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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意有所指,语气也重了些。

    沐曦和听后,像是胸口堵了口浊气,直至走出很远还觉不畅。

    她坐在辇上,头顶的锦纹华盖遮住了渐斜的日光,连她的心隙也透不进亮,不由阵阵齿寒。

    她偏首,看着身侧走着的觅冬,怅然索问:“你说,太子哥哥在父皇眼中,到底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觅冬惊诧地左右看看,摇头道:“殿下慎言。”

    沐曦和也回过神来,轻嗤一声:“我省得。”

    过会儿,她又喃喃,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即散:“棋子罢了。”

    随后她想到,这宫里也并非只有她一人挂念着先太子。

    还有一位,只怕比她更难以忘却痛楚。

    “去皇后宫中请安吧。”沐曦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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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所在的栖凤宫不复往日热闹,连门口的小太监都敢偷懒耍滑,直到华阳公主的仪仗到近前了才反应过来,急急整了衣冠前来跪迎。

    沐曦和心里本就憋闷,看到此等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发落了他们。

    她对从宫门里面走出的年长宫女道:“迎丹姑姑未免太好性儿了,纵得这些狗奴才越发眼里没人!”

    迎丹虽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但知沐曦和素来跋扈,不敢与她分辩,只道:“皇后娘娘尚在病中,奴婢顾此失彼,使得这起子小人愈发懒怠,幸而殿下出手整治,亦为娘娘分忧。”

    沐曦和的脸色转明了些,顺着她的话问起来皇后的病:“娘娘如何了?”

    迎丹叹气,轻轻摇头:“还是老样子,太医的话也不肯听,执意拖着病体为先太子日夜诵经。”

    “我去看看娘娘。”沐曦和的心被揪起来,同时又有些隐秘的宽慰。

    为着这宫里还有皇后与她一样在意太子哥哥,以至自己并非伶仃。

    然而,迎丹拦住了她:“殿下留步吧,娘娘她……”

    沐曦和顿住脚步,她已从迎丹的沉默中了然未竟的话语。

    “娘娘还是怪我吗?”她问。

    迎丹迟疑着点了点头,怕伤了沐曦和的心,却又忍不住为皇后辩白:“娘娘只是太悲恸了,太子殿下毕竟是她的亲骨肉。”

    沐曦和亦有些哽咽:“我省得……”

    皇后至今仍是认为该死的人是她沐曦和,而非太子。

    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可以将悲痛化为恨意加诸沐曦和的身上,可她沐曦和又要恨谁?

    她也要恨她自己吗?

    可这不是沐曦和的错。

    去岁年尾,连连干旱的北楚颗粒无收,将主意打到了地产丰饶的昭夏王朝身上,派兵痞袭扰边关,战事逐步扩大。

    因昭夏这一朝的皇帝重文轻武,军事实力不如北楚,为了停战,皇帝无奈,只能同意北楚的无理要求——

    为北楚太子求娶昭夏最得宠的华阳公主,并陪送嫁妆粮食十万石、牛羊十万头、金银十万两、丝帛十万匹、珠玉十万斛。

    沐曦和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皇帝许给敌国。

    待她知晓时,发觉自己已被皇帝下令禁足。

    皇帝不肯见她,只让人告诉她:你既身为公主,享了十七年的皇室荣宠,便有责任为皇室、为国家牺牲自己。

    这荣宠又何尝不是一份沉沉的枷锁。

    父皇心狠,向来宠她的母妃也只是顶着两只哭肿的眼睛劝她认命,阖宫上下不乏瞧热闹与落井下石的小人,除了皇后劝谏皇帝无果,沐曦和几乎孤立无援。

    彼时,太子沐暄代天子去太庙祭祀,甫一回宫便得知了此事,一再苦苦进言,终是说动了皇帝,暂不送华阳公主和亲,并允准太子亲自带兵前去迎战北楚。

    太子沐暄文韬武略,大胜归来。

    虽在战场上因马匹受惊而跌伤了肘骨,但太医皆说无碍,好生将养便是。

    昭夏举国欢庆,沐曦和自然是最高兴的,从来不动针线的她还学着亲手做了最时兴的香囊送与太子哥哥,以此谢他的恩情。

    北楚战败,自然要为战败付出代价,皇帝本想借机增收岁银,却被太子以“北楚民生亦多艰也”为由劝住了,止签订了附属协议,要北楚效仿东澜,世世代代作为昭夏的附属国,年年朝贡。

    沐曦和因着记恨北楚的人伤了太子哥哥,又恨北楚敢打她的主意,闹着在条件里加了一条——责令北楚送太子来昭夏和亲。

    皇帝自觉亏待女儿,自然允准。

    自古只有公主和亲的,却闻所未闻太子和亲,况且北楚至今为止,只有太子这一位皇子。

    沐曦和此举就是在狠狠羞辱北楚皇室,可他们已经无力反击,不得不吞下这个屈辱。

    然而,协议签订后不过三个月,太子的病情突然加重,继而薨逝。

    太医们查证了所有,皆未发现诱因,只道是暴毙。

    沐曦和永远记得那一天。

    太子哥哥临去前,将柔弱无依的太子妃和不足四周岁的稚子托付给她,恳求她照顾好他的妻儿。

    沐曦和哭着应下。

    彼时,太子沐暄吃力地挥挥手,让所有人出去,独留下她。

    “阿暖……你、打开暗格……”他指了指床头。

    沐曦和取出暗格里的木盒,眼泪扑簌簌地落:“哥哥,这是什么?”

    沐暄惨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这里面,关乎昭夏的社稷,你务必、收好……”

    他说这里面是他这些年筹谋的全部势力,言明自己这几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沐曦和大惊,只觉得木盒烫手:“我?哥哥……我……”

    “你曾与我献策治水田、平匪患,我也说过,你的智谋韬略从不输给男儿,只可惜我就要走了,不能让你当上女丞相了……但阿暖可以、可以站得更高……”

    沐曦和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握住太子哥哥冰凉的手,哭得说不出话。

    “不哭,也不要怕……”沐暄用力抬起手,轻轻揩着她流不完的泪,气若游丝,“阿暖,这是为兄最后一次护着你了……”

    说完,沐暄的手骤然无力垂下。

    “哥哥你不要走……阿暖害怕……”

    沐曦和扑在他身上恸哭,直到皇帝和皇后推门进来,她的泪水已然打湿了太子身上的薄被。

    皇帝和皇后本是在太庙为太子和社稷祈福,得了太子病危的消息便往回赶,却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连皇帝都面色颓败,红了眼睛,更遑论太子的生母皇后,直接哭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后,便恨上了沐曦和,恨毒地指着她:“祸水!祸水!怎么死的不是你!”

    沐曦和也曾恨过自己,可她明白,太子哥哥那一战并非全是为她,更是为了昭夏的荣誉而战。

    此战大胜,狠狠打了北楚的脸面,也震慑了周边各国对昭夏的觊觎。

    皇帝下令,丧期以月代年,举国只消服丧三月即可。

    于皇帝而言,死去的纵然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但他还拥有很多儿子,这三个月足以让他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

    但三月已过,沐曦和却仍身着素缟。

    太子哥哥的薨逝过于突然,她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因而战事虽平,沐曦和心里的恨却永远难平。

    礼部为她订好的婚期也已临近,阖宫都在准备这场喜事。

    她却一点也喜不起来。

    在皇后宫门口受的气让沐曦和更是将火撒到了北楚身上。

    甫一回到长乐宫,她立刻下令:“再派一批人过去,本宫要立刻杀了他!”

    “殿下不可啊!万万不可!”

    觅冬连忙跪在她面前,苦口劝道:“上次刺杀失利,已使我们失了先机,且不说北楚使团早有了戒心,如今使团已入昭夏之境,不日即将抵京,我们若贸然出手只会被动,更是给北楚递去了把柄,两国会再起动荡,岂不是辜负了先太子?”

    她说得有理,好在沐曦和只是一时负气,待她说完也冷静下来。

    寝殿里针落可闻,忽听得门外传来内官李越亭的声音。

    “禀殿下,贵妃娘娘宫里来人请殿下前去一同用晚膳。”

    沐曦和不耐烦地皱眉。

    母妃定是得知她去探望皇后,吃味了。

    她本想拒绝,但转念想到自己几天没去给母妃请安了,又的确想她。

    刚好还未更换寝衣,沐曦和很快出了殿门,点了李越亭和采晴随行侍候,跟着来人去了刘贵妃处。

    云福宫里,刘贵妃正命人去催杨梅冰碗:“公主怕热,这一路过来定是想吃这个……记得放些牛乳,公主爱吃。”

    沐曦和没让人通报,径直走入殿内,恰好听到母妃的话,心里软了软,笑着福身道:“给母妃请安。”

    刘贵妃喜滋滋地拉起女儿,用丝帕细细拭着她额上的薄汗,嗔道:“瞧你热的,可是抬轿辇的奴才偷懒,不曾从荫凉处走过?”

    说着,不等沐曦和回答,她的语气已然转冷,艳丽的脸上酿着愠色,转向宫女太监,呵斥道:“公主好事将近,若是你们惫懒使公主有什么闪失,本宫饶不了你们的狗命!”

    众人战战兢兢地应下了,刘贵妃的面色转晴,沐曦和却是冷了脸。

    刘贵妃以为她是嫌自己在她面前敲打她宫里的人,便示意宫女们退下,只留下几个心腹伺候。

    她对沐曦和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大婚在即,皇后却病着,我也是怕这宫里上下失了尊卑,再冲撞了你。”

    沐曦和愈发不悦,从一进门到现在,母妃已经提到了两次她的婚事。

    母妃分明知晓这婚事只是一场荒唐。

    “女儿嫁人离宫,母妃当真如此欢喜?”她咄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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