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晌午,家里来了个稀客。

    方翠芝跑出了一头的汗,顾不上擦,大口喘着气,着急地说:“春秧,快想办法救你爹,王爷恼了,要惩办他。快……快去找世孙!”

    春秧一脸狐疑,李秀荣却是毫不犹豫地问:“翠芝,究竟是怎么回事?劳烦你简单说一下,总要知道缘故,才好去办这个事。”

    春秧赶紧倒茶,方翠芝撑着肚子喘了几下,端起茶碗一口饮尽,用袖子抹了嘴,飞快地说:“不知道是谁举告了乔家老太太的事,说粟先生草菅人命,还有隔壁那事,也被人翻出来,听说还要找人来开棺验尸。”

    春秧脸色刷白,急道:“娘,我出去一下。”

    李秀荣两腿发软,跌坐在方凳上,带着哭意问她:“你知道怎么传信吗?”

    春秧点头,转身冲了出去。

    方翠芝挨着李秀荣坐下,倒一盏茶,讪讪地问:“你信我?这……这是我偷听来的,你知道是谁要害你们的吧?”

    李秀荣面色惨白,从袖袋里胡乱抽了一张银票,抓了她的手,把银票塞过去。

    “我信你,我知道是谁,多谢。这事……会不会连累你,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瞧见?”

    方翠芝抿着嘴没答,她脑子一热,丢下活计冲了回来。无缘无故跑了,又是在那时候,迟早会被上头发现。她惊出一身汗,却没有丝毫后悔。她不想再吓李秀荣,胡乱地摇头。她不肯收银票,李秀荣却不容拒绝地将钱硬塞给了她。

    春秧很快去而复返,高声说:“娘,你别慌,爹昨儿说的什么,您忘了吗?”

    方翠芝眼含希冀看过来,李秀荣想起来了,自家那个说的是“是时候弄她了”。难道这就是他要做的事,可这也不对呀?落难的可是他自己。

    春秧没能劝住娘,也没能安抚好自己,她实在坐不住,在廊上来来回回走。

    乔夏春生一起跑回来,焦急地问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春秧望着乔夏,突然哑了口——王府里的人,接二连三地说她害了乔老太太,会不会这是真的?

    她原先也怀疑过,师兄走了一趟,回来朝她点头,她就此安心。师兄说律法里有这么一条,那就算是真的,也不会连累到爹。这事暂且不提,鲁家的事,是她亲眼所见,人确实死了,确实是他们动的手脚。倘若开棺验尸,菜刀下狠手砍下去的,骨头上必定有痕迹,瞒不过去了!

    她不答,两个男孩急着冲进屋里去问。

    李秀荣不好开口说缘故,方翠芝也躲着乔夏的目光。

    李秀荣给她倒茶,只对他们说:“你方姨好心回来传个信,你爹在里头沾了一点麻烦。不要紧的,那边有洞悉,你们……先在家听信吧。”

    乔夏和春生对视一眼,乔夏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点头说:“我回家看看。”

    春生走出门,和春秧挨在一起。

    春秧看着乔夏进了他家的门,垂头低声道:“他们又说是我杀死了她。”

    春生并不见惊讶,很平静地答:“那也无妨。”

    后方有响动,兄妹都住了嘴。

    方翠芝站在门口说:“对了,我家洪泽说那日他看见了,要是有人来问,他能给你作证。还有我,那婆子在这住了十几年,是出了名的恶毒。她嗓门大,从来不遮掩,就连……就连前头那铺子里的人都说过闲话。”

    春秧回头,真心实意道谢:“今日多亏了婶婶,婶婶,你就在家待着吧,先不要回去上工。等这事一了,我托人想法子给你换个差使,你看,这样可使得?”

    方翠芝大喜道:“使得使得,那就太好了。”

    “假孕”那事过后,夫人厌弃了她。她在里边时常受人排挤,如今只能做些别人都嫌的粗使,能换个地方做活,绝不会比原处差。

    春秧笑笑,说:“请婶子留下来陪陪我娘,我们出去看看。”

    春秧用眼神示意春生跟上,她引着他往棂星苑去。棂星苑里住着一户生人,乔师傅仍旧当着武馆师傅,但他有了家眷以后,就不被允许住在这了。这商户家只来了一位太太和两个下人,总是闭门不出,清静得很。

    春秧站在墙根底下仔细听了会,回头朝春生点头。春生前后张望,确认没人走动,两人一齐起跳攀墙,利索地翻了上去。

    褚懂总是鼓动她进去找他,帮她讨了块“贵眷”腰牌,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春秧不肯。他又画了入府的“绝佳路线图”捎来,告诉她这几处的下人,他都打点好了,绝不会乱叫。春秧记路的本事不错,看了两遍就记下了,先前传了消息进去给他,他一定会来接应。

    果然,他早等在第一重守卫前的东北院里,见了春秧,抓紧邀功:“我叫王大人赶紧去了,我告诉他:这事我掺和了,你看着办。”

    春秧还没答,他怕她记起先前的罪状,不敢停顿,又说:“他指派给了我,从此跟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教我的先生,我要是有什么行为不端的事,那他就是大罪。他年纪一大把,自有一套圆滑周旋之术。”

    春秧点头,看向春生。春生是长兄,得由他来发话。

    春生客客气气说:“多谢你帮衬。”

    褚懂见春秧不瞧他,心里发虚,堆着笑说:“你们跟我一块去吧,不必交代身份,若是碰上那几位,只说是和我一块探讨学问的。”

    “好,有劳!”

    他身后跟着人,春生不得不依着他身份恭恭敬敬。

    行到一半,白芨过来传话:“世子妃打发我来接姑娘过去喝茶,春秧姑娘,这边请。”

    她神态自然,嘴角含笑。褚懂一看就明白了,追着问:“姐姐,那边的事,我娘知道了吧?”

    白芨并不答,只说:“世子妃还有一句话,让奴婢提醒世孙:要时刻不忘‘反躬自省’。还请世孙不要嫌唠叨,做父母的,都愿意为了儿女殚精竭虑。”

    反躬自省?

    所以那些罪状,是爹自己告的?

    还有最后那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是爹和世子妃一齐做出来的坑?

    春秧转头看向褚懂,褚懂扬着眉,不知道听没听懂,春生像是听懂了,默不作声地做了个揖。

    白芨笑盈盈地福身回礼,看向春秧。

    “请。”

    “姐姐请。”

    褚懂追了两步,在春生的咳嗽声里停住了。

    春秧被领去崇福院喝茶,世子妃没来,来的是二奶奶孙文英。

    春秧起身见礼,孙文英及时拦了,笑道:“嫂子每日忙个不歇气,怕怠慢姑娘,叫我过来凑个数,还请姑娘见谅。”

    春秧忙说不敢。

    孙文英打发了伺候的人,小声道:“那位是个坐不住的,随便撒点饵,立马上了钩。她心眼小,为那只羊生了怨,又因你爹不为财帛所动,不肯替她家宝贝说好话,记恨你爹许久了。”

    春秧揪着一颗心,听得十分认真。

    孙文英笑笑,又说:“你不必担心,我嫂子那么厉害一个人,她肯下注的事,没有成不了的。这些年,那位娘娘折腾了不知道多少回,哪一次不是碰一鼻子灰。我才嫁过来那会,她摆母亲的款,晨昏定省之外,还定了一堆磨死人的规矩,我愁得不行。我嫂子听见了,往那边去了一趟,回来就告诉我安心在自己院里待着,说王妃爱清静,叫我不要去打扰。我装病不去,那边就当真没人来问,从此清闲。”

    春秧安心了,抿着嘴轻笑。

    孙文英瞧见她这灵秀模样,笑道:“洞悉好福气。”

    春秧羞得脸通红。

    孙文英怜她,小声提点:“这般年纪,动的是真心,你要早些拢住他。褚家的男人天生富贵,只分两种:极少是痴情种,多数是风流鬼。虽说洞悉看着不像是个爱乱来的,可他这身份……到底要多留个心。”

    春秧不敢接这话,孙文英自顾自说:“要是管不了,就要想通透。从前我也伤心,如今放手不管了,自自在在的,日子也好过。到这样的人家来,总有一样好处:便是失了宠,好歹衣食无忧。”

    春秧依旧不好答,这些话,像是大暑天盖棉被,带给她一种憋气的难受和炙热。她无措地端起面前的茶,看着里边青绿的茶汤,想喝又觉得手里有千斤重。

    孙文英是个聪明的,收了笑,柔声道:“怪我,不该多嘴说这些。你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和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春秧知道她是好意,垂头应道:“二奶奶费心了。”

    孙文英见她不自在,就说:“那事还要拖一会,我叫人先送你回去吧?”

    “也好,多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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