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夜里，无一郎的恙又变严重了。
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平。
他爬在床上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你别怕，我一会…就，就好。”
我变回人型趴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怕你。”
无一郎闷闷拽着我的手，重复道：“你别怕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知道。”
屋外传起打更的声音，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才听到他很轻很轻地嘀咕：“…别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啊。”
他蜷缩起来，把脸埋进我的手心，声音很低地哭起来。
无一郎问我，他会不会因为杀人下地狱。
他说他想跟我走，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狱里待着。
他又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我以为某天下午王耀会亲自来接我回家。
可现在，却是我自己去找他。
而且我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他。
正当我这样想着，无一郎又强作欢喜笑了声。
他说庆幸哥哥不知道这些事，又问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要回到那边的地狱，我会一起回去吗。
我告诉他：“这都是莫须有的事情，你别多想啦。”
无一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脑袋耷拉在我的手背上，碎发摊开遮住了脸庞：“你别抛下我。”
“…”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在这地狱一样的世界里怎么活下去。”
我只能回复他：“你会好好活着的，你哥哥还在云阁等你回去。”
“那你呢？”
我回答不出来，就和他说：“三更了，睡觉吧。”
次日一早无一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收拾好行囊，背着我继续赶路。
有时候会不是那么幸运，碰到一小股部队。
无一郎一般会拉着我在远处坐下来，等到他们离开了，再继续走。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忽视掉我们两个的。
某次一个兵士问我们俩个讨要钱财。
无一郎说没有。
对方听到无一郎的回答，先是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有些难堪地收了枪，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以为我们是本地人。
无一郎低头把我的头发撩在耳后：“我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不知道吗？”
那人有些讪讪地嘟囔着，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一郎却像是听不下去了，他捂着我的耳朵，面无表情地与那人说了些什么。
对方却忽然暴怒地拿起枪刀一把扎过来。
砍断了那把枪刀，无一郎面无表情地杀了那个人。
接着杀了那个小队。
我担心他身上的恙：“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闭嘴。”他把头扭到一旁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些空洞地泛着死寂，随后抓着我的肩膀跪下来：“你让我回去，自己送死是吧...”
“我只是看你…”
“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骗我，你到底去找那个王耀要做些什么？”
我被他戳中了，说不出来话。
他似乎有些魔怔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觉得我也是杀人犯是不是？”
“不是。”我有些慌张：“无一郎很好，我只是…觉得自己害你成个样子…”
他却猛地站起身，把我背起来越过了他们的尸体。
我们两个再也没怎么说过话。
不是我不想说。
是我开口，无一郎并不理会我。
甚至洗澡的时候，他都习以为常地背坐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局面在无一郎背着我抵达了目的地时才打破。
但那时我已经看不见了，眼前薄薄敷着一层白膜，依稀只能看清一些光影。
我给他指着方向，无一郎走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他找到地方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虽然已经变得很淡了。
门被猛地推开，我捂着手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你来干什么！”
我被一双布满伤口冻疮的手抓住手腕，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是王耀的手。
“啧，我还没骂你，你哭什么…”
看不见他。
我抿着嘴有些委屈，眼珠子啪嗒啪嗒掉。
“算了，算了，别哭啊，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吗？”王耀弯下腰着急地哄我：“你…你的眼睛，看不清了吗？”
无一郎打断他的询问：“小鹃说你能治好她的病。”
“…我？”王耀声音里带着迷惑，他来回踱步很久，跑出去找了个女医生走进来。
女医生把脉时吸气的震惊让我心里开始盘算一会儿怎么哄王耀和无一郎。
果不其然，在听到没得救的时候，最先发怒的是王耀。
他让医生出去，转身压着怒气问我干了些什么。
我刚开始还想敷衍，但无一郎把我的行为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沉默是很恐怖的。
如果王耀骂我还好，一旦他不说话，那就有人遭殃。
上一次遭殃的，还是宫里有个皇子偷偷给我灌了酒，让我变成原形，放在端盘上献给皇上讨祥瑞。
我觉得挺好玩的。
自己像个烤全羊。
但是王耀沉默不语，当场踢翻了食案。
然后那个皇子就被王耀弄成了稻草人。
是真的稻草人。
“我好疼哦。”我扯着触手可及的袖子。
无一郎凑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哪里疼？”
该死，我不是让无一郎接这句话的。
王耀明白了，他让无一郎出去，自己一个人站在我旁边很久不说话。
直到我侧身开始咳嗽，他才开口：“为什么骗人？”
“…我想找你。”
“我不是和你写了信，告诉你不要回来吗？”
“我想见你。”
他声音里带着愤怒，怒极反笑后压低声音道：“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能赢，所以回来要给我献命？你不相信我能赢，所以才赶着回来见阎王？”
我听见一旁凳子倒地的脆响，被他吼地只能缩着脖子：“我…我没有，我就是想陪陪你。”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觉得这个借口我能相信吗？”王耀气笑了：“从入口往西，再顺着河道往北，最后停止东口，南下来找我，这个路线你不觉得很熟悉吗？”他掀翻了什么东西，恼怒至极地吼我：“下一步呢？下一步你就准备躺平升天了是吧？”
“…可是上次，我没有陪你…我想这次，这次起码…”
“上次我没事，这次我也会没事，你赶紧回去，让白泽给你治病。”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扶着床边想拽住他的衣服：“你别走。”
可王耀越来越远，和我噩梦里的影子重叠起来。
“你别走，王耀…你要是走了…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我哭着想把他喊回来。
我不想以后只在扭曲的历史里去怀念他。
我不要在冰冷的皇家列馆里才能见到他。
我要他能和我说话，能抱我去看烟花…
我不想再隔着那些冰冷的石头堆…
“你回来…抱抱我吧。王耀，你抱抱我吧…”
“你不是很能耐吗？拿自己当牺牲来给我献命？”
“我走了很远的路，你抱我一下…一下…”
“…”
我快要载在地上，忽然被温热的怀抱抱住，我揪着他的衣服也不敢哭出很大声：“你别抛下我。”
他沉默很久，最后在我把他肩头哭湿后叹息：“你...你怎么还没长大啊。”
我窝在他怀里不撒手，生怕一松他就像那道身影一样骑着马跑了。
“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
他抱着我出去，将我放在小板凳上，拉着我的手做了盘炒青菜和粥，然后坐在我旁边给我喂饭。
我边吃边哭，他慢条斯理地给我喂饭吃，声音里带着无奈：“你还好意思哭？”
我拽着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摸到他手上的伤痕，控制不住地撇嘴：“你身上…疼不疼啊？”
“…不疼，伤口都长好了。”他继续给我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啊…别挑食，现在可没有依着你做青奶糕的师傅了。”
我咽下青菜，吸溜鼻涕：“这个好吃的。”
“…那你多吃点。”
我吃了很多青菜，听见王耀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我问他笑什么。
王耀塞给我一个酸酸的果子问我这个好不好吃。
我拼命咽下去，夸好吃。
“撒谎精。”他轻轻在我手臂上涂着药泥：“你胆子可真大，要是白泽知道，不得抽断三条鞭子。”
“…舅舅现在可不敢打我。”
“哧，你现在身上也没哪里够他打的。”
王耀一顿，轻声问我这一路走来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知道瞒不过他，便和他一件一件说了。
他擦药的动作停下来，用干涩的手背擦了擦我的脸：“…那个孩子，是本田菊家的。”撩开我的头发，我听见王耀压抑着情绪，平淡地问道：“是他害你这样子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违反了契约，又和那边的神做了交易。”我拉着王耀的胳膊：“王耀…你说，我会下地狱吗？我会被关在笼子里吗？”
“…不会。”他轻轻搂着我，身上淡淡的柴火味道有些呛鼻，可我却觉得很安心：“你不会下地狱的。”
“真的吗？”
“嗯，大家都很喜欢你，不会让你受苦的。”
我靠着他的肩膀，眼皮很重，听到那贴合着我耳朵的心脏传来闷闷的声音。
“我也不会让这里变成地狱的。”
王耀声音很小，很小，不知道是在和我说还是和谁说。
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平。
他爬在床上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你别怕，我一会…就，就好。”
我变回人型趴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怕你。”
无一郎闷闷拽着我的手，重复道：“你别怕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知道。”
屋外传起打更的声音，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才听到他很轻很轻地嘀咕：“…别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啊。”
他蜷缩起来，把脸埋进我的手心，声音很低地哭起来。
无一郎问我，他会不会因为杀人下地狱。
他说他想跟我走，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狱里待着。
他又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我以为某天下午王耀会亲自来接我回家。
可现在，却是我自己去找他。
而且我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他。
正当我这样想着，无一郎又强作欢喜笑了声。
他说庆幸哥哥不知道这些事，又问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要回到那边的地狱，我会一起回去吗。
我告诉他：“这都是莫须有的事情，你别多想啦。”
无一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脑袋耷拉在我的手背上，碎发摊开遮住了脸庞：“你别抛下我。”
“…”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在这地狱一样的世界里怎么活下去。”
我只能回复他：“你会好好活着的，你哥哥还在云阁等你回去。”
“那你呢？”
我回答不出来，就和他说：“三更了，睡觉吧。”
次日一早无一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收拾好行囊，背着我继续赶路。
有时候会不是那么幸运，碰到一小股部队。
无一郎一般会拉着我在远处坐下来，等到他们离开了，再继续走。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忽视掉我们两个的。
某次一个兵士问我们俩个讨要钱财。
无一郎说没有。
对方听到无一郎的回答，先是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有些难堪地收了枪，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以为我们是本地人。
无一郎低头把我的头发撩在耳后：“我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不知道吗？”
那人有些讪讪地嘟囔着，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一郎却像是听不下去了，他捂着我的耳朵，面无表情地与那人说了些什么。
对方却忽然暴怒地拿起枪刀一把扎过来。
砍断了那把枪刀，无一郎面无表情地杀了那个人。
接着杀了那个小队。
我担心他身上的恙：“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闭嘴。”他把头扭到一旁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些空洞地泛着死寂，随后抓着我的肩膀跪下来：“你让我回去，自己送死是吧...”
“我只是看你…”
“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骗我，你到底去找那个王耀要做些什么？”
我被他戳中了，说不出来话。
他似乎有些魔怔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觉得我也是杀人犯是不是？”
“不是。”我有些慌张：“无一郎很好，我只是…觉得自己害你成个样子…”
他却猛地站起身，把我背起来越过了他们的尸体。
我们两个再也没怎么说过话。
不是我不想说。
是我开口，无一郎并不理会我。
甚至洗澡的时候，他都习以为常地背坐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局面在无一郎背着我抵达了目的地时才打破。
但那时我已经看不见了，眼前薄薄敷着一层白膜，依稀只能看清一些光影。
我给他指着方向，无一郎走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他找到地方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虽然已经变得很淡了。
门被猛地推开，我捂着手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你来干什么！”
我被一双布满伤口冻疮的手抓住手腕，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是王耀的手。
“啧，我还没骂你，你哭什么…”
看不见他。
我抿着嘴有些委屈，眼珠子啪嗒啪嗒掉。
“算了，算了，别哭啊，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吗？”王耀弯下腰着急地哄我：“你…你的眼睛，看不清了吗？”
无一郎打断他的询问：“小鹃说你能治好她的病。”
“…我？”王耀声音里带着迷惑，他来回踱步很久，跑出去找了个女医生走进来。
女医生把脉时吸气的震惊让我心里开始盘算一会儿怎么哄王耀和无一郎。
果不其然，在听到没得救的时候，最先发怒的是王耀。
他让医生出去，转身压着怒气问我干了些什么。
我刚开始还想敷衍，但无一郎把我的行为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沉默是很恐怖的。
如果王耀骂我还好，一旦他不说话，那就有人遭殃。
上一次遭殃的，还是宫里有个皇子偷偷给我灌了酒，让我变成原形，放在端盘上献给皇上讨祥瑞。
我觉得挺好玩的。
自己像个烤全羊。
但是王耀沉默不语，当场踢翻了食案。
然后那个皇子就被王耀弄成了稻草人。
是真的稻草人。
“我好疼哦。”我扯着触手可及的袖子。
无一郎凑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哪里疼？”
该死，我不是让无一郎接这句话的。
王耀明白了，他让无一郎出去，自己一个人站在我旁边很久不说话。
直到我侧身开始咳嗽，他才开口：“为什么骗人？”
“…我想找你。”
“我不是和你写了信，告诉你不要回来吗？”
“我想见你。”
他声音里带着愤怒，怒极反笑后压低声音道：“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能赢，所以回来要给我献命？你不相信我能赢，所以才赶着回来见阎王？”
我听见一旁凳子倒地的脆响，被他吼地只能缩着脖子：“我…我没有，我就是想陪陪你。”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觉得这个借口我能相信吗？”王耀气笑了：“从入口往西，再顺着河道往北，最后停止东口，南下来找我，这个路线你不觉得很熟悉吗？”他掀翻了什么东西，恼怒至极地吼我：“下一步呢？下一步你就准备躺平升天了是吧？”
“…可是上次，我没有陪你…我想这次，这次起码…”
“上次我没事，这次我也会没事，你赶紧回去，让白泽给你治病。”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扶着床边想拽住他的衣服：“你别走。”
可王耀越来越远，和我噩梦里的影子重叠起来。
“你别走，王耀…你要是走了…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我哭着想把他喊回来。
我不想以后只在扭曲的历史里去怀念他。
我不要在冰冷的皇家列馆里才能见到他。
我要他能和我说话，能抱我去看烟花…
我不想再隔着那些冰冷的石头堆…
“你回来…抱抱我吧。王耀，你抱抱我吧…”
“你不是很能耐吗？拿自己当牺牲来给我献命？”
“我走了很远的路，你抱我一下…一下…”
“…”
我快要载在地上，忽然被温热的怀抱抱住，我揪着他的衣服也不敢哭出很大声：“你别抛下我。”
他沉默很久，最后在我把他肩头哭湿后叹息：“你...你怎么还没长大啊。”
我窝在他怀里不撒手，生怕一松他就像那道身影一样骑着马跑了。
“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
他抱着我出去，将我放在小板凳上，拉着我的手做了盘炒青菜和粥，然后坐在我旁边给我喂饭。
我边吃边哭，他慢条斯理地给我喂饭吃，声音里带着无奈：“你还好意思哭？”
我拽着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摸到他手上的伤痕，控制不住地撇嘴：“你身上…疼不疼啊？”
“…不疼，伤口都长好了。”他继续给我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啊…别挑食，现在可没有依着你做青奶糕的师傅了。”
我咽下青菜，吸溜鼻涕：“这个好吃的。”
“…那你多吃点。”
我吃了很多青菜，听见王耀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我问他笑什么。
王耀塞给我一个酸酸的果子问我这个好不好吃。
我拼命咽下去，夸好吃。
“撒谎精。”他轻轻在我手臂上涂着药泥：“你胆子可真大，要是白泽知道，不得抽断三条鞭子。”
“…舅舅现在可不敢打我。”
“哧，你现在身上也没哪里够他打的。”
王耀一顿，轻声问我这一路走来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知道瞒不过他，便和他一件一件说了。
他擦药的动作停下来，用干涩的手背擦了擦我的脸：“…那个孩子，是本田菊家的。”撩开我的头发，我听见王耀压抑着情绪，平淡地问道：“是他害你这样子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违反了契约，又和那边的神做了交易。”我拉着王耀的胳膊：“王耀…你说，我会下地狱吗？我会被关在笼子里吗？”
“…不会。”他轻轻搂着我，身上淡淡的柴火味道有些呛鼻，可我却觉得很安心：“你不会下地狱的。”
“真的吗？”
“嗯，大家都很喜欢你，不会让你受苦的。”
我靠着他的肩膀，眼皮很重，听到那贴合着我耳朵的心脏传来闷闷的声音。
“我也不会让这里变成地狱的。”
王耀声音很小，很小，不知道是在和我说还是和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