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叶子潇的渊岳像一个刻薄的混蛋,他对于太玄道人的一大串赘述已经没有了耐心,此时的关心恐怕还没有挂念离开李奶奶家膳房时放在炉灶上的炖汤,来得多!

    他急急地催促着,“说重点!”

    太玄道人,却仿佛已经是在心里把很多的话翻来覆去重复过很多遍,他“唉”了一声,竟然干脆力竭之后,在太琅的祠堂门口,席地坐下了!

    这边的响动引起了叶子潇的注意,她张望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

    渊岳冲子潇笑笑,扭过头来,便是一顿输出,

    “太玄,你怕不是觉得,子潇需要离开我,历经个什么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彻悟自己要走的那条大道吧?”

    “而你觉得,子潇娘亲的死,便是其中的一劫…”

    渊岳站在太玄的面前,他面相姣好,身量修长,一幅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但是在太玄道人的面前,竟显出几分张牙舞爪的气急败坏。

    太玄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戳到了这位看上去没什么烦恼的天道宠儿的痛处!

    “太琅那小子入世那天,我是有感悟的。”

    他轻飘飘地陈述着。

    “众仙百家,总是把这命衰祚薄,天道弃子,却偏偏能有几分修炼的灵气的人,当做什么宝贝疙瘩,呈上来讨好的时候,还要带着些无聊的要挟…”

    “就好像…”他轻蔑地耸耸肩,“我真的在乎一样…”

    “天下众生,仰灵力鼻息者,无论妖仙,在我眼里,不过若卷宗一样透明,只不过看我,有没有那个心思翻阅这些烂文章罢了…”

    “而所谓的灵气屏蔽者…”他戏谑地笑笑,容颜在邪魅狂狷里显得格外诡谲英俊,

    “本就是些天资愚笨的人,宛若那些满是墨迹的卷宗里携裹的空白卷面,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看到…不只是太琅…”

    渊岳稍稍地闭上了眼睛,“啊,现在瀛川九州,各地的灵气屏蔽者,我都能感知得到…咦?仙督那边的灵山上还准备了一个妙龄水灵根啊…”

    “虽然读取心思是有了点难度,但是人心嘛,求仙问道者,求财谋权者,贪逸好欲者,凡此种种,不过如此,都没有什么意思…”

    “叶子潇…”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温和的恶意,难以形容,是一种恶魔的兴味,“我只是选择了她,并好奇着她…”

    “而在我好奇她的这段时间里,她必将完全地属于我,包括她记忆的起点,她终将选择的道路!”

    “修行而已…我能给她的,又何止一个精粹金灵根呢?至于不感兴趣之后的事情…呵…”

    他挑挑眉,格外放肆格外讨厌!

    “…我也是很期待呢”

    扔下这句话的渊岳,扭头便离开了。

    待在原地的太玄,怔怔地看着他笑意盈盈地走到叶子潇面前。面容精致的小姑娘仰着头看上他,把大肥猫扔到了他的怀里,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一边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地走了。

    四下无人,无声无息,连不远处的枣树也噤若寒蝉,枝叶摇曳的声息都听不到了。

    太玄久久地,久久地坐在那里,脸庞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表情。

    突然传出一股似喜似悲的笑声…

    老人抬眼,那总是迷迷糊糊,看不清楚的眼神里竟然满是绝处逢生的感慨:

    “大郎啊,他没有提到那个木灵根,那木灵根…必然是在他这个天道凡心预料之外的一棵木灵根!”

    老人颤颤巍巍,双手颤抖,仰望着黑色神秘的苍穹…

    “数不清多少个日子了…老伙计们,我们终究是等到了,那个可以将天地法则置换更改的人…”

    “终于,不再以如此灯枯油尽的疲惫之态,不死不灭地活着…也能早日…让那大郎那孩子…从这无穷无尽的责任里…谋求个解脱…”

    “我们这一身白骨…终究可以归于黄土了…”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哼着一支荒腔走调的小曲:

    “操吾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身既死兮神已烬,何苦人间一活尸!

    哀叹命缘魂已尽,

    堪嗟虚幻事,

    都付笑谈中…”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王大爷脸色很不好看呢…”叶子潇疑问道。

    渊岳哼哼,“你不也猜到了吗?你的记忆什么的…”

    叶子潇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她心神不定地恍惚了半晌,终究还是在离李奶奶家还有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抓住了渊岳的衣角,苍白的指尖紧紧地用力着,毫无血色,显出几分怯生生的可怜。

    “渊岳,我的记忆,是你封印的吗?”她听见自己低声问道。声音犹疑,这是一个不问自知的问题。

    渊岳安静了下来,他俯视着女孩黑色的头顶,小巧精致的发髻是他今天早上帮她拢起的,这个女孩,从头到脚,都是他的。这个认知,总是能让他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安静地回答道。“是我封印的,而且在你离开我之前,我应该不会给你解封…”

    叶子潇苍白无血色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为什么呢?她…我是说我的娘亲…她对我不好吗?”

    渊岳诧异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天下的恶毒娘亲,在我看来,还是少数的。虽然你运气一向不好…”

    他看着女孩泫然欲泣的脸庞,终究是有些不忍心。

    “她是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他终究还是安慰道,

    “能够在那样的饥馑之年,连她自己都是满脸的菜蔬之色,面黄肌瘦的,却把一个白白胖胖的你,千里万里送来了山海村这个地方。”

    “你可不要看山海村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它终究算是跳出五行之外的避世之所,很难打听到的…”他调侃道。

    “那…那为什么不让我恢复记忆呢?”叶子潇喃喃低问。

    静默了许久,叶子潇听见了一句来自渊岳的近乎戏谑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我嫉妒吧,毕竟你看看大橘和我…从小…”

    “没爹没娘的…”

    看着突然间插科打诨的渊岳,伤感的猜忌气氛一扫而空。

    “去你的吧!”叶子潇没好气道。

    她亲亲热热地抢过渊岳怀里的大橘,“啾啾啾”地在大橘脑门上印上了好几个香香。

    “我们大橘,可是有我这个娘亲的!小猫咪,是我亲生的,mua!Mua!”

    笑闹的间歇里,她看着身边高高瘦瘦的俊美男人,心里却是几多怅惘:

    她对于渊岳,总是患得患失。

    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的是,她好像大概也许,在很渺远的过去里,就曾深深地迷恋着渊岳。

    首先,渊岳的脸真的很好看!是那种若皎皎明月般的清润淡雅的好看,是加上现世加上异世加上她打娘胎里出来后,见到的所有直立行走的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超科里,最好看的人!就是那种看到了脸,便觉得想看到更多…咳咳…这个打住。

    其次,渊岳是她人生的第一张彩票,就是那个在异世界里,她没有闲钱去买,但是也曾在门前几多幻想的彩票。虽然也曾想过,若自己努力修行,是否现在也可以像师尊一样,扶摇直上,平布青云,在修行的康庄大道上走下去。

    但是,现实就是,若没有遇到渊岳,现在的她…连引气入体都没能做到的她,挥舞着剑修初阶的木剑都不一定能吹动大橘一根浮毛的她…大抵已经放弃了这条道路…

    但是,刚好,便是因为以上种种,她看不清自己的心,那在诸多原因堆叠里选择了倾慕渊岳的心,说不清因果,算不出分量,就好像是随波逐流里又一个随心所欲的本心…

    她讨厌无法决定一切的自己…便终究不会让这颗心失去方向…

    渊岳当然不知道旁边这个满脸严肃的小姑娘在心里已经又抵抗拒绝了自己一百次,他的记忆已经飘忽悠然,回到了那个第一次在山海村外,遇见叶子潇娘亲的晚上。

    他本是怀着一丝好奇的心情,来山海村观赏一下太琅的雕像。他早就听说过太琅的那些求仙问道里的无奈。

    当年,虽然事出突然,太琅突然间被山海村的几个散修师傅,联手灌注了大量的灵气,送至了半步元婴的阶段,但是其基础终究是薄弱的。

    不过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雷劫之后,他在生死边缘有所感念,最终保住了筑基巅峰的水平,哪怕是在静虚宗也是青年修者里数一数二的水平。还被静虚宗当时的掌门收为关门弟子。

    渊岳是在太琅修炼至金丹期的时候,才认识了他。

    一开始也是看不透也猜不透太琅的心思,觉得好奇,后来才发现这人猜透猜不透没啥区别,反正他自己灌两口荒汤都会说出来。

    还偏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抓住了他这个隐居后山的天道凡心,跟他大倒苦水。

    因为想着多少有点灵识屏蔽的效果,渊岳也就是很敷衍地充当了这个倾听者。

    什么他养的小狐狸跟他历尽了雷劫,却突然不见了啊。

    什么他第一次在山海村口的村子外遇见自己的媳妇,做叫花鸡堪称一绝,人美若花还贤惠,对他特别好啊。

    什么他那些不知道在搞什么的塑料挂名师傅,竟然给他搞了个祠堂啊,祠堂里竟然给自己塑了一座雕像,跟被雷劫劈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样子一模一样啊!

    “该不会是图方便吧!那个时候我都快被劈成黑炭了!刻画起来倒是颇为简单!”太琅抱怨道。

    好奇这黑炭太琅的模样,渊岳难得耐心地架着自己的至尊豪华灵舟,飘落到了山海村的门口。

    就在那里,他第一次遇见了抱着小小叶子潇的女人。

    鬓发苍浪,牙齿疏黄,女人的脸上抹着厚厚的泥灰,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堪堪蔽体,手上一个脏兮兮的襁褓,朝里的一面却是干净的,遮遮掩掩地抱着一个酣睡香甜的小婴儿。

    婴儿的嘴里吮着女人的指尖,而女人用乱布包扎的胳膊和大腿上,有明显的血腥气…

    渊岳漠不关心地看了看她,颇有点好奇:

    “你就要死了…我听说现在山下易子而食的情况还蛮严重的。我看你这胳膊上和腿上都有割肉的痕迹…”

    “刀都已经落到自己身上了,为何不把她…”

    渊岳指了指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的语气:

    “送出去换点粮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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