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家和郭家都觉得拿下京城才算天下之主,两方恶战,郭家疲于招架,明明宝座就在眼前,偏就没法光明正大坐上去。

    郭镰连发了七封加急信求亲家增援,北边冒出来的柴刀帮和“勤王”的北军缠上了,鹭南装死,掌管西军的庞国公领兵往东吃地盘,很快拿下了无人抵抗的霙州溯州。西北静悄悄,郭镰反复思量过,崔豹头手里有兵,名下有声望,两家有亲,此时帮一把,是该有的情分,将来挤下一抿子好处给他就是。

    他想得很好,可惜发出去的亲笔信都如石沉大海。他气得火冒三丈,恨得要死。幕僚出了个主意,于是郭永葆装了两天好夫君,他娘改邪归正,做了温柔慈爱的好婆婆。

    崔明珰突然发现,只要她说几句话,太子妃的位子就触手可得,立即写信传给了一母同胞的二哥。

    西北没有打仗,但一样风波不断。

    五个儿子五个娘,在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各有各的心思。他们轮番在崔豹头跟前劝说,跟着的人也渐渐分了派。

    齐椿过来时,崔豹头已满头雪白,颓堕委靡。

    齐椿猜到了他的难处,没提玉玺,也没提往后安排,只要走了一个名册。

    他们想离开,有人既不想挽留,也不想让他们走。

    才出军营,就接连经了三次偷袭。齐椿恼了,把娘子的眼缠上,用绳子绑了一串人头送回去。

    崔豹头羞愧不已,誓要给他个交代。齐椿刚走开,崔二就钻进来,在他爹面前提起了“城门悬尸”的旧事。

    “父亲当他亲儿子似的疼,可他眼里却没有您,当初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当着众人的面取走尸首,这不是公开跟您叫板吗?我知道父亲惜才,可这人是难驯的猛虎,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样的野兽,一个不慎,就会掉头咬自己人。况且秦公被他迷惑,明明是您做的引荐,如今却事事以他为先,这是忘恩负义呀!父亲,为了咱们的将来,您要三思啊!”

    “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齐椿并没有等一个交代,匆匆走了。

    打仗的忙打仗,齐椿带着娘子赶去瑭州,处理方蕴齐留给儿子,但没来得及运往京城的钱和粮。

    霙州是她的地盘,她却将这些一点一点地偷偷安排在了看似无关的瑭州。不惹人怀疑,不会被福王府牵连,运往京城的路程也省了三成。

    褚懂早在城破之前就将地图和信物托付给了鲁源,春秧拿到东西,不免感慨。

    鲁源宽慰她:“他这人,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就当是拿来赎罪积德的吧。我知道你们有门路,只有辛苦你们了。”

    “好。”

    鲁源听说了南安侯的安排,仍旧坚持要亲自去送褚懂。

    春秧知道他不愿意欠人情,便约定将来霙州菜油巷团聚。

    鲁源应下,匆匆作别。

    混战一直打到了第二年的冬天。

    郭家在京里勉强熬了两个月,倒了,郝家大伤元气,挤进去没多久,又被别人清算。先来的,后来的,谁也没能如愿称帝昭告天下,因此这年,还叫和光。

    天灾加人祸,百姓们快要活不下去了,将士们也苦不堪言。和光二年的冬月,秦公成功把人叫到了一块和谈,约定从此天下四分,各自为王,互不侵犯。

    崔家忙于内斗,早已沦为历史。庞国公要报秦公旧恩,留了原先的地盘,主动交出后来占据的中部四州,换走秦公手里的西北,建国田西。

    李绍安仍旧守着鹭南。

    北军收服柴刀帮,建国北堤。

    度东占东部和中部十三州,最广最富庶,由谁来坐这个位子,成了难题。

    秦公有义子十一个,没有嫡庶,也没有排序,彼此之间,一直是叫的名字,看起来人人都有机会。不知从哪儿传起,齐椿的呼声变得极高。奸人听到“断肠春”胆战心惊,平民百姓却是听了直欢喜,高呼“活菩萨”。这两年,难攻的城,是他持百斤重锤,以一己之力突破。难杀的敌将,是他们夫妻上阵解决。玉玺是他找出来的,鹭南的李绍安只认他。打仗期间,他献了大量钱粮。

    劳苦功高,因此天经地义。

    百废待举,秦公连着请人去商议大事,总是很晚才回。春秧心里有了数,开始收拾包袱。

    他有男人的雄心壮志,她不能阻挡。他是最好的人,他做皇帝,肯定会好好治愈这片土地。做他的子民,她会很安心。

    等他赶回来,她便抱着小瑛琭告诉他:“我不喜欢这里,想回去陪爹娘,你留下来做……”

    “好!”

    春秧愣神——他不是那样冷情的人,这个“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很快就明白了,他将一直好好收着的系带翻出来,重新绑上,连着她和他,还匀出一段,拴在小瑛琭手里的布老虎上。

    小瑛琭咧着嘴,高兴地啊啊,挥舞着布老虎回应爹。

    齐椿笑着用额头去蹭她胸膛,逗得她更高兴了。

    春秧忙说:“秦公属意的是你,你这些年,为民为天下……”

    “为你!”

    啊?

    齐椿挎上所有包袱,接过女儿,这才看向娘子,笑着提醒她:“你忘了吗,你说过盼着天下太平,人人安定富足。我是为你才去做这些事的!”

    那时她还未开窍,也没出门见识,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在他这个亲近的兄长面前随口提了一句瞎操心的话而已。

    春秧完全定住,他笑着在等。春秧一把扒住他胳膊,焦急地问:“所以你没打算做皇帝?”

    “没那闲工夫。”

    “可你付出了那么多。”

    他将手里的娃儿颠了颠,小瑛琭乐得啊啊叫。

    他说:“嗯,付出了,收获两个宝,值!”

    她捂脸大笑。

    他将她一把抱起,问:“着急走吗?”

    她将手下移,露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缓缓摇头。

    “过两天吧,想再去看看南望姐姐,她说要帮瑛琭画个像。你知道的,我总也画不好。”

    齐椿感觉手上一热,先放下她,再放下包袱,抽走湿尿布,利索地换上新的。他把因为舒服而不停弹跳的孩子递给她,起身去洗尿布前,笑着透露:“她就要做皇后了。”

    “啊?”

    林南望在林家投靠叛军前离家做了女冠,随道观改姓云。

    这一年多,云南望和娄鸣羽常有书信往来。娄鸣羽发妻离世已八年,该守的早已守完,一个多年的鳏夫,一个守望门寡的妇,他觉得很相配,因此请了义父去找观主提亲。

    这要是别人,早轰出去了,如今不但不能赶人,还得恭恭敬敬请进去商量。

    这时局,京城人人竖着耳朵听风声,乍一听到点动静,立即把旧闻炒得火热。

    云南望放下墨碟,自嘲道:“那个凤凰梦,是他们编出来的,那时林贵妃有孕在身,只是胎相不稳,没留住。这些大家族做出来的事,就是这么可笑。”

    春秧悄悄地透了半句:“说不定歪打正着了。”

    南望抬头看她一眼,并没有太惊讶,继续说笑:“林老太爷在别处还下了一注,这会大概坐到了四品。”

    她抬手指了指北。

    堤北少耕地多草原,那里的人,大多靠牛羊买卖过活,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太爷住不住得惯。要是他们知道曾经抛下的弃子如今又要做皇后了,不知该做何感想。

    春秧抿嘴窃笑。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把娃交给丫头,自己跑到南望身边,一边逗对面的娃,一边留意她怎么画。

    南望的笔,完美地描绘出了小瑛琭的灵秀和可爱。

    “姐姐多才多艺,又足智多谋,我实在佩服。”

    南望免了谦虚,只笑着说:“我却羡慕你。你有最好的爹娘,有最体贴的夫君,还有最乖的娃。”

    “姐姐也会有的。”

    南望脸上的笑容不变,轻飘飘地说:“他比你早来一会,特地来请罪的,大婚前,先得娶四家。”

    娶四家而不是娶四个,那是为了稳定局势,可这消息依然让人难过。

    南望放下笔,站起身,将手搭在她肩上,安慰道:“傻姑娘,我都不伤心,你怎么愁上了?你不要为我担心,这是我的战场,我早知会如此,也做好了准备。春秧,你要好好地过,代我,代那些身不由己的姑娘,尝尝这种简单的幸福滋味!”

    眼见春秧要哭,她话锋一转,玩笑道:“说起来,从此你是正经的长辈,我得跪一跪,喊你一声婶婶。”

    春秧一哆嗦,忙摇手说:“别别别,我们还是姐妹,不往那边论。”

    南望笑,春秧想起长胡大侄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回去要记得提醒自家那个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夫君,要私下交代大侄子:务必善待南望姐姐。

    画留在那晾着,丫头抱着娃儿在园子里看花,她们坐在廊下看着孩子,顺带闲聊。

    “粟先生他们可好?”

    “上月去看过,好了些,他们爱清静,不愿意出门。”

    宝船到了今年春天才回,西洋疗法加中药调理,治好了娘的病,只是久病之后容貌受损,她不愿意出门。爹一步不离地守着娘,他们知道女婿是个能干的,支持他们出来为天下尽一份心,因此压下对女儿和孙女的不舍,把他们“赶”出来了。

    “等等,我拿个东西给你。”

    南望起身走到里边,开了柜子的锁,拿了一张方子给她。

    “这是一个女子养颜的方,是林家祖传的宝贝,我记着了,给你抄了一张。你带回去,找个好大夫瞧瞧。”

    “谢谢姐姐。”

    “先别谢我,宫里藏着许多秘方,这事留给我行不行?那位把叔叔当爹,我找他讨要,好叫他知道我挂念着他爹娘的爹娘,必要记我一功。”

    “好好好!”

    春秧抱着她大笑,南望也笑道:“老毛病了!生在一个算计的人家,遇事免不了要盘算盘算。叫你看笑话了!”

    “不,姐姐是最好的姑娘。”

    春秧在她怀里腻了一会。南望轻拍她,说起了心里话:“你放心,该用真心的时候,我会用的。我知道,算计多了寒人心。”

    南望姐姐想得这么通透,不管嫁去哪儿,都能活得好好的。

    “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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