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响了一道雷,春秧和马都被惊到,马嘶鸣了一声,春秧斜着身子伸出去看天。齐椿腾出一只手去捞人,春秧赶紧缩回来,犯了错似的小声说:“我想看看是不是有闪电。”

    “嗯,下回要看,喊我一声,我拉着你。”

    春秧听到这个拉,想起刚才,有些羞赧地说:“师兄,你就要满二十了?”

    “嗯。老了吗?”

    “不是不是。”

    “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

    “那回你喊我骑竹马,我说我不是小孩,你说哥哥一点也不老。”

    春秧咯咯笑,摇着脑袋说:“好傻。”

    齐椿跟着笑,说:“很可爱。”

    那时想用竹马贿赂他帮忙教训那个鲁坏蛋呢。

    春秧记起了鲁源,感怀了一会才想起正事,试探着问:“师兄是男孩,我是女孩,我们挤在一块坐,是不是不好?”

    “这要分人的。”

    怎么个分法?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接着说:“你爹娘是我爹娘,你家让我住,那我就是家里要紧的人。”

    春秧认真地点头认可。

    “是徐茂说了些不合适的话吧?”

    “师兄,我不喜欢他的为人,他老说我,可爱管闲事了,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比学里先生还凶。”她小声嗫嚅,“听得人……难受,我就怼他。”

    齐椿轻叹了一声,耐心解释给她听:“他想和你好,他母亲常用打骂拦他,他两头为难,又害羞,因此吞吞吐吐,词不达意。”

    “师兄希望我原谅他?”

    “不,他做得不够好,给你带来了困扰,你有权讨厌他。春秧,我们在这歇一歇。”齐椿将马车赶到坡上的破庙前,停住,接着说,“对了,他定亲了,正月十一是个合婚的好日子。”

    春秧愣住,仔细回想徐茂的年岁——只大她一岁多呀,这就要定亲了?

    齐椿跳下去削砍了几根树枝,用布条缠出一个大的空架子,再将油布罩上,这样遮挡得更多。他将车架搭好,把马牵到庙檐下,喂了些豆子,很快又返回到马车上,笑着提醒她:“我们一会再下去,这雨来得急,待在这里更好玩。”

    小时候她和乔夏都喜欢淋雨嬉闹,被娘和乔婶婶教训过几回,不敢再玩。师兄是知道的吧?

    这是一场急性子雨,来势汹汹,齐椿像变戏法似的翻出来一个葫芦瓢,递给她。

    春秧丢下手笼,抓着瓢伸出去接雨,雨点打得瓢噼里啪啦作响,她为了接更多的雨,踩到了边缘。

    齐椿在后边半揽着她的腰,方便她倾斜着伸出去,又不至于摔倒。

    就在瓢要接满的时候,雨又吝啬给予了,迅速收了势。

    春秧小心翼翼地将瓢收回,像是丰收归来一般,得意地说:“师兄你看,我接了这么多,这水好清。”

    “嗯。”

    齐椿扶她站稳了,伸手进车棚,拎出来一个砂锅,递到她面前。

    春秧将瓢里的水倒进去,齐椿将锅放下,先帮她弄干湿濡的袖子。

    “一会我们生炉子烧热它,洗把脸。”

    “好!师兄,你几时回去过?”

    “正好是那天到的,在巷口撞见了他们一家。”他点点鬓角,接着说,“ 媒人这里别了一朵大红花。 ”

    她想起小时候她扮媒婆,乔夏扮新娘子的情景,又咯咯笑起来。

    他也笑,手上不停。

    春秧跟着他钻进车厢,见他填炭点火,就帮着扯下车帘,以免外头又冷又湿的风吹进来。

    “师兄,我们是初九晚上走的,娘的事要紧,所以走得急,只差一点点就等到你了。”

    “嗯。”

    “师兄,我娘被人暗算,中了毒。”

    “宋家?”

    “啊,你怎么知道?”

    “猜到的。”

    师兄好像什么都知道,春秧觉得实在没有必要隐瞒了,挨着他,絮絮叨叨地把福王那些事,还有爹做的那些都告诉了他。

    “我不要姓宋,我讨厌他们家的人。”

    “粟好,粟是粮食,更珍贵。”

    “宋也是好的,只是他们家这个不好。”

    “嗯。”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爹带我去京城时,她们对我说什么嘉禾,应该是她们给起的名字。春秧,嘉禾……我不是宋嘉禾,我是粟春秧。”

    “是的!”

    又忘了最重要的事,春秧赶紧拐回正道上。

    “师兄,福王要造反了,到时候跟着的人,还有……”

    “你想不想救他?”

    “谁?”她不需要他回答就明白过来,着急地问,“我能救他吗?”

    “事在人为。春秧,这天下千疮百孔,不只是霙州这一块。军情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内忧外患,国将危也。”

    春秧沉默了,等到火苗蹿起来,锅架上去了,她才小声问:“师兄喜欢他的为人吗?”

    “还好。”

    她眼巴巴地等着呢,齐椿又多说了几句:“有义气,也有富贵公子哥的浮躁,还没长成,依违两可。要是跟着的人存了坏心思,容易被怂恿。要是跟着的人正直,他也可以成为栋梁之材。春秧,要保他性命容易,只是……荣华富贵,那是镜中花水中月,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轻易捞不着。”

    春秧又沉默了,齐椿递了水囊给她,她抓在手里没喝,又问:“师兄,我和他吵架的事,是我做错了吗?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我很难受,学那些枯燥的规矩难受,被人冷嘲热讽难受,我一直忍,一直忍,可我忍不了她们侮辱爹娘。我讨厌她们那样说一套做一套,我永远学不会,光是想想就恶心。我不断地解释,他一次都没信过我……我也没办法信他了。在温泉山庄,他为了救我,不顾一切跳了下来,那时候……那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为什么这么快就变了样?”

    齐椿擦干净手,蹲行到她这一面,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帮她擦掉眼泪,柔声劝道:“所以不要遗憾,你喜欢过他,他也是喜欢过的。你们本来就是两条不一样的道,你生性善良、淡泊 ,而皇家的事,少不了血腥和阴谋。不单是他们这一家,富贵人家都是这样的勾心斗角,为名为利,不死不休。他想要和你好的,只是……有时有心无力,有时被蒙蔽了看不清,有时不得不做取舍。既然后来他做得不够好,让你伤心了,那就只走到那里算了。”

    “师兄,我没有做错,不是我无理取闹,对不对?”

    “当然不是,你做得很好,你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是他没有抓住。春秧,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是天意,不需要事事自责。”

    春秧用力地点头,有些羞赧地说:“师兄,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齐椿笑道:“本来就是个孩子,你还小,用不着太懂事!”

    春秧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声——要是真能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就好了。

    风停了,帘子不再飘动,炭火一直烧,马车里变得有些闷。齐椿挪过去,掀起小半边帘子,告诉她:“生了炭火一定要通风。”

    “呀,那我们在家烧炭盆,夜里没有留门。”

    “那不要紧,房梁上方留有透风?。”

    他太高大,窝在这里边只能蹲着走。春秧看着心疼,就说:“天就要黑了,我们到庙里歇一歇吧。”

    “好。”

    他先跳下去,伸着手等她来扶,春秧本可以跳下来,但这样更斯文,就借着他的支撑慢慢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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