着你了。”

    “我有春生一个人就够了,也没那么多事,你跟舅公回了吧。”刘病已说道。

    “老爷说春生那个人粗手粗脚的,又不识字,照顾您起居还可以,书童就让小的做吧,不然老爷不放心。”

    “你说谁粗手粗脚呢?”从厨房端着餐食过来的春生急道。

    “是老爷说的,我可没说。”春安躲开春生踢过来的腿说道。

    “好吧,那你就留下吧。”刘病已知道此事拗不过舅公只得应下。

    “谢谢少爷。”春安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你干嘛这么高兴?做书童可是很辛苦的,你不怕我天天让你读书吗?”刘病已问道。

    “那也总比回去被老爷打断腿强。”春安说道。

    “舅公为什么打断你的腿?”刘病已奇怪道。

    “老爷说了,若是我这次没有留下做书童回去后就打断我的腿。”春安故作委屈道,“您上次就只留下春生,这次总不能这么偏心了吧?”

    “舅公真的这么说的?”刘病已脸上露出几分狡黠之色。

    “是啊,春生可以作证,他当时就在身边呢。”春安指着一旁摆放碗筷的春生正色道。

    “是吗?”刘病已问春生道。

    “少爷,没错,我去拿包裹的时候,老爷特意嘱咐的,说这次如果少爷不答应,等春安回去就把他的腿打断。”春生故意咬着牙说出后面几个字。

    刘病已低头打量了一下春安有些瘦弱的小腿,带着几分玩味道:“那舅公有没有说如果你背不下来夫子教的文章我也会把你的腿打断啊?”

    “啊?不是吧?那我岂不是既要背书还要……还要担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啊?这不是……受两份罪吗?”春安吓得说话都哆嗦了。

    “哈哈……谁让你非要留下呢。”刘病已和春生看着春安那张欲哭无泪的脸笑作一团。

    第二天一早刘病已便去了史恭府上。刚到堂前,便看到许广汉已经迎了出来:“皇曾孙,你回来了?”

    “许大叔好!”刘病已叉了叉手,便随许广汉进到堂内。见到舅公坐在正堂,张贺居于左首。刘病已先向张贺见过礼,便问史恭道:“舅公您近来可大安了?”

    史恭没有回答,将手中的茶放在桌上,说道:“病已,你来坐,舅公和两位大人有事找你商议。”

    刘病已依然在下首坐了,见许广汉面露忧郁之色,不知发生何事。见许广汉欲言又止,史恭便开口道:“病已,今日两位大人是为你的亲事而来。”

    “我的……我的亲事?”刘病已闻言吓了一跳。

    “怎么?难道你不想娶妻啊?”史恭笑道。

    “不是……我……我娶……”这事来的太突然,刘病已只觉得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少主,我愿做您的媒人将许小姐许给你怎么样?”张贺笑着看着刘病已道。

    “您说的是平君?平君她不是刚刚……”刘病已想说的是许平君的未婚夫欧侯少爷刚刚故去,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要嫁给自己了,但这话实在不便说出口。

    “许小姐她不曾过门,跟欧侯家的亲事自然做不得数。”史恭说道。

    “可是……”刘病已还是觉得不妥。

    “不瞒皇曾孙,平君出嫁前夜欧侯家的公子突发疾病死了,大家都说平君她乃克夫之相,我们便为平君卜了一卦,相士说她这是大贵之相,嫁与皇亲国戚方得长久。”许广汉解释道。

    “要嫁给皇室宗亲?”刘病已对许广汉的话深感意外,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病已,舅公的意思是让你跟许小姐成亲,你可愿意?”史恭道。

    “我……我现在还不想……”刘病已只觉得事出突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皇曾孙看不上小女?”许广汉急问道。

    “不……不是,病已自小与平君一同长大,深知她为人亲厚,只是病已不过一介草民,恐怕不值得平君托付终身。”刘病已言道。

    “少主,你虽无爵位在身,可早已归籍,跟当今圣上亦属近亲,将来或许能封关内侯,岂能妄自菲薄呢?”张贺说道。

    “或许皇曾孙是嫌弃平君曾许过他人吗?”许广汉也问出心中疑虑。

    “许大叔,您误会了,病已狱中多亏许大叔照顾方得活命,岂敢轻视他人。只是病已年纪尚轻,不想仓促成婚。”刘病已忙道。

    “少主此言有谬!”张贺大人接过话来:“想我大汉自立国之时,高祖皇帝即立下国策,凡我中华儿孙,必以繁衍后辈为先,方能壮我国力,扬我国威。孝武皇帝在位之时,为讨匈奴,可谓耗尽人材,当今陛下继位之时重申国策,凡男满十五、女十三需报至官媒,早议姻亲。少主已年至十七,又是汉室之后,也该早日成婚了。”

    “我……”刘病已不想张贺竟以皇威相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越发局促起来。

    “少主,昔日老夫想把孙女嬿儿许你为妻,无奈舍弟不同意,老夫总觉得对您不住,这次老夫甘愿以家财为聘,为少主定下这金玉良缘,以赎前罪。”张贺动情道。

    “张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来,病已亲事岂敢让张大人破财。”史恭忙道。

    “史老爷,请您给老夫这个赎罪的机会。”张贺恳求道。

    “病已,你跟许小姐是一处吃、一处玩的总角之情,那孩子舅公也见过,难得的贤淑女子,日后有她照顾你的生活,舅公也放心。”史恭认真道。

    “舅公,我刚入太学,课业繁重,成婚之事还是晚两年吧。”刘病已说出心中所想。

    “这是说的什么话,读书和成亲有何矛盾?况且在太学要研读多年,难道你想一直拖下去啊?”史恭问道。

    “少主,太学生里成亲的也大有人在,不会误了学业的。”张贺也劝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当前……”

    “两位大人,我看此事需得皇曾孙思虑周全,我们不可急于一时。”许广汉见刘病已犹豫不决,急忙道。

    “舅公、张大人、许大叔,请恕病已失礼。”刘病已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口舌起身行礼告辞。

    “病已,你站住……”史恭见病已就这样离去,气得想叫住他,可刘病已早已退出会客厅,史恭只得躬身对两人致歉:“张大人、许大人,病已他让家母给宠坏了,请不要见怪!”

    “史老爷言重了,事发突然,皇曾孙他一时想不通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小人唐突了。”许广汉有些尴尬道。

    “不,许大人对病已恩同再造,病已能娶令嫒为妻实在是他的福分,老夫定会再行劝说,另外也谢张大人美意。”史恭也对张贺欠身道。

    “史老爷客气了,能亲眼看着少主成家立室,老夫总算对主人有了交代。”张贺回礼道。

    “请两位大人放心,史某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史恭说道。

    “史老爷,还请不要逼迫皇曾孙,是小人高攀了。”许广汉再次致歉道。

    “许大人放心。”史恭将张、许两位大人送出府来,来到病已房间:“病已,你跟舅公说实话,你为何不愿娶许家小姐?莫非你已经有了意中人?”

    “不……没……没有”刘病已有些慌乱。

    “舅公也是过来之人,你若是真有喜欢的女子,不妨跟舅公直说,若是家世清白,我会为你做主推了许家。”史恭说道。

    “舅公,我现在真的没想过要成亲。”刘病已急忙道。

    “好,舅公也不会逼你,不过许家女儿虽然已经许过婚,但知根知底的,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病已,你要好好考虑。”史恭说道。

    “谢谢舅公,我会认真考虑的。”刘病已点了点头。

    “好,好,去吃饭吧。”史恭牵着病已的手走出房间。

    第二日,张彭祖一早来到史府来找刘病已:“次卿,明日是霍小姐生辰,她让我邀请你,你去不去?”

    “我?”听到霍成君的名字,刘病已有些慌乱:“我跟霍小姐不太熟,恐怕不好吧?”

    “你们都共度过良宵了,这还不叫熟啊?”张彭祖打趣道。

    “彭祖,你胡说什么呢?”刘病已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好在没有别人。

    “怎么我有说错吗?”张彭祖笑得有些奸诈:“次卿,你还没有跟我说那天晚上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每次一说到霍小姐你就紧张?难道你看上她了?”

    “你还说!”刘病已随手拿起一本竹简扔了过去。

    “好,好,我不说,我可是奉了霍小姐的命令要请你去赴宴的,她可说了如果你不去,以后再也不让我去她家了。”张彭祖正色道。

    “那你就不去呗,总是去女孩子家里也不好。”刘病已说道。

    “那可不行,霍家的马可都是宝马良驹,光大宛国进贡的天马就有好几匹呢。”张彭祖认真道。

    “哦,原来你是冲着人家的汗血宝马去的啊。”刘病已恍然大悟道。

    “你以为呢?要不是为了他们,我能天天腆着脸去求上官嘛。”张彭祖道。

    “那好吧,为了你能骑上天马,我就陪你走这一遭。”刘病已拍了怕张彭祖的肩膀道。

    “你答应了?”张彭祖没想到刘病已这么快就松了口,以前邀他出去一次可比登天还难。

    “怎么?你不相信?那算了。”刘病已坐回椅子道。

    “相信!相信!我当然相信了!”张彭祖拉着刘病已的手臂便往外走。

    “干嘛去?”刘病已被连拖带拽地出了书房。

    “去找上官啊,他知道霍小姐喜欢什么,我好准备礼物啊。”张彭祖急道。

    “送人礼物难道不是自己想的吗?”刘病已有些无奈道。

    “你还不知道我?给别人送礼哪次不是你和上官帮我挑的。”张彭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刘病已摇了摇头,只得跟上去。

    刘病已和张彭祖刚踏进上官宁家的会客厅,便听到有人说话了:“张大公子怎么来得这么迟?不知张大公子准备的是什么好东西?”说话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公子,乃太仆杜延年的公子杜佗。

    “老杜,你管不着,不过你这次可不能太小气了,我知道你刚刚得了御赐的宝贝。”张彭祖道。

    “御赐的宝贝可不能随意送人,不过我已经托父亲从西域采买了西域的奇珍,到时候一定让你们大开眼界。”杜佗道。

    “你们别太破费了,成君她什么都不缺,只要人去了就行。”上官宁说道。

    “那怎么行?这次可是咱们第一次给霍小姐庆生,无论如何都不能太寒酸了。”杜佗说道。

    刘病已接口道:“上官,霍小姐她平时喜欢什么?我们好提前做准备。”这话他是替上张彭祖问的。

    “次卿,你不必……”

    “我说上官,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必须坦诚相告。”张彭祖玩笑道。

    “就你话多,其实呢,今年上巳节时成君行过了及笄礼,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想今年的生辰热闹些,所以多请些朋友来。大家什么都不用带,她什么都不缺。”上官宁说道。

    “那怎么行呢?女子及笄是为大礼,必须要好好庆祝,杜某一定献上一份厚礼。”杜佗说道。

    “对,我也要送一份合她心意的礼物,你如果不说我就去问嬿儿,还怕你不告诉我吗。”张彭祖得意道。

    “是是,嬿儿小姐比我更了解成君,你问她最合适了,何必来找我呢?”上官宁笑道。

    “你……”

    “哈哈……”

    听着彭祖、上官、杜佗他们几人的玩笑生,刘病已陷入沉思,原来她已经及笄,那这十五岁的生辰算是女子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仪式了,自己应该准备些有意义的贺礼。

    虽是霍家最小的女儿生辰,但所来之人十有八九都是冲着霍家权势,因此这生辰之宴也就成了豪门贵胄争相攀附的场所了。刘病已看着各家公子小姐纷纷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精彩绝伦的宝物。

    “次卿,该你了,不知皇曾孙给霍小姐准备了什么礼物呢?”杜佗笑道。

    霍成君也走上前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刘病已见他们所呈上的都是稀世珍宝,而自己……自己准备的小物件又怎么能拿出手呢?不由得将双手藏到背后。

    张彭祖见状,一把将刘病已捉住,在他手上翻出一只檀香木盒,打开一看是一支簪花点翠金步摇。张嬿看到将步摇拿到手中端详了半日,只觉得做工甚是精致,并非寻常所见之物,于是问道:“皇曾孙,这步摇你是从何处得的?”

    “这是……我家中所传。”刘病已低声答道。

    家中所传?难道是……上官宁想起刚入太学时,去掖庭帮病已打点行装,曾经在一支玉匣中见过此物,当时病已曾说这是史太祖母留给自己的,据说乃史皇孙当年给史良娣的定情之物,为卫皇后所赐,想到这里,上官宁忙道:“次卿,这既是家中所传,想必是不可轻易予人的,您怎可……”

    “真漂亮!”霍成君从张嬿手中取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霍小姐,你喜欢就好。”刘病已道。

    “谢谢次卿哥哥,我很喜欢!”霍成君笑道,忙命丫鬟给自己戴在发间,转身问道:“次卿哥哥,好看吗?”

    “好……好看。”刘病已看着娥眉粉黛盛装打扮的霍成君笑靥如花的看着自己,心里一阵悸动。

    “我说霍小姐,你不能只顾着次卿的礼物啊,我送你的玉凤凰可是从西域来的和田玉雕琢的好物件,难道你不喜欢啊。”张彭祖佯装生气道。

    “是啊,还有我的夜光杯也是从西域来的稀罕物呢。”杜佗也跟着说道。

    “喜欢,喜欢,只要是你们送的,我都喜欢!”霍成君欢快地在人群中间穿梭,鎏金的步摇在她的跳动下跟着摇曳,当真是步步生姿,风情万种。

    “上官,你的礼物呢?怎么还不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张彭祖用手臂撞了一下看着霍成君发呆的上官宁。

    “哦,我……我的……”上官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上官,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霍小姐刚行了及笄之礼你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欲望了?”张彭祖坏笑道。

    “你瞎说什么呢?”上官宁慌得急忙捂住张彭祖的嘴,好在霍成君在跟张嬿那帮小姐妹一处说笑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说说怎么了?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吗?”张彭祖扯开上官宁的手说道。

    “什么情况?我怎么听着这话里有话啊?”杜佗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就是上官宁要霍小姐定亲的事……”话没说完,张彭祖的嘴又被上官宁捂住了,但是依然挡不住张彭祖那颗想要戳破秘密的心,仍然用尽所有气力说出下面的话:“霍小姐行过及笄之礼后就要跟上官订婚了。”终于说出了埋藏心中多年的秘密,张彭祖大大地舒了口气。

    “什么?!上官要跟霍小姐订婚?!”杜佗和刘病已听后都大吃一惊,只不过杜佗是惊出口外,而刘病已是惊在心中。

    上官宁见话已经被张彭祖说出,想阻拦也拦不住了,只得红着脸讪讪地承认道:“这都是……大人的意思,还……没有说好呢。”

    “只是大人的意思吗?你难道没有想着人家?”张彭祖揶揄道。

    “我……”被张彭祖戳破心事,上官宁的脸红到了脖子根,羞得去打张彭祖:“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这不能怪我,大家早晚都要知道的嘛,我都帮你保守了那么多年秘密了!”张彭祖边躲边说。

    “上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守着这么一个大美人还瞒着我们,太不把我们当兄弟了吧。”杜佗也跟着说道。

    刘病已看着他们三人在一旁嬉笑打闹着,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起来,周围的笑声也越发听得刺耳起来,一下子全变成张彭祖的声音“上官要跟霍成君订婚了!上官要跟霍成君订婚了!上官要跟霍成君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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