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姜觑他脸色,少见他有几分默认的意思,心中也暗暗一笑。这小伙子的江湖经验或许丰富,为人也老练,但他的肢体语言和微妙的停顿却能透露出几分他的心意,这倒是和他的年龄相称了些。

    她微微一笑:“家中长辈带我去的,上海新鲜事物不少,譬如叫那甚么冬阴汤的。”

    蛇祖拨火塘的手一顿,用当地语言接道:“是冬阴功。”说罢,他垂下眼,意识到不该透露这些。他也不想说话的。

    在缅的童年许多菜肴都是以几尺布大小的芭蕉叶盛出的,还有拿斑斓叶染的糯米饭,这也曾是他童年的挚爱。缅的组成本就复杂,家人带他往返缅中之间,使他识字;他见多识广,脑子又灵光,自然就记下很多了。

    廖文姜支着下巴,神态柔和,将他与火塘收于眼中,轻轻“啊”了一声,重复了遍他的读音,又向他探了探头,好似要获得他的什么认可。蛇祖瞥了她一眼,短促地点了点头,就见廖文姜挑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来,叫蛇祖心头一动,神水十足的两颗黑眼珠抛去了她那儿。

    很快,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捣弄了几下火塘。

    干坐了好一会儿,廖文姜有些闲不住。她的脑袋想转转,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肌肉。于是她向门外望,树木庞大的曳影笼住了小屋,而小屋又藏着小小的他们;她收回视线,蛇祖披着白褂子,脸上被火光衬得发亮,青春的绒毛随呼吸微微抖动。

    蛇祖换了条腿支着地。

    廖文姜眨了眨眼。

    “作什么?”蛇祖说。

    “看看你。”廖文姜道。

    蛇祖一顿,横来一眼。有心叫她找点事做,可她究竟有什么事好做呢?雇佣中也从没要规定‘不许看人’这种琐事!况且这事该如何讲出口呢?大家闺秀都如她般吗?怕也不见得。如此看来,她的确与众不同。

    他暗叹一声,道:“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看你了?”廖文姜笑道,“你瞧,吃食在烧,我总得找些乐子罢!”

    蛇祖闻言,心头涌出一股无名火,他粗声道:“我是乐子?”

    廖文姜泰然自若:“那倒不是,只是看你着实有趣!”

    蛇祖有些奇怪,他有甚么好看的?他闷头想了一小会儿,是他的衣着,还是长相?也得不出结论,只绕回了最初,大小姐没见过跑江湖的人,便来拿他取乐罢!这种轻贱他也见了不少,早该习惯了,可此刻那股暗火却像得了燃料,与从前暗自的恼恨一道灼烧得他有些坐不稳。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廖文姜道:“你定是恼了。”

    蛇祖气闷:“恼什么?”

    廖文姜柔声道:“那你怎的不看我?”

    蛇祖遂直直撞上她晶亮的双眼,竟是怔住了。她的眼中一派坦然与纯澈,还有一些喜爱的亲热,一丝他所想的轻蔑鄙薄都不存在。

    他的心微微一颤,口中尝出少许苦味。

    半晌,他不住轻声了些,肩膀也松弛下来:“我看了。”

    廖文姜轻笑一声,语带抚慰道:“好,你看了。”她顿了顿,“不恼了罢。”

    蛇祖轻轻哼了一声。

    他想了想:“你见着什么乐子?”

    廖文姜捋了捋一络鬓发,若有所思道:“大抵是你的脸。”

    蛇祖望向她,身子侧了侧。

    她见状柔声解释:“你瞧,我与你长得多有不同!”她指向自己的颧骨,随后在自己的鼻子上一点。

    蛇祖便随她的手指看去,如雨点般在她的面庞上跳跃了两下,最终落在秀气的鼻头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不屑道。

    廖文姜轻轻笑了笑:“是,理所当然。毕竟我们是不同爹妈生养的,不过我要说的倒不是这个。”

    蛇祖为她的幽默咧了咧嘴,又有些好奇,他将手搭在曲起的腿上,直直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廖文姜又道:“不同地区的人种长相多有不同。我随长辈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但你这种面部特征却很是新奇。”

    蛇祖凝神听她讲,不由问道:“什么叫人种?”

    廖文姜捏住那绺鬓发,皱眉想了片刻,随后眉开眼笑道:“这么说,你见过洋人么?”

    蛇祖面色一沉:“见过。”

    廖文姜留意他有些不好的神色,却并未点出,而是继续讲道:“洋人和我们就是不同的人种,说是白种人。”

    蛇祖暗暗嗤笑:“喔,原来是这个词儿。”他懒洋洋地抻开了两条腿,用空闲的手拄着背后的地。

    廖文姜:“不过呢,我们国内也有不同的分类,比如藏地的人和我,定然长得不同的。颧骨高,下颌方圆,都可以成为分辨的依据,不过更深的要看血缘分析。”

    蛇祖记下‘颧骨’这个词,好奇问:“血缘怎么作分析?所谓滴血认亲?”

    廖文姜摇了摇头,向他递去一只胳膊,微笑道:“我们祖辈的血就流在我们体内,而他们蕴藏着更深的秘密,这要用到专业的……洋人的器械才能探查得更清楚呢!”

    蛇祖心中一滞,他想抚向眉头,却硬生生忍住了,那处的异物忽得更疼了些。他深深看了廖文姜一眼,不动声色道:“什么洋人的器械?”

    基因这些东西现在还没有吧,廖文姜扬起眉毛,收回了手,打算先随口糊弄过去,反正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了:“这东西在西洋都很少,说英吉利文,我怕你记不住。”

    蛇祖微微探了探身子,他沉声道:“你说,我保准能记住。”

    廖文姜随口道:“Genetic analysis,这么说。”

    蛇祖有心让她重复一遍,又唯恐表现得太过急切而透露出什么消息。眼前的女人受教育程度很高,还会说英吉利文,颇有见识,保不准能猜到什么。果然,他小心行事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不就试探出了些东西吗?

    他对廖文姜点点头,转向火塘,却心不在焉了起来。

    祖辈之间相传的养蛇秘技,他的长辈在他的眉间种下那条幼蛇后便死了,来不及教他更多的隐秘。而他有种预感,待这蛇长大,恐怕没他活命的机会,而他们世代传承的、不可用语言表露的隐秘……究竟是家族使命重,还是个人性命?

    他垂下眼睛,掩盖住掠过的那一抹厉色。

    他得想办法把她留下来,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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