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化水、绿柳抽芽,长安城中响起熟悉的歌谣:“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又到一年一度的青龙节,大司农按例上奏朝廷请示天子亲耕之事,霍光捧了奏疏,请皇上示下。

    皇上看过奏疏道:“准奏。”

    “陛下,太医说陛下龙体欠安,不宜过度劳累,春耕之事还是交给微臣去办。”霍光劝道。

    “夫农,天下之大命,自文皇帝起便躬行春耕之事,朕怎可违逆祖制呢?”皇上道。

    “陛下自继位以来击乌桓、平西南,兴太学,劝农桑,使百姓充实、四夷宾服,普天之下,无不感念陛下之仁德,陛下之功足慰先帝。”霍光劝道。

    “朕意已决,霍卿不必再劝。”皇上坚定道。

    “陛下……”

    “来人,传大司农!”皇上打断霍光的话。

    霍光见皇上执意亲耕只得从命。

    虽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可亲耕当日北风骤起,不到一炷香功夫鹅毛大的雪花便铺天盖地。霍光急劝皇上回宫,可皇上却坚持耕完一亩龙田,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皇上看了看身后耕过的土地,索性脱掉了貂皮大衣,手扶铁犁对牵着耕牛的刘病已大声道:“次卿,继续!”

    “陛下还是请回宫吧。”刘病已担心皇上龙体不敢驱动耕牛。

    “次卿,难道你也不懂朕吗?”皇上叹道。

    “陛下有爱农之心天下尽知,可陛下也要保重龙体啊。”刘病已跪地劝道。

    “朕的身体朕最清楚,此次恐怕是朕最后一次亲耕了,朕不想带着遗憾离去。”皇上哀戚道。

    “陛下……”

    “继续!”皇上用力握住犁手,命令道。

    “喏!”刘病已只得听命。

    龙田之内,只听见耕牛踩在土地上的哒哒声和皇上粗重的喘息。一圈、两圈、三圈……待把一亩龙田耕完皇上已是大汗淋漓。看着经过自己的双手耕过的土地,皇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喃喃道:“朕总算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先帝。”

    “陛下,您一直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刘病已扶着疲惫的皇上道。

    “次卿,你……知道吗?小时候朕……常常听太子哥哥说,为人君者……需知百姓为重……君为轻,朕……是替太子哥哥做了几年……皇帝……到了该还……还……”

    “陛下!陛下!”刘病已觉得手上一沉,低头去看时,皇上已经闭上双眼。

    皇上驾崩,举国哀悼,皇后每日以泪洗面,霍光体谅皇后孤苦便让小女儿成君相伴左右。当今圣上无子,继承大统之人必从宗亲中擢选,武帝之子只有广陵王刘胥尚在,而这位广陵王性格乖戾、目无法度,武帝在时就因觊觎皇位被贬斥,如今更无可能继承大统,遍寻皇室宗亲,近支者便只有武帝之孙昌邑王刘贺了。上官皇后颁下懿旨召刘贺入京以皇太子身份主持丧仪。

    初来乍到的昌邑王刘贺在京中毫无根基,加上在昌邑国行为不检,骄横放荡,朝臣之中对他颇有微词,霍光决定以为先帝守孝为由暂缓登基仪式。

    原本以为能够在昭帝灵前继位的刘贺心知肚明,登不了基的太子就是摆设。大汉自昭帝继位全凭霍光一人主政,太子废立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如今入宫已有月余,新皇登基之事却毫无动静,这不得不让刘贺心急如焚,每日同幕僚商议。

    “你们说这霍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将本宫立为太子,为何不让本宫继位,反而每日让本宫守灵。”刘贺气道。

    “殿下,您既然已是太子自然要尽人子之责为父守孝七七四十九日。”郎中令龚遂解释道。

    “依微臣看霍光这是缓兵之计,其目的在于另选他人。”门客吴德说道。

    “他要选谁?”刘贺紧张道。

    “殿下,您难道没有发现皇曾孙跟霍家走的很近吗?”吴德说道。

    “你是说卫太子之孙刘病已?”刘贺疑道。

    “正是他。”吴德点头道。

    “他不过一个罪人之后,微不足道。”刘贺轻视道。

    “殿下此言差矣,刘病已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官,但是您别忘了霍光早年也算出身于卫氏。”吴德解释道。

    “此话怎讲?”刘贺有些不明白。

    “龚大人,您出自京城,不如由您跟殿下讲讲这其中的因缘?”吴德对龚遂道。

    “吴大人所言不错,”龚遂接口道,“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乃已故冠军侯霍去病同父异母弟,而冠军侯的母亲卫少儿正是孝武皇后的亲姐。霍光十多岁起便由冠军侯带到长安在宫中做了郎官,所以霍光应属太子一脉。”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怪不得霍成君跟刘病已那么熟呢,”刘贺猛拍了一下脑门,继续说道道:“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殿下英明,霍光正是布这一步妙棋。与其说朝廷选立天子,不如说霍光为自己挑选女婿。谁能赢得霍成君芳心,谁便将天子之位收入囊中了。”吴德说道。

    “那本宫就娶了霍成君,以我皇太子的身份难道还争不过小小的刘病已吗?”刘贺自负道。

    “殿下,请恕微臣直言,恐怕您还真的争不过皇曾孙。”龚遂坦白道。

    “你……你竟敢藐视本宫!”刘贺气道。

    “殿下,并非微臣藐视尊上,只是女儿家的心事的确如此。”龚遂道。

    “此话何意?”刘贺忍住要发飙的脾气问道。

    “据微臣所知,霍成君早在一年前就跟皇曾孙相识,二人多有来往,天下哪个女人不爱俊美少年,皇曾孙无论是才德还是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霍小姐岂有不爱之理?”龚遂说道。

    “你这意思是说本宫无才无德也无貌了?”刘贺气道。

    “微臣只是阐明事实,绝无轻视殿下的意思。”龚遂急忙道。

    “你……”刘贺总是被这位直言敢谏的郎中令噎的无话可说。

    “殿下莫急,虽然咱们比不上刘病已的那副皮囊,可是也不是没有办法。”吴德一转眼珠,计上心来。

    “爱卿有何良策?”刘贺问道。

    “请附耳过来……”

    吴德凑近刘贺和龚遂耳边耳语几句,引得刘贺大笑连连:“此计甚妙!”

    郎中令龚遂听后却道:“殿下,皇宫禁地不可鲁莽行事。”

    “我们这也是成人之美,他刘病已还得感谢殿下呢,哈哈……”吴德奸笑道。

    “殿下……”龚遂还想反对被吴德打断:“龚大人,难道您有更好的办法吗?”

    “殿下,立太子之事已经昭告天下,岂会轻易改变,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难道扶苏和卫太子当初没有昭告天下吗?最后不是照样被杀?”吴德道。

    “他们二人岂能跟殿下一样?”龚遂反驳。

    “有何不一样?自古以来做不成天子的太子比比皆是,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那也不能陷害他人……”

    “行了!本宫主意已定,你们都不要说了!”刘贺喝止道,又对吴德吩咐道:“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喏!”吴德领命欢喜而去。

    “殿下!”龚遂仍觉不妥还想再劝但刘贺已经起身逐客了,龚遂只得退下。

    御膳房内,霍成君对着一个小火炉用力地扇着,许是太过心急,额头上已经渗出亮晶晶的汗珠。

    “小姐,还是我来吧。”一名宫女在旁边看着心急,几次想要接过竹扇都被霍成君拒绝。

    “不行,这是给皇后娘娘补身体的药膳,我必须亲自熬。”霍成君边擦汗便道。

    “那奴婢先把燕窝送过去,小姐您累了就歇一会儿。”宫女知道霍成君的脾气,只得由她去。

    “好,你快去吧,别让皇后娘娘等着急了。”霍成君说道。

    “那我去了,小姐。”宫女把一盅燕窝放在漆盘之上,端了出去。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霍成君以为宫女落了什么东西。

    “怎么?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次卿哥哥!”霍成君认出声音,高兴地转过身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把粥熬糊啊。”刘病已笑道。

    “哼,你小看人!”霍成君娇嗔道。

    “有没有小看你,我得看过才知道。”说着刘病已便要去掀药膳的盖子。

    “不……啊!”霍成君急忙伸手护住,却忘记药炉还在火上炙烤,手刚碰到砂锅便被烫得尖叫一声。

    “你怎么样?”刘病已慌忙握住霍成君被烫伤的手指,看到已经通红,急忙拉着她去冲冷水。

    霍成君抬头看着急出汗来的刘病已大为感动,说道:“次卿哥哥,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烫的严重了可是会留疤的。”刘病已心疼道。

    “留疤就留疤,我才不怕。”霍成君一脸轻松地说道。

    “你真的不怕?”刘病已还没见过不怕留疤的女孩子。

    “不就是留块疤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伯父当年追击匈奴几千里,打过的仗不计其数,身上不知留了多少疤呢。”霍成君说道。

    “你说的是冠军侯?”刘病已道。

    “是啊,伯父他十七岁便上了战场,斩杀匈奴数千人,可厉害了!”说起伯父霍去病霍成君是一脸的骄傲。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讲起冠军侯的事迹如数家珍着实让自己意外。原以为她养于深闺的女子知道荆轲、聂政这些名流千古的英雄已实属难得,没想到她对当事英雄也能了如指掌,她对冠军侯的崇拜之情绝非仅仅是自己的伯父那样简单。霍成君,你究竟还要给我多少惊喜?

    “次卿哥哥,我的手不疼了。”霍成君扯了扯刘病已的衣袖。

    “哦,好。”刘病已回过神来,慌忙把霍成君的手从冷水中取出,用衣袖擦干上面的水珠,握在手中回暖。

    待把霍成君的手捂热,刘病已仔细查看伤处,发现已经起了一些水泡,便道:“君儿,还是得上点药,不然真的留疤了。”

    “嗯。”霍成君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药。”刘病已说完便去开门,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了。

    “怎么了?”霍成君过来问道。

    “被锁住了。”刘病已从门缝中看到了外面的铜锁。

    “啊?怎么被锁上了呢,皇后娘娘还等着我的药膳呢。”霍成君有些着急。

    “估计咱们刚刚在里面冲凉水的时候他们没看到,没事的,皇后娘娘等不到你自然会派人来寻的。”刘病已安慰道。

    “那好吧,反正药膳还得再煮一会儿。”霍成君说完便又去扇扇子了。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从她手中拿过扇子,说道:“还是我来吧,你去旁边歇会儿。”

    “不行,我说了要亲自给皇后娘娘熬的。”霍成君坚持道。

    “我先替你看着炉火,等快熬好了你再来也是一样的嘛。”刘病已抢过扇子道。

    “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帮我看着啊,大夫说要煮两个时辰呢。”霍成君嘱咐道。

    “行了,你去歇会吧。”刘病已把霍成君扶到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也许是真的累了,霍成君靠在墙上打着哈欠,刘病已怕她着凉脱下外袍给她披上,专心去煮药膳了。

    铜壶的水已经滴完,刘病已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已是月兔挂树、繁星漫天了,药膳的香味从砂锅中飘散出来,溢满整间御膳房。刘病已把药膳倒在陶瓷罐中,待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去叫霍成君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螓首低垂,羽睫轻颤,月光下的睡美人谁又忍心打扰?

    刘病已将药膳轻轻放在桌案之上,搬过一把竹椅,又将霍成君轻轻抱起,不想动作太重不等放在竹椅之上便惊醒了霍成君,两人就这样相对而视,时光仿佛停止了流淌,定格的画面唯有二人愈加急促的心跳传递着涌动的情愫。这一刻,刘病已仿佛又看到了乘舟而来的伊人,正用芊芊素手撩动着自己静寂许久的心湖。熟悉的香气开始在鼻尖萦绕,这唇还跟上次一样绵软……

    “次……次卿……哥哥……你放开……放开我!”身下的女子开始激烈地挣扎,舌尖传来的剧痛让刘病已猛然清醒。

    “我……我……对不起……”看着双颊绯红,眼泪汪汪的霍成君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刘病已直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霍成君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不发一言,大脑已是一片混沌,方才……次卿哥哥对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撕扯自己胸前的衣裳?为什么会……把舌头伸到自己的口中?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燥热,心跳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的力气那么大,自己怎么推都推不动,嘴又被他的堵住说不出话来,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求生的本能让她咬了在自己口中作乱的舌,这才让他停了手。

    一直谦恭有礼、温文儒雅的次卿哥哥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又为什么突然欺负自己呢?还没等霍成君想明白便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便看到大哥霍禹带着羽林军冲了进来,皇太子刘贺冲在最前头喝道:“大胆刘病已,竟敢在国丧期间行□□之事!”

    “成君,你没事吧?”霍禹疾步走到小妹跟前,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还在发愣的霍成君。

    十几位羽林军鱼贯而入,二话没说便把刘病已拖了出去。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没有给霍成君反应的时间。当天晚上,刘病已被送进诏狱。

    刘病已被关,刘贺作为检举之人保全了霍小姐,霍光再无理由延迟登基典礼。孝昭皇后上官氏以皇后之名授予刘贺皇帝玺绶,刘贺正式登基成为大汉第九位天子。

    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可刘病已并不在特赦之列,这让史恭焦急万分,去找廷尉监邴吉探明情况。

    “少卿,病已他已被关押数日,朝廷不判不放究竟是何旨意?”史恭问道。

    “国舅爷,皇曾孙他国丧期间冒犯霍大将军之女,依律当斩,实属大不敬,如今新皇登基不宜杀戮,便定于秋后再审。”邴吉解释道。

    “少卿,这期间定有误会,您也是看着病已长大的,以病已的心性断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史恭道。

    “下官当然相信皇曾孙的为人,可是当日之事乃陛下和霍禹将军亲眼目睹,所谓铁证如山,实在难办。”邴吉忧愁道。

    “病已他怎么说?”史恭问道。

    “皇曾孙自从来了诏狱,任凭下官如何问他,他都一句话不说,下官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邴吉失落道。

    “老夫就知道早晚要惹出事来。”史恭无奈道。

    “国舅爷,您这话是何意?”邴吉不明白史恭的意思。

    “事到如今,老夫也就不瞒少卿了,”史恭决定坦诚以告:“病已他早就对霍家小姐情根深种……”

    “您说什么?皇曾孙他……”皇曾孙跟上官宁常有来往,而以上官宁和霍家的关系,皇曾孙认识霍成君邴吉并不觉得意外,可是他竟然爱上了霍成君,这的确让邴吉深感震惊。

    “唉!这都怪老夫教导无方,让他爱上不该爱的人。”史恭叹气道。

    “国舅爷,情爱之事,人之本性,非你我所能阻也。”邴吉安慰道。

    “其实病已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跟许家小姐结亲,而且也答应以后不再见霍成君,可是上官桀叛乱之时,他听闻霍小姐被困,便不顾一切,终究是少年心性,心烈如火啊。”史恭道。

    自从把刘病已从郡邸狱救出后,邴吉便鲜少跟他见面,但这十几年来,多少也听过皇曾孙德高材美的好名声,无人之时也曾多次感慨上天的不公。若非命运捉弄,以他天潢贵胄之身恐怕只有霍大将军的女儿能配得上了。霍成君?对,早就听闻霍光年界四十方得此女,对她异常娇宠,而霍成君的生母显夫人原本是霍光妾侍,深得霍光器重,正妻去世后,霍光便将此人扶了正。显夫人只有霍成君这一位亲生女儿,自然视为掌上明珠。倘若霍成君心属皇曾孙,那此事定有转机,思及此处,邴吉忙问:“国舅爷,您可曾见过霍小姐?”

    “病已将她从上官府救出时倒有一面之缘。”史恭答道。

    “依国舅爷看,霍小姐此人如何?”邴吉再问道。

    “霍小姐此人天真烂漫,也颇懂礼数。”史恭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那她对皇曾孙如何?”邴吉追问道。

    “这……老夫却不知。”史恭老实答道,“少卿为何要问这个?”

    邴吉看着一脸疑惑的国舅爷,也不再兜圈子:“国舅爷,若要救出皇曾孙还需从霍小姐那里着手。”

    “少卿此话何意?”史恭疑惑道。

    “依汉律国丧行淫乃十恶不赦之罪,倘若二人为夫妻或有情之人都会从轻判决,如今又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之时,若有霍家求情,必能逃过此劫。”

    “可此事霍家是受害方,怎肯为病已求情?”史恭说道。

    “国舅爷,皇曾孙所犯之事乃大不敬之罪,论罪当诛,可如今已经被关月余,有司却不审不判,却是为何?”邴吉道。

    “先皇入葬、新皇登基,朝廷自有一番事要忙。”史恭道。

    “国舅爷所言非虚,可无论是先皇丧仪还是新皇继位自有章法,各司其职而已。在这期间该杀该放的囚犯可是一点都没耽搁。”邴吉说道。

    “那依少卿之见……”史恭似乎有点明白了。

    “国舅爷可还记得那块双龙玉佩?”邴吉问道。

    “自然记得。”史恭道,“当初老夫通知赵敬予将军霍光等人被困上官府,先皇得以当机立断,囚禁长公主,并派霍禹将燕王拦在城外。霍光便将玉佩之事告诉老夫,老夫原以为……”

    “国舅爷原以为先帝病重,霍光是在用玉佩暗示皇曾孙将成为嗣位之君。”邴吉接口道。

    “老夫……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被戳破心事,史恭有些慌乱。

    “国舅爷不必惊慌,这里没有外人,”邴吉道,“实不相瞒,当时不只是国舅爷您这样想,杜大人、张将军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如今坐龙椅不是病已。”史恭道出实情。

    “国舅爷所言不假,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不能让先帝后继无人,皇曾孙出事后,昌邑王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新皇继位便大行封赏昌邑旧人,九卿之中人人自危,每日去霍大人跟前诉苦的有十几人。”邴吉说道。

    “竟有此事?”史恭惊问道。

    “如此大事,下官岂敢胡诌?”邴吉严肃道:“恐怕我这廷尉的椅子也坐不长久了。”

    “那霍大人怎么说?”史恭问道。

    “霍大人心思深沉,自然不会轻易表露什么,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当初陛下虽然被立为太子但并非霍大人心中最佳人选,因此才会故意延迟登基大典,若非皇曾孙突然出事,事情或许另有转机。”邴吉道。

    “您是说霍光真的对病已……”史恭问道。

    “不错,病已入宫后深得先帝信任,霍大人闲谈之中也曾向杜大人和张将军打听过皇曾孙的事。”邴吉说道。

    “少卿的意思是……”

    “我的国舅爷,您难道还不明白吗?若皇曾孙能得霍小姐青睐,岂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邴吉道。

    “可是病已他已娶妻,老夫怕霍家不同意。”以霍家的身份,怎么可能委屈自家女儿呢。

    “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到时候让霍家小姐做主母便是了。”邴吉道。

    “唉!都怪老夫当初逼迫病已,如今又要伤害无辜之人。”对许平君这个孙媳妇,史恭是打心眼里满意的,且不说她对自己的照顾,就说病已自成亲后就在太学读书,家中全凭许平君一个人操持,这对新婚之妇来说已是大大的不易。如今又身怀有孕,却要为了丈夫的前程独自一人承受,当真是愧对人家啊。

    “国舅爷,此事需当机立断啊。”邴吉道。

    “好,就依少卿所言,老夫这就去跟许家讲明。”事到如今,也别无他计了。

    “这就对了,若皇曾孙将来登得大位,立谁为后还要另说呢。”邴吉高兴道。

    史恭从邴吉府上回来,便同张贺到许家商议,还没等把史恭把话说完,许夫人早已听不下去站起身骂道:“哼!我原以为刘病已入宫做了官,我家平君能跟着享几天清福,可这连面还没见着,他就因别的女人蹲了大狱,现在你们还想让平君做小老婆。你们是不是当我们真的那么好欺负?”

    “夫人,您别激动,几位大人也是想把病已救出来。”许广汉忙劝道。

    “有这么救人的吗?现在平君的肚子里怀的可是他刘家的种,他刘病已要敢这么做我就去告他抛妻弃子。”许夫人骂道。

    “没人要抛弃平君,这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吗?”张贺说道。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绝不同意。”许夫人扭头道。

    “许夫人,我向您保证,只要救出病已,我一定让病已好好对平君,绝不会亏待他们母子。”史恭道。

    “话说的好听,我们一介草民如何跟霍家去争?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平君?”许夫人道。

    “许夫人,这也是权宜之计,现在只有霍家能救皇曾孙了。难道你想平君的孩子没有父亲吗?”张贺劝道。

    “许夫人,这事不如问问孙媳妇的意思?”史恭决定从许平君那里突破。

    “问谁都没用,不同意就是……”

    “我同意。”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众人大惊,急忙去看,原来是许平君在丫鬟瑾儿的搀扶下过来了,虽然已是仲春四月,但她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冬衣,隆起的腹部将冬衣微微撑起,拖慢了行进的脚步。

    “你刚刚说什么?”许夫人以为自己听错。

    “舅公,张大人,爹、娘,只要能救出病已,我同意做妾。”许平君缓缓说道。

    “平君,你……你当真同意?”史恭确认道。

    “舅公,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只要能让病已活着回来,平君做什么都愿意。”许平君轻轻抚着腹部道。

    “丫头,你是不是傻了?你是他们刘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去做小老婆呢?”许夫人气恼道。

    “娘,本就是一个被人骂做克夫的不祥之人,当初病已不嫌弃我,愿意娶我,已经是平君最大的荣幸,我哪里敢奢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许平君淡淡道。

    “我不懂什么一双人、两双人,我只知道他娶了你就应该好好对你,不能让什么霍小姐、王小姐骑在你的脖子上。”许夫人坚持道。

    “霍小姐原本就是病已的心上人。”许平君脱口道。

    “你说什么?”许夫人震惊道。

    “娘,”事已至此,许平君也不想再瞒下去,于是道:“病已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霍小姐,是我霸占了这个位子。现在到了还给人家的时候了。”

    “你说……刘病已跟霍……他……他们……”许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女儿的话,转头去问丈夫:“你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我……”许广汉也是第一次听说,可是他很快想起上次在济生堂亲眼看到病已送霍小姐离开,回想二人情状绝非当时国舅爷所说仅仅是几面之缘的泛泛之交。

    许夫人见丈夫不说话,似乎猜到了什么,转身问丫鬟瑾儿:“上次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霍家小姐?”

    “这……”许夫人气势汹汹,瑾儿不知该说不该说。

    “娘,你别问了,现在是要赶快把病已救出来。”许平君不想情况太难看。

    “你这个傻丫头,就知道为别人着想,哪天被人抛弃了别哭着回来。”女儿心意已决,许夫人也无可奈何,况且以她一人之力又如何对抗史恭和张贺两位大人物呢。

    许夫人哭着离开后,许平君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盒交到史恭手上道:“舅公,请您把这个转交给霍小姐。”

    “这是……”史恭看着锦盒不明所以。

    “这是霍小姐的梅花簪,病已他一直藏在身边,霍小姐见到之后就会明白病已的心意了。”许平君说完便离开了。

    “皇曾孙能娶到这样贤淑大度的女子,当真是他的福气啊。”张贺感慨道。

    “是啊,是病已对不起平君,让她受委屈了。”史恭对许广汉道。

    “国舅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平君能嫁给皇曾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就是做牛做马也值得。”许广汉忙道。

    “广汉,您的大恩大德我替病已、替刘家谢谢你!”史恭紧紧握着许广汉的手,已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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