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褚懂是两头飞的候鸟,那齐椿就是不愿停留的云。

    他没等到过生辰就要走了,道别时,春秧垂着脑袋说:“我有些难过,又有些高兴。师兄,是不是在外边过得快活些?你走了也好,那就不用被人骂,被人扔马粪了。”

    这些日子,那些坏蛋又骂又闹,她们再恼也没用,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齐家人都在,轮不到外人插手。

    齐椿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有些愧疚地说:“有些事要办,不得不走。”

    春秧靠近了,抱住他的头,傻傻地问:“等我学好了功夫,可不可以打死她们?”

    齐椿正色道:“杀人偿命,你要是这样做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和春生他们了。春秧,不必恼,这些人嘴脏,心也是脏的,就像那马粪,人人都知道它的臭。它朝着你来,你躲开了,你还是好的,它还是脏的臭的。要是一拳砸过去,沾上污秽,反倒恶心了自己。”

    春秧眼泪巴巴地问:“你叫我名字了?”

    “嗯,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师兄,你这就要走了,那戏怎么办?来不及唱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她松开手,快跑回家,抱过来一堆纸,塞给他,很快又往回拿。她只上了一年多的学,很多字不会写,不会写的字,她画了些圈圈条条代替,只有她自己看得懂,于是一张张讲给他听。她讲完一张就要问一次:“要走了吗?”

    齐椿再三保证来得及,她才不停歇地讲完了后面那一沓。

    都是少年英雄行侠仗义收拾坏蛋的事,小孩经历少,写来写去都是一个套子。但这是专属于师兄的故事,内里是不一样的,有两张半纸说的就是齐椿帮那婶子打跑坏男人的旧事。

    齐椿仔细整理好了它们,站起来说:“这个很好,下回我讲讲外头的事给你听。”

    春秧认真点头,说:“那我能写更好的故事了。”

    他该走了,春秧仰头望着他,恍恍惚惚说:“早些回来。”

    他点头,她又改了口:“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回来。”

    这条巷子,于她,是幸福的家园,对他来说,却是个冰冷的牢笼。

    齐椿叹了一声,说:“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去想这些事,多做些开心的事。等长大了,就难得有这样的好时光了。”

    春秧点头,跟着他送到马旁,又退两步,等着他将那些纸收好,等着他上了马,看着他走远了,又勒马回头。她这才想起来,高举双手挥动。

    男孩们从禾香街回来,听说师兄走了,不由得懊恼不该跟着出门看热闹,错过了要紧事。

    春秧幽幽地说:“未必是坏事。”

    送别时,太难受了。

    过了十月,又大上一岁,褚懂一直没回来,少了人,淘气劲不足,少惹了许多事,上学也渐渐认真起来。只是,就像乔夏说的“老觉着没意思,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他和春生依旧玩虫子泥巴,春秧渐渐不爱这些了,她和冠珠留在房里串珠子、翻花绳,当然,玩得最多的还是磨喝乐。

    春生惦记妹妹,偶尔进来看看她,春秧把换了新装的“小春”拿给他看,他却看不出什么,只说:“好看。”

    等他又出去了,春秧对冠珠说:“难怪我娘说男孩不喜欢这个。”

    冠珠笑眯眯地说:“他们就喜欢脏的臭的玩意,先前我三哥还往我碗里放臭虫呢,挨了好一顿打。”

    春秧抿着嘴笑。

    冠珠放下手里的“小珠”,小声问她:“这都六月了,世孙还不回来吗?”

    “谁?”

    冠珠没说话,春秧好一会才想起来,笑着说:“对不起,一直叫他小名,把他的身份给忘了。”

    冠珠没笑,正经提醒她:“一年比一年大,他身份尊贵,得罪了不好。”

    “这是你家里人告诉你的吗?”

    冠珠比她还小两岁呢,就这么懂事了。

    冠珠点头,又摇头,重新拿起“小珠”,往她身上套比甲。

    春秧只好回答她先前的问话:“听说太后娘娘最喜欢小孩子,要再留他一些日子。你说怪不怪,到处都说皇宫多大多漂亮,那么大的地方,难道没有别的孩子吗?”

    冠珠从没被家人叮嘱过这一点,所以顺从自己的想法,说:“老人家都有些偏心,我爷爷常说我好,我奶奶最疼我小叔,孙子孙女都不爱。兴许太后娘娘就是这样的,单喜欢他这一个。”

    “有道理。要是他快回来了,我早早地告诉你,我们一块玩。”

    “好啊。”

    冠珠给“小珠”理好裙摆,又说:“你别跟玲珑好,也别跟她说这些,我不喜欢她。”

    春秧点头,她也不喜欢玲珑,先前还好,一块念书了才知道。但凡先生罚他们,玲珑就要训她,说是她惹祸带坏了洞洞。明明是一起淘气,洞洞都不生气,不知道玲珑为什么非要说是她的错。久而久之,她们就再没一块玩了。

    学里女孩不多,除了她们三个,还有个叫惠儿的小姑娘和一对叫诗霜诗柳的姐妹。惠儿跟玲珑好,诗霜姐妹自然是一起的,尽管她们都知道来年女孩要单独圈出来,六个女孩仍没法拧成一股绳,而是分成了三派,各自为政。

    思儿和松秋虽没拜堂,但正经算是一家人,要过年了,李秀荣放抱儿过去和弟弟团聚。禾香街的宅子里热闹了,这边却少了人,粟骞怕冷清,往王府里走了一趟,搬回来许多地老鼠和花筒。

    少了干活的人,男人孩子都得帮着做活。

    李秀荣煮了一大锅肉丸杂烩汤,又蒸了一陶盆的熏鱼,盛出一碗又一碗,打发兄妹俩挨家送去,提醒他们顺道把一会放烟花的事说了。

    这两样菜,一份送去乔家,换回来酱牛肉和酸菜饼。一份送去江家,三婆回了一篮核桃酥和龙眼干。一份送去唐家,带回来一荤一素两样饺子。一份送去隔壁鲁家,拿回来一整只烧鸡。要不是董家返乡了,还有更多花样。

    李秀荣从坛子里夹出些酱菜,对粟骞说:“我说菜式不会少,你看,这不就齐全了?”

    粟骞对着她作揖,嬉笑道:“娘子聪慧过人,在下实在佩服。当家人睿智有远见,才有今日之红火,来年还得辛苦您接着掌舵领航。”

    李秀荣扶着桌子大笑,故意说:“既劳苦功高,使唤你倒杯茶,不为过吧?”

    “好嘞,这就上茶。”

    春生春秧一心惦记着烟花,手脚麻利地摆筷子盛饭,吃完了饭,早早地去院里等着。

    人一齐,粟骞点了一把香,一人发一根长香,嘱咐他们点着了就要跑开,不能烧坏了衣裳。

    要是说怕烫了手,孩子们不定会听话,一说会烧坏新衣裳,个个乖起来,点完火就跑到廊上去,笑着跳着看烟花飞旋。

    往年都是架好梯子,爬屋顶上去看王府的烟花,今年自己放,虽然没那么大,没那么多,但更有意思。

    春秧在本子上记:地老鼠转得快,像是个快乐又淘气的月亮。花筒飞得高,开的花又大又好看。它们都是好的,可是师兄和洞洞不在。

    她竟自己所能地画了两张烟花图,可惜天生在这事上不通。

    拿给春生看,春生说:“不小心泼了墨吗?妹妹别担心,我给你擦。”

    拿给乔夏看,乔夏说:“这是下泥巴雨吗?那也太大了些,这几个泥坑倒是不错。”

    春秧将它们揉成纸团,本想丢了,又舍不得,用镇纸反反复复地抹,再叠起来,收进齐椿给的那只箱子里。里边有一些写写画画的纸,有已经干瘪的苹果和枣,还有一些小玩意,这些都是留给洞洞的,她把它们拿了出来,暂且放在小藤箱里,再将褥子下压着的那些练武的书,全拿来放进箱子里。

    这是师兄箱,那是洞洞箱,往后就好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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