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郎没有离开。

    有时候我睡醒,会发现旁边的石阶前放着几颗野果子。

    他就静静地坐在不远处,背对着我望向天空。

    我让他回去,他就躲起来,过了没一会儿就又出现,垂眸一副自己做错事情的样子。

    后来我没力气说他了,无一郎就不躲了,在我旁边待着。

    我问他:“你哥哥不担心你吗?”

    无一郎垂眸望着我:“他知道我很好。”

    灵界的大门后来实在是残破不堪,我已经找不到入口了,只能去走人间的道路。

    我默认了无一郎的跟从。

    某日走到城镇,还未寻到地方歇息,天空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巨大的爆破声在我身后落下,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就被无一郎拉着跟从人群躲进了防空洞。

    他贴着墙面大口喘着气,脸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急切地捧着我的脸,嘴张张合合地说着什么。

    我听不太清。

    只能凑近了些问他在讲什么话。

    他神色怔愣了一下,很是悲伤地垂眸摇摇头,死死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的耳朵因为那次轰炸暂时性失聪了,无一郎便没有再离我很远。他让我把长命锁藏进衣领下,又把爹娘给我的小铃铛仔细用布包了,让我在衣兜里放好,背着包袱拉着我的手一路往前走。

    无一郎基本上不会开口说话,可能是因为他曾经的开口,导致想给我们窝窝头的妇女突然警戒地后退几步。

    所以每次他去买东西,都是用手语比划。

    一个聋子、一个哑巴。

    这大概就是那段时间周围人群对我们两个的印象。

    我坐在小摊贩的板凳上,等着无一郎给我掰好馍块后夹起来喂我。

    …不是我不会吃。

    是因为我的手因为恙的发作无法拿筷子。

    我凑过去吃下一口,无一郎就会露出笑容来抬手揉揉我的头。

    摊主擦着抹布走过来笑眯眯地和我们说话,无一郎扭头看着我应和一声。

    然后摊主就送给我了一只兔子模样的小馒头。

    软乎乎的,超可爱。

    无一郎却直接把馒头撕了,干脆利落,十分直男。

    我气闷地踹了他一脚,他有些愣,歪着头给我喂兔子屁股。

    我嚼着兔子屁股鼓着腮帮子不想理他,

    他有些纳闷,又把兔子脑袋递过来。

    “你吃。”

    无一郎摇摇头,把兔子脑袋塞到我嘴边,抬手帮我把不小心嚼进嘴里的碎发扒拉出来。

    天色快黑了,我们在一间驿馆住了下来,他想睡地板,我说让他睡床上,自己可以变成原形缩在一边,并不会挤到一块儿。

    他就躺在外侧,侧过身子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

    我读不出来他要说些什么,只能问:“…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

    无一郎轻轻点了点。

    “你知道他是谁嘛,就点头?”我笑起来,翻了身子避开疼痛起来的右腿:“你不回去看看你哥哥?”

    他摇摇头,慢慢用口型说道:哥哥没事。

    我已经很累了,就没再说话,闭眼睡了过去,重新醒来时发现他正坐在镜子前收拾地上的长发。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头发剪掉。

    无一郎却只是表示这样会方便很多,让我无需担心。

    他长得太漂亮了。

    即使换了短发…也像落魄潦倒的公子哥。

    路过一道小溪时,他要停下来去灌水壶。

    我就在不远处的路边靠着树打盹儿,却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抓着手腕摁在了地上。

    我没有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拽下我的外衣。

    肩膀上的绷带散开,恙露了出来,他们嫌我恶心,就又把我丢开了。

    我有些委屈。

    甚至在想,要是王耀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水壶扔砸在了想要扎进恙的刺刀上,我抬起头,看着无一郎提着刀上前杀红了眼。

    那是十几人的小队,他砍了很久,最后浑身颤抖地跑过来帮我把衣服系好。

    我听见了他的哭声。

    也听到了周围蚊蝇飞舞的声响。

    无一郎把我死死抱在怀里一直和我说着对不起。

    “已经够了。”我望着远处毒辣的太阳:“无一郎,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

    他倔起来像头驴,拉都拉不回去。

    自那天开始,无一郎变得更加不爱说话。

    空闲的时候,我会教他说家乡话。他学会了几句,也能听懂了,有时会用家乡话喊我小鹃。

    无一郎对谁都很提防,只对他折纸时周围围上的小孩儿,才会放下戒备温和地歪头和他们说话。

    “你媳妇儿病了吗?”

    我侧头看着那个小孩轻轻按着手背。

    “...嗯。”无一郎瞄了我一眼,声音有些轻快:“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小孩儿背手挺着肚子一副老大人的模样:“我大哥是村里的医生,要不要他帮你看看。”

    无一郎把手里的兔子送给了他,摇摇头背着我起身离开。

    我扯了扯他的耳朵,“无一郎。”

    “嗯。”

    “…谁是你妻子,真自大。”

    “你们这里的女孩子很喜欢镯子吗?”他声音很温柔,像这林间的光影一样:“等事情结束,我会给你买很多个。”

    我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因为我骗了他。

    我告诉他,我来这里是为了找王耀,因为他能治好我的恙。

    可事实上,我是在做那件千年前巫师就预言过的事。

    无一郎每天最大的期许就是早点见到王耀。

    他经常会问村口的老奶奶,目的地要怎么去才会更快一点。

    有时候我病的厉害,他就会停下赶路,在村子里住下,帮别人做活…完全没有神明的样子,甚至为了多领几份工钱,还要去学着收麦子、拉船筏。

    我有时觉得挺对不起他:“你不用给我买这么好的,我吃窝窝头就好。”

    他瞥眉坐到我跟前执拗地给我喂村口大娘递给他的神方。

    我扭不过,只能吃掉。

    其实,我可以变成原形,那样消耗的食物会少许多。

    可经历过被人抢去当作口粮的经历,无一郎说还是变成人形吧。

    他说:“起码他们心底的良知会有些顾忌。”

    等攒够了钱,无一郎就带着我重新上路。

    我家乡的话他逐渐熟悉了,和别人也健谈起来。

    吸着烟枪的大爷和无一郎说:“你把她的脸遮遮,要是被看见了,那可就不得了。”

    “他的脸不比我好看吗?”我乐呵呵地问大爷。

    大爷用一种我在开玩笑的眼神看我:“你当家的,一看一拳能干死一头牛。”

    “…哈哈哈哈哈。”我扶着无一郎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他可不是我当家的。”

    “嗳。”大爷被吓了一跳急的直摆手:“这可不能开玩笑。”

    无一郎满脸无奈,顶着那张古铜色的脸有些窘迫。

    笑归笑,他还是买了条头巾把我的脸围起来,还在脸上涂了泥巴,定定看着我半晌,又用毛巾帮我擦掉:“不舒服,不涂了。”

    “…还是涂吧,这样麻烦会少一点。”

    无一郎却死活不答应,他给租住我们房子的大爷结了钱,背着我上了路。

    “无一郎。”

    “嗯。”

    “你手上的恙有好些吗?”

    “我的已经好了。”他慢慢走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到见到那位先生,你的病治好了,我就带哥哥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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