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懂特地出宫一趟,想去请教神通广大的南望姐姐接下来要怎么破局——他知道自己错了,有十分想认错的心,信是带出去了,但他有预感只怕会和前边的信一个样,没有回音。

    林家住顺祥街,离宫里不远不近,他带着几个护卫骑马出行。皇城里养的马,胸带上有明晃晃的黄铜徽记,官民见了都知道要避让。

    一辆罩着油布的马车靠边让道,这样式在城里并不常见,看起来神神秘秘。侍卫甲警惕地看过去,褚懂也瞟了一眼,瞧见马夫畏畏缩缩,弓着腰死死地拽住缰绳,生怕惊扰了别人。他不以为意,夹马而去。

    这一日,齐椿风尘仆仆赶到了定江城。粟家没有留言说要去哪个地方,只说是去南边寻访名医,他只能一路打听,浪费了不少时间。

    他将描出来的马车和人像拿给客栈和脚店老板看,个个摇头。不留宿,那必定要带干粮,可惜这一回不管用,把吃食铺子问遍了,也没人见过这些。

    或许经过了,但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没谁会留意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物。

    定江城前后没有合适的落脚地,既不住宿也不补给,那这里应该就是目的地。他开始打听神医,当地百姓口中的神医有两种说法:一个是圆缺寺的西洋大夫,一个是百效堂的杨大夫。

    齐椿先去了百效堂,只远远瞧一眼就知道这位徒有虚名,穿戴奢华,满眼精光。追名逐利者,配不上那个名号。

    圆缺寺在城外,他在河边洗了一把脸,继续赶路。

    马丁大夫起初不肯答,见他画得传神,语气焦灼,听出了关心之意,这才说了病况和粟先生的打算。

    齐椿一算时间,暗道不好,道了谢,又启程了。

    褚懂入宫,是由司礼少监瞿挚亲自去接的,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讯号,但凡懂一点朝政的人都知道:皇上要松口了。

    这人要去做皇帝,那春秧怎么办?消息一传到,齐椿丢下手里的事就往回赶,还是晚了一步。

    粟家人去楼空,和他家要好的乔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但是又告诉了他一个不好的消息:粟婶子病得很严重。

    内外受苦,她一定很难过。

    他日夜兼程追,终于在二月初九赶到了向京。

    宝船厂附近设了围障,闲人不得靠近。官衙那有告示:二月十一水师启程巡海,二月初五至十二期间,未经允许靠海者,一律以谋叛?论罪。

    齐椿顾不上梳洗,在城里四处闲逛,怕给粟家招麻烦,不敢再打听,只用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寻找踪迹。

    人没找到,消息听来了不少,尤其是京城宋家遭强盗杀人越货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那是张海贼的亲妹子,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是他最疼的心头肉。听说他气得提着刀上门,叫着要杀光他们家所有人。可惜没人瞧见里边是出什么戏,横竖他出来时,带走了七八十个箱笼。”

    “啧啧,他们家当的什么官,怎么那么有钱?”

    “有钱?怕是地皮都刮掉了三尺,宋家早不是从前的宋家咯!”

    “兄弟,好兄弟,你知道的多,再给我们讲讲呗。您喝您喝,这酒我来倒。小二,再上两盘好菜。我觉着这事有些蹊跷,宋府那么大,怎么偏就死了这最小的儿媳,还……为了抢钱,砍胳膊断腿的事听说过,头一回听说把脑袋割了还要带着走的。啧啧!”

    “那是个厉害的,宋府里的好东西,全在她手里攥着,不杀她杀谁。至于砍头,说不得是她舍不得钱财,犟嘴骂人‘老砍头’,惹恼了劫匪。那些个畜生,杀人如麻,砍个头,跟切瓜似的,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

    齐椿默默地结账走人。

    砍头的事有,带走头颅的少,要么为买凶交差,要么为寻仇泄愤。

    张海贼,宋六夫人,跟着舅子在海上漂,常年不见人影的宋六爷,背着秘密的粟先生,突然病重的粟婶子。时间掐得这么紧,他忍不住就要往一处想。

    不论下面是木是米,他们一家想上船,只能走见不得光的路,行踪不会太招眼。齐椿找了家最小的客店,洗漱一番,歇了半晌。天一擦黑,他就去城门附近找家临街的酒肆守着,紧盯着过往的人和物,可惜没找着,于是隔日再换一家。

    娘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春秧心急如焚——娘能撑到神医那吗?

    粟骞从外边进来,看一眼李秀荣,而后示意女儿跟他出去。

    “这匣子里还有些钱,你带着走。”

    春秧摇头,将她保管的财物都找出来,包括那些首饰玉器。

    “爹,你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去寻医问药的,都说穷家富路,把这些都带上吧。”

    粟骞笑笑,哄道:“海上没铺子,有钱也没处花,这船票已经付过了。追随楚王的人,都是人品极好的,不是那狮子大开口、趁火打劫的人。我托朋友预备了些金子,出去了,银票不管用。你放心,爹会照顾好娘。”

    春秧沉默了一会,忍着心痛问:“爹,你们还回来吗?”

    粟骞半蹲在她面前,一脸轻松地笑着说:“不回来能去哪?春秧,房契地契都在你手里,回头你仔细看看。后巷那里再回去不合适,禾香街那宅子太小,又住了他们几个。我们就在菜油巷那宅子里会合。你要是出门不在家,添把锁,再把钥匙藏在门匾后面。爹不能告诉你几月初几到,我们这样说定了,那几时到家都方便进去。”

    春秧点头,但心慌散不了。

    “爹,还是让我……”

    “春秧,眼下你娘不太好,外边人生地不熟的,你不会说那外国人的话,要是跟着去,爹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再是霙州那边眼看就要出事,那么多人遭罪,爹良心不安,可是你娘这里要紧,爹必须做个取舍,只能将事托付给你。春秧,爹对不住他们,更对不起你。”

    春秧心里抽痛,泪如雨下。

    粟骞摘了帕子替女儿擦掉泪水,心疼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爹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了你娘,有了你。爹娘都爱你,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一哭,爹心里不安,出了门也不放心。”

    春秧不由自主地点头,抱住他大哭。

    从去年起,一直在失去:鲁源去了宫里,鲁婶婶隐姓埋名不能再出来,春生离开,和洞洞做这场虚幻的梦之后,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师兄回不来,到了如今,连爹娘也远走。

    为什么一切都要变,为什么不能长久安好?

    她宁愿不要长大,不要坚强,只想做那个幸福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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