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头一回“施法”，见效神速，因此对春秧分外关心。他耐着性子谈完烦人的正事，正是需要抒发的时候，一见了粟骞父女，便觉胸怀开阔，十分畅快，于是又赏了她三四样宝贝。冬青很有眼色地请示要不要加一盒细花簪。
王爷笑着点了头。
对小孩子来说，玉佩玉坠样式简单，只够看个新鲜。回了家，春秧一直抱着盒子在扒拉。里头有一对珍珠攒花簪，一对金丝幼鸟簪，一对金轮牡丹簪，一对嵌珠梅花金簪，还有一对楼阁人物金簪。这种细花簪精致小巧?，是打来给小姑娘们玩的。
“这是怎么了？喜欢你就戴呗！在家玩玩不要紧的。”
“娘，我最喜欢这个，这个给娘戴。”
“哟，我说呢，收了好东西这么为难，原来是孝心大过天，真是娘的好乖乖。这个好，阿苗选得好，不过你爹给我买了许多，我戴不过来，你的好意，娘心领了，自己留着玩吧。这倒是提醒了我，我家阿苗是大姑娘了，正经该替你添置些细软咯。”
娘不要，还要给她买更多。春秧抓着那对楼阁人物簪抿嘴乐。
“娘，我有牌子了。那三个，一个给爹，一个给娘，一个给春生。”
“好，春生贪玩，容易碰坏了，娘先帮他收着，等进学了再给他戴，行不行？”
春秧用力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抱起盒子走到里间，踮着脚照镜子，把簪子一支支往可怜的小发髻上插。
李秀荣看得发笑，教她一回只戴一枚。
春秧最爱楼阁人物簪，只是它最重，戴上它，老是歪掉，又沉甸甸的，显得人越发矮小了，只好拿下来，去东屋找春生一起玩。
春生午间一直在等妹妹，实在熬不住了才去歇的晌，睡得正酣被吵醒，不恼不叫，只高兴。他抱住妹妹，把她拉上来。
“春生，你看你看，这是我新得的，可有意思了。你来数一数，看这里边有几个人。”
“一，二，三……阿苗，这个是不是？”
“看着像，像是伸着脖子在偷看，是坏人！”
“对，就是坏蛋，打他！”
“嘻嘻。”
门口的李秀荣听到这，轻手轻脚退回西间，推醒粟骞，小声商量：“春生憨了些，胜在老实听话，他们这样好，你说，将来……”
粟骞想也不想就拒了：“不行！”
因有娘子盯着，粟骞又道：“兄妹人伦，怎么能做夫妻？”
“只是借住，又没入我们的籍，谁不知道这孩子是半道来的？春秧素来都是春生春生地叫，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怎么就不行了？我知道你嫌他不机灵，那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指着他升官发财，过日子嘛，笨拙些才好。我们攒了不少家私，将来都留给他们，孩子们都没有费钱的坏毛病，踏踏实实过日子，有那么些田地钱粮，能保好几代。”
粟骞叹气，说：“虽没入籍，可我在祖宗面前上告过此事，正经是一个姓的。”
祖宗是不能糊弄的，那就没法子了。
李秀荣错失一个踏实可靠的好女婿，叹气。
粟骞没了困意，盘腿坐起，小声道：“我不是嫌他不机灵，只是……到底占了个长。”
李秀荣愧道：“鸿飞，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没能替你传宗。”
“说什么呢，生孩子，贵精不贵多，你给我生了阿苗，尽够了。外头不是有那么大一个儿子嘛，多了才愁人呢！将来娶妻生子，不知要操多少心，好容易各自立起来，又各生一大窝，成日家祖父我要这个祖母我要那个，烦死人。娘子别误会，我方才那话，是怕他将来糊涂，娶个厉害老婆回来。要是那位仗着长嫂的名，欺负我们阿苗，那怎么办？他畏畏缩缩，怎么护得住她！”
李秀荣喷笑，推了他一把。
“你呀你，聪明是你，糊涂也是你。你没瞧见，在春生心里头，你我都要靠后，妹妹才是他的玉皇大帝，指东绝不往西。你要是怕他靠不住，多费心教导教导不就行了。呸，管又不管，光站边上嫌弃，有什么用？”
“娘子教训的是！我带他多念几本书，务必要让他牢记兄友妹娇。”
李秀荣最爱听他胡说八道，又大笑，擦着眼睛说：“凑巧要同你说念书这事呢，过阵子那边学堂要开讲了，我打算让他们一块去，不求读进去多少文章，好歹有人看着，我也省些事。”
出了仙翁那事，李秀荣时刻不放心，松秋不在，她就放罢所有活计，自己跟着，再不敢让他们独自跑出去。
粟骞牵了她的手，摩挲一阵，叹道：“娘子，这几年辛苦你了。你听我的，再买个人，挑个稳重些的，家里这些事，让她干，横竖那边住得下。有什么粗笨的活，你叫我。”
李秀荣坐上来，靠着他的肩，柔声道：“从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是一家之主，这些事不该沾。我听你的，过两日就去挑个婆子，思儿年纪大了 ，她家里……不厚道。我想把人买过来，再替她寻个出路。”
“欸，我什么时候成一家之主了？”
李秀荣啐他。
“是是是，我这个家主觉得这事可行，很行。娘子听我的令，即刻去办。”
“皮痒了是不是？”
粟骞淘气地抱住她往里侧压，作势要亲。李秀荣臊红了脸，一面拧他，一面低声提醒：“青天白日的，孩子们……”
春生壮着胆子喊：“爹，不能……欺负娘！”
春秧跺着脚骂：“臭爹，不许动！”
两个娃从门口冲过来，利索地爬上床，一个掰手，一个屁股坐头，被“欺负”的娘亲躲在一旁哈哈笑。
可怜粟先生在这家主的位置上，只坐了两息的工夫就下了台。
夫纲不振，父纲也不振，粟先生笑眯眯的。可惜啊，只乐了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他特意提醒裴淌别淌浑水，裴淌没淌，他莫名其妙被扯进去了——王爷夸他博古通今、慧心妙舌，把孩子教得很好，所以派了个给世孙讲学、教规矩的活给他。
巷子里讲课的先生，管一屋子娃，每月只得五两银。他带这一个，能挣百倍。
“你说，我差这几个钱吗？”
想要钱了，几句话的事，随便哄哄就能到手，何必搂这个烫手山芋？
李秀荣也愁，若是进府讲学也就罢了，王爷偏就指明了要贴身带着，行住坐卧，都要管教。说是要让他吃些真苦头，才能有所长进。
皇家的子孙，说起吃苦，了不得是少用些珍馐佳肴，少戴些金银珠宝，少空几座院子，哪能来后巷挤。自家统共就四间房，一间吃饭待客，一间做了灶房杂屋，一间夫妻俩住，还有一间隔成两半，儿女各占一小间。如今再来一大胖孩子，真不知该往哪塞。再是王孙金贵，自家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要是不小心碰了他，哪里担得起这个责？
粟骞吐完怨气，又安慰起了愁眉苦脸的娘子：“没事，横竖只两三个月，入了冬，他就要去太后跟前尽孝了。”
“王爷也去吗？”
“无召不得入京。就是皇上同意，大臣们也不许的。”
李秀荣急了，忙问：“就这孩子去吗，你不用跟着去吧？”
“嗯，太后会派人来接。我们这些人，都不能随意乱动，这是规矩。”
李秀才膝下只一个女儿，并不按那些死板规矩拘着她。李秀荣读过史，一听就明白了，憋着笑，小声道：“王爷这一家子，玩都玩不明白，谁会往那上头想！照我说，这巷子里哪一家都比他们有出息。唉，我要是有那样的命，我也成天躺着，听听曲，看看戏，什么贵吃什么，夜里不是牌九就是马吊，怎么混怎么来。”
粟骞轻笑一声，随口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谁知道呢？有些人，平平稳稳地走着路，一时兴起，不顾体面蹦两下，也是常有的事。”
李秀荣嗤嗤笑。
“来，你蹦一个给我看看。你跳好了，我就替你收拾去。我呀，还能帮你想想法子，让那位胖世孙清减些。”
“好娘子，就等你这话了。”
粟骞朝她这走，还真跟个孩童似的左右甩手蹦了两下，把娘子逗得笑弯了腰。
王爷笑着点了头。
对小孩子来说，玉佩玉坠样式简单，只够看个新鲜。回了家，春秧一直抱着盒子在扒拉。里头有一对珍珠攒花簪，一对金丝幼鸟簪，一对金轮牡丹簪，一对嵌珠梅花金簪，还有一对楼阁人物金簪。这种细花簪精致小巧?，是打来给小姑娘们玩的。
“这是怎么了？喜欢你就戴呗！在家玩玩不要紧的。”
“娘，我最喜欢这个，这个给娘戴。”
“哟，我说呢，收了好东西这么为难，原来是孝心大过天，真是娘的好乖乖。这个好，阿苗选得好，不过你爹给我买了许多，我戴不过来，你的好意，娘心领了，自己留着玩吧。这倒是提醒了我，我家阿苗是大姑娘了，正经该替你添置些细软咯。”
娘不要，还要给她买更多。春秧抓着那对楼阁人物簪抿嘴乐。
“娘，我有牌子了。那三个，一个给爹，一个给娘，一个给春生。”
“好，春生贪玩，容易碰坏了，娘先帮他收着，等进学了再给他戴，行不行？”
春秧用力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抱起盒子走到里间，踮着脚照镜子，把簪子一支支往可怜的小发髻上插。
李秀荣看得发笑，教她一回只戴一枚。
春秧最爱楼阁人物簪，只是它最重，戴上它，老是歪掉，又沉甸甸的，显得人越发矮小了，只好拿下来，去东屋找春生一起玩。
春生午间一直在等妹妹，实在熬不住了才去歇的晌，睡得正酣被吵醒，不恼不叫，只高兴。他抱住妹妹，把她拉上来。
“春生，你看你看，这是我新得的，可有意思了。你来数一数，看这里边有几个人。”
“一，二，三……阿苗，这个是不是？”
“看着像，像是伸着脖子在偷看，是坏人！”
“对，就是坏蛋，打他！”
“嘻嘻。”
门口的李秀荣听到这，轻手轻脚退回西间，推醒粟骞，小声商量：“春生憨了些，胜在老实听话，他们这样好，你说，将来……”
粟骞想也不想就拒了：“不行！”
因有娘子盯着，粟骞又道：“兄妹人伦，怎么能做夫妻？”
“只是借住，又没入我们的籍，谁不知道这孩子是半道来的？春秧素来都是春生春生地叫，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怎么就不行了？我知道你嫌他不机灵，那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指着他升官发财，过日子嘛，笨拙些才好。我们攒了不少家私，将来都留给他们，孩子们都没有费钱的坏毛病，踏踏实实过日子，有那么些田地钱粮，能保好几代。”
粟骞叹气，说：“虽没入籍，可我在祖宗面前上告过此事，正经是一个姓的。”
祖宗是不能糊弄的，那就没法子了。
李秀荣错失一个踏实可靠的好女婿，叹气。
粟骞没了困意，盘腿坐起，小声道：“我不是嫌他不机灵，只是……到底占了个长。”
李秀荣愧道：“鸿飞，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没能替你传宗。”
“说什么呢，生孩子，贵精不贵多，你给我生了阿苗，尽够了。外头不是有那么大一个儿子嘛，多了才愁人呢！将来娶妻生子，不知要操多少心，好容易各自立起来，又各生一大窝，成日家祖父我要这个祖母我要那个，烦死人。娘子别误会，我方才那话，是怕他将来糊涂，娶个厉害老婆回来。要是那位仗着长嫂的名，欺负我们阿苗，那怎么办？他畏畏缩缩，怎么护得住她！”
李秀荣喷笑，推了他一把。
“你呀你，聪明是你，糊涂也是你。你没瞧见，在春生心里头，你我都要靠后，妹妹才是他的玉皇大帝，指东绝不往西。你要是怕他靠不住，多费心教导教导不就行了。呸，管又不管，光站边上嫌弃，有什么用？”
“娘子教训的是！我带他多念几本书，务必要让他牢记兄友妹娇。”
李秀荣最爱听他胡说八道，又大笑，擦着眼睛说：“凑巧要同你说念书这事呢，过阵子那边学堂要开讲了，我打算让他们一块去，不求读进去多少文章，好歹有人看着，我也省些事。”
出了仙翁那事，李秀荣时刻不放心，松秋不在，她就放罢所有活计，自己跟着，再不敢让他们独自跑出去。
粟骞牵了她的手，摩挲一阵，叹道：“娘子，这几年辛苦你了。你听我的，再买个人，挑个稳重些的，家里这些事，让她干，横竖那边住得下。有什么粗笨的活，你叫我。”
李秀荣坐上来，靠着他的肩，柔声道：“从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是一家之主，这些事不该沾。我听你的，过两日就去挑个婆子，思儿年纪大了 ，她家里……不厚道。我想把人买过来，再替她寻个出路。”
“欸，我什么时候成一家之主了？”
李秀荣啐他。
“是是是，我这个家主觉得这事可行，很行。娘子听我的令，即刻去办。”
“皮痒了是不是？”
粟骞淘气地抱住她往里侧压，作势要亲。李秀荣臊红了脸，一面拧他，一面低声提醒：“青天白日的，孩子们……”
春生壮着胆子喊：“爹，不能……欺负娘！”
春秧跺着脚骂：“臭爹，不许动！”
两个娃从门口冲过来，利索地爬上床，一个掰手，一个屁股坐头，被“欺负”的娘亲躲在一旁哈哈笑。
可怜粟先生在这家主的位置上，只坐了两息的工夫就下了台。
夫纲不振，父纲也不振，粟先生笑眯眯的。可惜啊，只乐了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他特意提醒裴淌别淌浑水，裴淌没淌，他莫名其妙被扯进去了——王爷夸他博古通今、慧心妙舌，把孩子教得很好，所以派了个给世孙讲学、教规矩的活给他。
巷子里讲课的先生，管一屋子娃，每月只得五两银。他带这一个，能挣百倍。
“你说，我差这几个钱吗？”
想要钱了，几句话的事，随便哄哄就能到手，何必搂这个烫手山芋？
李秀荣也愁，若是进府讲学也就罢了，王爷偏就指明了要贴身带着，行住坐卧，都要管教。说是要让他吃些真苦头，才能有所长进。
皇家的子孙，说起吃苦，了不得是少用些珍馐佳肴，少戴些金银珠宝，少空几座院子，哪能来后巷挤。自家统共就四间房，一间吃饭待客，一间做了灶房杂屋，一间夫妻俩住，还有一间隔成两半，儿女各占一小间。如今再来一大胖孩子，真不知该往哪塞。再是王孙金贵，自家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要是不小心碰了他，哪里担得起这个责？
粟骞吐完怨气，又安慰起了愁眉苦脸的娘子：“没事，横竖只两三个月，入了冬，他就要去太后跟前尽孝了。”
“王爷也去吗？”
“无召不得入京。就是皇上同意，大臣们也不许的。”
李秀荣急了，忙问：“就这孩子去吗，你不用跟着去吧？”
“嗯，太后会派人来接。我们这些人，都不能随意乱动，这是规矩。”
李秀才膝下只一个女儿，并不按那些死板规矩拘着她。李秀荣读过史，一听就明白了，憋着笑，小声道：“王爷这一家子，玩都玩不明白，谁会往那上头想！照我说，这巷子里哪一家都比他们有出息。唉，我要是有那样的命，我也成天躺着，听听曲，看看戏，什么贵吃什么，夜里不是牌九就是马吊，怎么混怎么来。”
粟骞轻笑一声，随口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谁知道呢？有些人，平平稳稳地走着路，一时兴起，不顾体面蹦两下，也是常有的事。”
李秀荣嗤嗤笑。
“来，你蹦一个给我看看。你跳好了，我就替你收拾去。我呀，还能帮你想想法子，让那位胖世孙清减些。”
“好娘子，就等你这话了。”
粟骞朝她这走，还真跟个孩童似的左右甩手蹦了两下，把娘子逗得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