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胧,影影绰绰,暗夜为皇宫镀了层幕布,咕咕的乌鸦声遍布,寂静宫殿内传出不大不小的滴答声,氛围紧张又可怖。

    “朝颜,你就是个杀人凶手!”

    “若不是为了救你,你哥哥也不会死,我们母子二人也不必活得如此煎熬。”耳边嘈杂混乱,朝颜被惊醒,坐起身才发觉后背亵衣已经被冷汗淋湿了大半。

    身侧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慌忙转头,一眼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嫂嫂站在自己榻前,双眼肿成核桃,一脸悲伤无助。

    她被吓了一跳,还未从嫂嫂言语间的责怪回神,画面一转——

    父皇从远处走来,一手指着她,面色严厉,边走边谴责道:“都是你的错!你为虎作伥助人作恶,害了你哥哥到头来还害我们入狱,把你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气!”

    如此明显的指责让朝颜突然慌张无措,她害怕地蜷缩起身子环抱住自己,双目流下血泪,她想解释,却发现到嘴边的话根本说不出,张口无声。

    混乱中,眼前的场景随之换到普桑国的钟毓殿,面前人也从父皇变成了衡无倡。

    朝颜方才回过神,便见他气冲冲跑上前来一把将她压在榻上。男女力量悬殊,朝颜根本来不及躲,只见男人平日温润如玉的表情撕裂,动作强硬,言语间却是不加掩饰的恳求:

    “颜儿,我是真心想与你共度此生,你不能离开我!没了你我会死!”

    朝颜含着泪看着眼前人,视线模糊起来,她满脑子都是对方的阴谋算计,心中所剩好感全无,她厌恶地摇头别开脸,不给男人机会。

    在那张脸快要落在她额上时,她双目睁大,眸中带着愤恨,刚想一口咬上去,眼前场景又换了。

    眼前翻来覆去,变幻无常的场景让朝颜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她是真真正正地死了,眼前皆是她今生经历与内心恐惧的场景所构建。

    最后一次换场景,是她身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端庄地坐在轿子里。

    是和亲那日。

    依稀记得那天的暖阳比往日都要烈,数百名百姓拦在她轿撵前挡住他们前进的队伍。轿子底下传来百姓们的嘶吼,清晰有力:

    “我们不同意公主去邻国和亲!”

    “那些人都是财狼虎豹,谁知道会不会苛待公主?”

    “对,我也不同意!”

    “太子绝不可能是公主殿下所害!”

    “公主殿下您千万不能去和亲!待皇帝陛下查明真相您再做决定也不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百姓都能看出哥哥被害一事,她不是始作俑者,亦是受害者,但是那些亲人依旧对她心有隔阂。

    所以不得不疏远罢。朝颜这样安慰自己。

    但因为哥哥突然离世,国中混乱,山上的流寇土匪在一月内来犯数次,朝中无人能领兵出战。朝颜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为她国提供兵事助力的“贵人”。

    恰巧衡无倡出现,他有能力,又对她穷追不舍,她也不厌烦他,这才自请封为“和煦”长公主与普桑国和亲,寻求他名下两千精兵的助力。

    许是哥哥从前还在世时,偶有难民缺粮缺财,朝颜见不得他们丧命,时常按需开粮仓国库救济他们,才有了百姓与国家团结一体的繁荣国风。

    先前种下因,后来结了果,如今百姓拦轿劝她三思,在她无人所依时他们站了出来,朝颜心中对他们又存了些感激。

    朝颜记不清自己如何劝阻百姓撤下的,不过现今灵魂飘荡的处境让她觉得可笑。她想知道,若当初真的被百姓拦下,不选择与衡无倡和亲,如今她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还未思索其他,便感觉到脑袋一疼,左边脸颊竟隔空碰到了一层木板,带着毛边的粗糙木头划了她一下,清晰的刺痛感促使她闭上眼伸手去揉。

    谁知手臂却像被什么奇怪力量封印了般无法动作,身下随之而来的踉跄,仿佛经历了颠簸。朝颜无处可抓,脑袋嗖的一下撞到木板上,坚硬木板咯的生疼。

    朝颜挣扎着睁开眸子,面前又一次换了场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桌案,无任何装饰。她睁大双眸环顾四周,看清自己身在一辆马车内部,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来了。

    额头的疼痛让她暂时忽略,她冷静下来查看自己的处境。两只手臂被绳索紧紧反绑在身后,口中还被堵上了白布,马车无窗,像极了一座囚牢,手腕已经发麻,难怪方才她想揉脸却动不了。

    思索着,她兀的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哥哥去世前,她被人设计惨遭绑架的那辆马车么?朝颜有些震惊,眼神带着不可置信与诧异。

    她这是重活一回了?还是在哥哥未出事之前!若真是如此,她还可以重选一次自己的结局。

    内心平静下来朝颜才察觉出自己身上不对劲儿。眼皮带着些许沉重,胳膊不知是绑太久还是怎样,使不出力气,连腿都软弱无力。

    比起被绑着失力,这感觉更像是被人下了药。

    车速慢了几分,外面人突然掀开车帘,朝颜立马闭上眼装睡,身子却警惕起来。还好那人扫了一眼便退了出去,命令车夫继续赶路。

    那人将车帘放下后朝颜缓缓睁开眼,她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此刻被绑着,人为砧板她为鱼肉,也没有优势与人对抗。

    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等马车到达目的地再做打算。

    马车又行了许久,轿子内部暗了几分,外面或许已到黄昏。朝颜知道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便闭眼假寐。轿外人中途向内看了几眼也没有任何怀疑。

    两个男人在外面有说有笑,语气轻松。就在朝颜以为马上到达目的地时,马车行驶速度突然加快了。

    “速度快点,身后有人!”其中一个男子焦急喊道。

    男子一直催促,驱车马夫也跟着紧张起来,用力抽马,将速度提起,“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甩都甩不掉!”

    朝颜仔细听着二人的话,知道他们急着甩后面的人,无暇顾及她,她内心暗喜,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慢慢移动到车帘边缘观测速度,待找准机会便跳下马车,哪怕受伤也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至于身后到底是何人在追,她不去理会,也压根不会往有人来救自己这方面想。

    变故总是突如其来。

    在三人均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道利箭从马车后袭来,夹着疾风快速越过朝颜耳侧,锋利箭刃带断了她一缕乌发,直直插进马车前端的木板上。

    “砰砰砰——”

    一阵阵心跳声在马车内回荡,很清晰。

    朝颜被这道“夺命箭”吓得魂不守舍,心脏马上要跳出身子一般。她忽然不敢轻举妄动了,直接躺平在马车地板上。

    害怕之际又松了口气。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享年十八,如若那样,她会比上辈子活得时间还要短。思及此,朝颜心中染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这一箭射偏,便会有第二、第三箭。

    果不其然,未等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地居然是三箭齐发。这次甚至有意识地调了方向高度,没挨到朝颜分毫。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人恐惧的是,其中一支居然穿透幕布直接射进外面绑架朝颜的那个人身上,一箭穿喉,那人瞬间毙命。

    温热血液透着车帘的缝隙溅到朝颜脸上几滴,淡淡的血腥味让朝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来对方是真的想取人性命。

    马车车夫见这一幕怕得要死,一心只想逃命,哪里还想再带着朝颜这个累赘。

    只见他快刀斩乱麻,用刀将捆绑着马车的绳索割断,绳索断裂马车被抛弃,车夫鞭打马的手劲儿大了许多,马儿一下便提了速,不到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颜被这人的操作吓了一愣,紧接着看到方才那具尸体滑落,马车自己行驶不到百米后停了下来。

    一系列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朝颜不敢动作也无力逃跑。她低头垂着眸,像只待宰羔羊般坐在马车上故作镇定,心里却一点不平静,一直祈祷着来人是友不是敌。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

    马蹄声一道接一道,有铠甲碰撞之声,越来越近。

    很显然外面是一队人马,过了不大会儿,只听“吁”的一声,马蹄声戛然而止,众人下马。朝颜聚精会神地听着脚步声愈发清晰,她也渐渐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车帘,生怕突如其来什么祸端,时刻做好跳车准备。

    只见一只白得过分的宽大手掌伸了进来,许是瘦弱,骨节突出的地方十分明显。纤细手指一下便撩开了挡在二人面前的屏障,纵使朝颜有准备,但还是被这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吓了一颤。

    朝颜身子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惊得抬眸,黑白相间的衣袍闯入眼底,袖口与袍底用丝绸绣了精细的山水画,腰带更是优质皮革所制,气质出尘,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之人。

    随着视线上移,男人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朝颜眼前。

    英挺的剑眉微微皱着,黑褐色的瞳孔隐藏在眼皮之下,像伺机而动的狮王般,野心不露于表面。鼻峰高挺,薄唇轻抿,乌黑发丝被一根簪子随意束起,看起来清冽无暇,无欲无求。

    越美的东西越危险。

    不过,这人貌似有点眼熟。

    朝颜还未深想,眸光无意瞥见男人身侧的箭弩,她不禁瞪大了双眼。

    联想到方才自己差点死在他利箭之下,心又快速跳了起来,氛围极度紧张,额上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到手掌,被突如其来的湿润触感一激灵,她的思绪才慢慢清晰过来。

    她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观察她。

    女人杏色衣裙染了不少尘土,绝色容颜的脸变得脏兮兮的,失去往日光彩,发簪胡乱插在头上,哪里还有一点公主的尊贵模样?

    不过娄卿旻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轿子里的人是朝颜时,他悬着的心松了口气。

    瞥见朝颜秀丽的脸庞上染着的那几滴鲜血,娄卿旻想到方才逃跑的人,眼神蓦地犀利,转过头对着身后侍卫吩咐了一句,再看向朝颜时已经换了副表情,眼神也暖了不少。

    朝颜看着男人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心中恐惧又多了一层。

    男人忽然将手伸了过来,朝颜自主反应向后靠,对方直接伸过另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朝颜害怕他做什么时,他却抬起另一只手卷了半截衣袖举在她眼前,蹭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着什么。

    一旁的侍卫盯着自家主子对女子的温柔举动,顿时惊了一下,心中不免泛起嘀咕。一直以来不近女色的太师大人,居然会为女子做这事了?

    不对劲,着实不太对。

    这边朝颜发现男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便没再紧绷着,看着男人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她想到此人是为了替她擦净面上沾着的血,最后还帮人帮到底,将她口中所含白布取了出来,替她松绑。

    娄卿旻动作极其温柔地做完一系列的事便站在一侧等人下车,连他自己都没在意他对朝颜说话时,言语比方才轻了许多,极其温润:

    “殿下不必害怕,有我在。”他的语气和动作让朝颜受宠若惊。

    话里话外尽是关怀,眸中却清澈地不见一丝轻佻之意,她一时竟忘了反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人的脸,脑袋中闪过几片零散画面,她才发现眼前人是熟人。

    她思索了半刻,有了答案,半试探地开口:“娄……”嘴里吐出一个字,却停在这边没了下文。

    不是不说,是因为她属实不知眼前人的名讳。

    只见男人薄唇轻启,接话般淡道:“娄卿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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