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霍成君进入霍府,刘病已才辞了上官宁和张彭祖回到掖庭。刚拐进巷子,便听到有妇人哀嚎之声,刘病已凝神细听,这声音好像是许大娘,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平君婚期将至,许大娘每日喜笑颜开的,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悲伤?刘病已来不及细想,疾走几步,但见许家院门大开,乌压压地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着:“唉,许家怎么这么倒霉啊,竟然碰上这样稀奇的事”、“平君这丫头的命也太苦了”、“是啊,许大人也是一个老实人,怎么就摊上这事了呢?”

    听大家话音,许家一定是出了事,于是赶紧分开人群向里面走去。刚来到屋前,便看到许夫人瘫坐在地上哭喊着:“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自十六岁嫁到许家,原本以为可以靠着官家过上好日子,可是你让我早早地守了活寡,好不容易等到女儿长大找到一个好婆家,却……却又……”想是哭了许久,许夫人声音早已嘶哑,到最后竟发不出声来了。

    刘病已赶紧上前想要扶起许夫人,无奈许夫人体胖,他气力不够,只得先拉过旁边软塌,让她靠在上面休息。看到蹲在旁边抱头不语的许广汉,刘病已问道:“许大叔,家里出了什么事?”

    许广汉抬头看到是皇曾孙,急忙站了起来,搬了把椅子让刘病已坐。刘病已见许广汉神情哀戚,双目通红,便伸手扶他坐下:“许大叔,到底是出什么事?”

    许广汉看着刘病已深深叹了口气,哀声道:“平君……平君她的亲事成不了。”

    “你说什么?”刘病已以为自己听错,自从过完年定了婚期,这两个多月许家都忙着准备平君的嫁妆,就连舅公也让自己送来了钱帛作为贺礼,而且昨日出门的时候,平君还特意给霍成君准备了请柬,今日怎么突然就说亲事成不了呢?

    “欧侯家的少爷没了”许广汉说完再次叹了口气,重重地低下了头。

    “没……没了?”刘病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晃了一晃,“怎么会没了呢?”刘病已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实,自平君去年跟欧侯家议亲以来,自己虽然不曾见过欧侯少爷但总听许大娘在人前夸赞她这未来的女婿是如何如何好,平君嫁入欧侯家就如同踏上富贵道、入了黄金屋,现今离亲迎礼不足三日欧侯少爷怎么就死了呢?

    跟在许广汉身边的孙牛儿说道:“皇曾孙,今日我跟许大人用完早饭正要出门,欧侯家的管家便匆匆忙忙地来报信,说欧侯少爷昨天夜里突发心疾,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死了。”

    “突发心疾?”孙牛儿的话让刘病已感到有些意外,“那欧侯家可说了这心疾是新添的还是早就有的?我听说有的心疾是祖上传的。”

    “这个倒没说,以前我们也没有听说过欧侯少爷有这个病,也许是新添的吧。”孙牛儿回道。

    “肯定是祖传的,他欧侯家一早就没安好心,我看就是等他儿子死后让我家平君照顾他家二老的。”坐在地上的许夫人缓过了劲开口来骂道。

    “你不能这么说,谁能知道自家儿子什么时候死啊!”许广汉制止道。

    “老头子,咱们女儿都被坑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向着他家说话,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唉呀,我不活了……”许夫人听到丈夫这么说话气得用力捶着自己胸口。

    “许大娘,你别这样,当心身体。”刘病已急忙拦住她。

    “唉!我许广汉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看着妻子哭天抢地的样子,许广汉摇头叹气无可奈何。

    院子里围观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刘病已让孙牛儿帮忙把许夫人扶起来,对许广汉说:“许大叔,你先扶许大娘回房休息吧,身体要紧。”

    “不,我要去欧侯家说理去,凭什么让我女儿受这样的罪……”许夫人挣扎着要往外走。

    许广汉急忙拉住她的手,呵斥道:“行了,人家家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你就别去找事儿了,跟我回屋去。”说着将夫人连拖带拽地弄到里屋。

    刘病已送走许氏夫妇,走到院子里让街坊们都散了,待大家走后,刘病已发现似乎一直都没有看到平君,便问孙牛儿:“牛哥,平君呢?”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小姐她就在房里咱也没有出来过,连午饭都没有吃。”孙牛儿回道。

    刘病已看了看东厢房,现在天色已黑,平君的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光亮,摇了摇头道:“发生这样的事,平君她一定很难过吧。”

    “皇曾孙,你要不要去劝劝小姐?”孙牛儿知道皇曾孙说话许平君还是听的。

    “我?”刘病已有些犹豫,人死不能复生,这个时候自己能说什么呢?

    “小姐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了,大人让我去送了几次饭她都没开门,我怕这样下去小姐的身子受不了。”孙牛儿担心道。

    听孙牛儿这么说,刘病已也是万分担忧,平君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想到这里,刘病已急忙去敲许平君的门:“平君,是我,你开开门。”

    “小姐,皇曾孙来看你了,你开开门吧。”孙牛儿也在门外喊道。

    “平君,我是病已,我已经知道了欧侯家的事,你开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刘病已有些着急。

    “皇曾孙,你说小姐她会不会想不开啊?”孙牛儿焦急道。

    刘病已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听着,好像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由多想,退后几步,快步向前用力踹向房门,孙牛儿见状也跟着一起踹。木质的房门很快便被他们二人踹开,刘病已顾不得礼教之防冲到里面,抬头便看到许平君正坐在床边拿着剪刀。

    “平君,你要干什么?”刘病已疾步上前,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小姐,你千万别做傻事啊,大人和夫人还需要你照顾呢。”孙牛儿也上前去抢许平君手中的东西。

    “你们干什么啊,给我……”许平君手中剪刀突然被抢激起了本能地反抗,不想三人一阵乱抢,刘病已的手突然被锋利的刀刃划到,顿时血流如注。

    “病已,你怎么样?”许平君看到鲜血吓得立刻松了手,握住刘病已流血的左手焦急道。

    “我没事。”刘病已抽回手来,把剪刀赶紧递给孙牛儿:“快把这个拿走。”

    孙牛儿接过剪刀慌忙道:“皇曾孙,你等着,我这就去拿金疮药。”

    “对不起,病已,你疼不疼?”许平君心疼地掉下来泪来。

    刘病已此时倒顾不上手疼,看着双眼红肿的许平君安慰道:“平君,欧侯少爷的死是个意外,许大叔、许大娘他们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千万不能扔下他们二老啊。”

    许平君看着满脸担忧的刘病已,想到他刚才不顾一切地抢夺自己手中的剪刀,拿起床上的一件红嫁衣不禁一笑:“我只不过是想把这件嫁衣改了,免得娘亲看到不高兴。”

    “你……你说什么?”刘病已看着许平君平静地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你在裁衣服?”

    “是啊,反正这嫁衣我也穿不上了,这么好的料子扔了怪可惜的,可让娘看到白白地生气,不如改做成平日穿的衣服,”许平君把红嫁衣铺在床上摸着光滑的蚕丝布料说道:“天越来越暖和了,我想做一件单衣,你说好不好看?”

    “好……好看。”刘病已有些发愣,总觉得如此淡然的平君有些奇怪。

    “你也觉得好看是不是?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呢。”许平君听到夸赞竟高兴地笑了起来。

    “平君你……你真的没事吗?”刘病已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没做人家少奶奶的福分罢了。”许平君微笑着说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门?牛哥说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此时的许平君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娴静淡然的样子,可是却让刘病已觉得有些反常。

    “皇曾孙,金疮药来了!”门外传来孙牛儿的声音,许平君没有再回话急忙去接金疮药。给刘病已包扎过后,许平君吩咐孙牛儿照顾爹娘。

    “牛哥,你去吧,这里有我。”刘病已说道。

    孙牛儿离开之后,许平君扶刘病已坐到外厅桌子前,关切道:“还疼吗?”

    刘病已举起受伤的手在许平君面前晃了晃轻松道:“你包的很好,一点都不疼了。”

    “你不要安慰我了,划了那么大一个口子怎么能不疼呢。”许平君有些自责道。

    “这点小伤真的没事,我以前外出游历的时候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刘病已宽慰道,看着忙着倒茶的许平君,刘病已问道:“平君,欧侯少爷的事,你真的没事吗?若你心里难受,可以跟我说说的。”

    许平君将茶杯放在刘病已面前,坐了下来,说道:“这亲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曾见过欧侯少爷……这可能是天意吧,我也只能认命。”

    “可是你……”

    “病已,你不必说了,我也不会寻什么短见,你放心。”许平君打断他的话,“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刘病已见许平君不愿多说也只得住口,端起桌前茶杯饮了一口,却是冰凉,孙牛儿说平君一整天没有开门了,自然也不会有热茶喝。

    “平君,你饿了吧?我待会儿让人送些吃的过来。”刘病已将茶杯放下问道。

    “我不饿,”许平君随口说道,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去床边的樟木箱里取出一块包着东西的锦帕递给刘病已:“病已,这是霍小姐的东西,请你替我还给她吧。”

    刘病已打开锦帕,看到两只晶莹的梅花簪:“这是霍小姐送给你的礼物,你留着吧。”

    “这簪子原本是新婚礼物,如今……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许平君说道。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这簪子吗?即使不做新婚礼物,平日里也是可以戴着的啊。”刘病已想起许平君刚见到这簪子时就爱不释手的样子。

    “我当初收这簪子原本就是为了在欧侯家撑个面子,如今我还是那个平民丫头,哪有戴这么名贵的首饰的时候,真戴了出去不是让贼惦记吗?”许平君笑着说道。

    见许平君神色如常,刘病已稍稍放了些心,将簪子包了起来:“你当真不要了?”

    “不要了,原本我应该亲自还给霍小姐的,可是我毕竟是刚死了未婚夫的人,怕人家嫌晦气,你就帮我还给她吧,替我好好谢谢霍小姐。”许平君说道。

    “平君,你别这么说。”刘病已安慰道。

    “也许我真的像别人所说是个不祥之人。”许平君脸上露出一丝黯然。

    “你胡说什么呢?每个人生死有命,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刘病已开解道。

    “谢谢你,病已,你是今天第一个来安慰我的人。”许平君感动道。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呢?你以前可是帮我打跑了不少坏孩子,我应该要好好谢谢你的。”刘病已笑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啊?”许平君看着刘病已有些惊讶道。

    “那当然了,我刚来掖庭的时候,舅公不能常常来看我,全靠张贺大人和许大叔照顾,可是他们俩也有公事也不能总陪着我,只有你能跟我玩,天天跟在我的身边保护我。”刘病已回想起旧时光感慨万千。

    “谁让你那个时候长得又瘦又矮,连女孩子都打不过,我比你大,自然要替你出头了。”许平君笑道。

    “是啊,你那个时候可厉害了,男孩子都不是你的对手,每次他们看到你来都躲得远远的。”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带你去西市看戏,结果你跟人家斗起了蛐蛐,你的骠骑大将军把一个胖子的蛐蛐咬死了,那胖子一生气就来抢你的,结果你就跟人家扭打了起来,鼻子都打出血了,你说你跟人家的身形差那么多怎么敢跟人家打呢?”

    “当然敢啊,我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霍去病大将军,怎么会怕他那个大单于呢。”回想起那次“大战匈奴”的蛐蛐之战,刘病已掩饰不住的骄傲。

    “你啊,就是争强好胜,后来又找人家斗鸡,赢了之后又跟人家打了一架,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揍在身上不疼啊?”许平君无奈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一听到那死胖子说他是驰骋草原的匈奴大单于我就来气,想我巍峨大汉能怕他手下败将吗?自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刘病已扬手道。

    忆及往事,两个人是说不完的话题,欢声笑语间白日的阴霾便一扫而光了。许平君看着如今身长八尺的刘病已不禁感慨道:“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天真烂漫了。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长大呢?要是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开心该有多好?”

    “也许这是我们活着的意义吧,人只有长大了才能知道人世间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做的事。”刘病已说道。

    “可是我不想长大,大人活着太累了。你看我爹和我娘,他们经常为了柴米油盐而争吵,一点都不快乐。”许平君有些伤心道。

    “人生不应该只有柴米油盐,还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刘病已想起夫子的话,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许平君看着刘病已谈起诗书滔滔不绝的样子心生澎湃:“病已,你是皇室宗亲,身上流的是孝武皇帝的血,你一定可以像先皇一样建功立业、造福万世的。”

    “可是我虽为先皇嫡孙,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挂名皇亲,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刘病已眼里的光芒顿时暗淡了下来。

    “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许平君鼓励道。

    “谢谢你,平君。”虽然是些安慰的话,刘病已也觉得十分受用,或许是内心埋藏着济世安民的种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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