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道军统站时已经很晚了,十分钟的路程她走了长达一个小时,她的思绪太重了,如汹涌澎湃的江水,在黑夜里将要把她吞没。

    路过水池时,恰好撞见胡桃李在刷鞋。胡桃李瞧见了薛敏连忙把湿了的鞋遮在了身后,对薛敏尴尬笑了笑,道:“薛队长,还没休息呢?”

    “胡秘书不也在忙?”她笑问。

    他颇感害臊地解释一番:“鞋是老婆的,今天出门买菜踩泥里去了,西面停水,这不就来这里刷了吗?然后就遇上薛队长你了嘛。”

    胡秘书为人圆滑,对谁都有真心,也对谁都没有真心,但对自己的妻子倒是看起来真诚的多。给妻子刷鞋这样的事情,薛敏看见不止一次。

    薛敏会心一笑,打趣道:“胡秘书体贴入微,胡夫人好福气。”

    “自己的老婆,不惯着谁惯着啊。这么些年她跟着我受了不少苦。要不是渭河的任务,薛队长您和刘科长不也一样,差不多该结婚了吧。”见薛敏脸色微变,胡桃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拍自己的嘴,又诚恳地道歉,说自己嘴臭,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敏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微笑着开口,“胡秘书,慎言。军统明文规定,内部人员禁止恋爱。胡秘书,金站长听了你这句话,会不高兴的。”

    提起金站长他严肃起来,没一会儿又对着薛敏呵呵笑,悄咪咪地同她讲,“金站长现在应该管不到我们这里,刚刚还和原站长吵了起来,估计是因为复职的问题,已经转了正,谁又愿意再退下来受气。他啊,也就敢搞一搞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人物。”

    “原站长不是金站长一手提拔上来的吗?怎么会?”薛敏疑惑问。

    “提拔归提拔,位置归位置,谁还能念着恩一辈子。金站长恐怕是后悔了吧。毕竟当初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是风水轮流转…”胡桃李看了看薛敏,才觉自己说走了嘴,连忙闭嘴,找补自己是开玩笑,又蹲下来继续刷鞋。

    胡桃李的一番有意或无意的牢骚话让薛敏有了新的想法,她想禁烟之事金站长或许能够帮她大忙。她又深看了几眼胡桃李,这个胡秘书为人似乎比她想的有棱角。

    宿舍里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之前燃烧的炉火已经灭了。薛敏低落的心情更加郁结。她犯了懒,什么都不想做。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勉强能视物,她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坐在床沿,明明想思考一些问题,思绪却去了别处,最深处的回忆里留存最爱人的身影,失神是刹那间的事情。回神时已是朝阳升起,云霞满天。

    早上,林学生就火急火燎的敲她的门,聊他听到了惊天秘密。据林学生小道消息探查得知和情报科有关,传情报科沈科长今早破解了一份密电,电报内容只有三个字,吴海林。

    “听说这个人物是地下党头目,原来活动在江海一带,几年前就被除掉了,怎么会再次出现呢?敏姐,你以前就在江海,有听说过吗?”林学生滔滔不绝。

    薛敏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自己老师的名字不由得心头一震。她立刻联想到那个电台,会是联络她的暗号吗?有或者是某种预警。一个沉默多年的名字此时出现,究竟代表着什么,薛敏的内心隐隐不安。面对林学生的问题,她未给予答复。

    很快,薛敏收到了原寂卧的命令,有要事相商。薛敏去的匆忙,连白鸽勋章都忘记了拿。勋章于书本之间,飞翔之姿,欲翱翔九天。

    林学生饶有兴致看了看那勋章,小声说了句,“白鸽…”

    薛敏到的时候情报科的沈易谨科长也在。她对沈易谨并无多少好感,出于礼貌还是说了句沈科长早。沈易谨也同样回了句。

    原寂卧没空让二人寒暄,简明扼要说了情况。吴海林未死亡前主要活跃在江海城一带,是个难缠的对手,为了抓捕他,国军特工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但归其根本同南洲关系不大,原寂卧那时也是从报纸上看见的。但为何这个名字会突然出现,当中缘由,可是要揣摩许久。

    这封电报的位置来源依然是之前活跃的电台,那个代号为“钟声”的人。钟声和吴海林?这个意想不到的组合存在怎样的联系,还要进一步详查。目前首要的是抓捕钟声。

    于是薛敏又带队秘密部署。本来此次事件,薛敏可置身事外,但沈易谨的一句话又将她扯入政治的泥沼中。

    “记得薛科长是毕业于湖南湘雅医学专业吧,恰巧的是吴海林也曾是那所学校的老师,薛科长应当是吴海林的学生吧!”

    “哦?是吗?”薛敏好像在尽力回忆吴海林这个名字,最后淡淡说了句,“好像是吧。同系老师,曾授课过。怎么?沈科长的情报科也开始转向审讯科了吗?要连坐不如现在开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沈易谨听了尴尬一笑,说了句都是玩笑话,切勿当真。但有人当了真,原寂卧对于薛敏始终抱有怀疑态度,他觉得薛敏的履历干净的过分,借此机会考验一次真心,也未尝不可。

    这次抓捕任务,薛敏故意延长了时间,等到三天傍晚,方才等来了“钟声”的第一次现身。那人一身黑色西装,身形高瘦,头戴帽子,遮住半张脸,没走两步似乎觉察出异常,转身跳入一黑色汽车中,飞快逃离。

    薛敏一行人追了上去,两车之间展开了激烈枪战。枪声震天,路人避让。行到闹市,“钟声”忽然向车外撒出大量现金,过往群众纷纷哄抢,一时道路拥挤,薛敏果断下车狂追,车辆行至一家夜总会门前便停了下来。

    薛敏谨慎向前查看,发现已经是人去车空,仅剩下一套黑西装。后搜查夜总会,终是无果。

    好在,抓捕过程中拍摄了照片,但遗憾的是并没有拍摄到正脸,在一张张模糊的背影中,薛敏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其中一人她认识,如果所猜不错,开车的那人应当是老沙,那位自称是刘成的朋友。

    “老沙,刘成。”她敲了敲书桌,联想存在关系的第三人。

    这时她才发觉,不知怎么,她的白鸽勋章不知所踪。

    钟声露面后又消声遗迹,此次任务是失败的,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毕竟照片还在。原寂卧想放长线,钓大鱼,就不能计较眼前的得失,所以对于薛敏的行动失败反而包容起来,告诉她暂不打草惊蛇。

    接下来薛敏撤掉了一部分监视钟声的人,只留下了几个心腹。然后在调查那间房屋主人时发现了一些微妙关系。等忙完手中的事情时,时间来到了本月的二十四号,腊月二十九,旧历除夕。

    这一天的南洲城尤其热闹,也尤其冷清。家家门前红灯挂,饭菜热气飘满园。劳苦一年的人们,此刻获得短暂休息。同样的,家家都在期待团园,南往北,北往南,并非本地且还有家人需要见面的,自然是赶着回家,故而一些家门前空空荡荡。

    南洲的年俗颇多,传统的有祭祀拜祖,多图先祖庇佑,做年糕,酿酒,忙着准备年夜饭,杀鸡宰羊,好不热闹。

    还有一项特殊的,名为赐福的仪式。一般来说是家中年纪大健康的长辈分给晚辈一些食物,食物通常为一碗寿面、一颗糖果或者一把瓜子。当然一些富贵人家分给自己家的下人,当官的人分给平民百姓也是可以的,福禄寿,三项并存,图个吉祥如意。

    薛敏回来时就遇见很多这样的仪式。年长的人笑面如花心怀慈善之心为年轻人祈祷祝愿,那些人十分开心。卢秉直也在,认真为那些他眼中的孩子递上虔诚的祝福。

    快乐与幸福是会传染的。薛敏驻足呆呆地看上一会儿,随后流露出浅浅的微笑,仿佛这些天的阴霾不快化为乌有。此时,有老人家看见了独自一人的她,抓了一把糖塞到了她的手里。

    薛敏一愣,大概没想过会有人注意到她吧!

    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握着她有些发冷的手,温柔地说道,“孩子,拿着吧,今日除夕,我老太婆没什么就是寿命长些,赐福与你,日后快乐平安。”

    老人家真情实感,薛敏也同样双手接过这份祝愿。快乐平安,恐怕是世间最难得的祝福了。

    见薛敏接下,老人家更加眉头舒展了,笑问,“你是当兵的吧!一个人?”

    “嗯,婆婆怎么知道?”她有些诧异。

    老人家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孩子,你的眼中有泪,就如同我那离家的孙儿。”

    “您的孙儿?”

    “哦,他在前线,已经三年没回家了,今天也回不来了。姑娘啊,要平安啊!”

    薛敏听后向婆婆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婆婆,保重。他会回来的,因为您在等他。”

    老人家开心一笑,朝她挥挥手,“姑娘贵人金口,老婆子定能如愿。”

    她背着手,转进了小巷口,消失不见。

    薛敏将这一把糖果放进口袋,尝了一颗,甜甜的,化解了口中的苦涩。

    除夕的夜晚,烟花满天,也寒冷备至。

    人们都是要回家的,薛敏也是需要的。她去了酒吧,酒吧人不多,也就那么一两个。老板着急打烊,薛敏买了些酒,简单喝了几杯。

    酒不多,度数也不大,她却醉得意识模糊。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她和刘成吵架那次吧,刘成爽约,辜负了她的真心,明明是他先约的她。

    上次是因为刘成,这次呢?她说不清楚。大概是老人家的话,还大概是她的胃太冷了,需要酒来温暖。

    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就是这样的状态吧。

    寒冷的风吹不掉她身上的醉意。薛敏踉跄走着,两个月亮在她眼前重叠,之后月亮消失了,云层叠叠,然后雪花飞舞。

    电话停出现在她面前,她似乎想到什么,拨了一通电话,脑子晕晕的,也不管对方说些什么,她哽咽着出声,“哥哥,过年了,我好想回家。”

    接不通的电话,等不到的人,薛敏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无声无息地坐在地上。白雪皑皑,茫茫一片,无路可行,应该何去何从?

    而再她的身后有一个与她处境差不多的人,也拿着酒,在街道上卖醉。见到薛敏时,商伯仁停住了脚步,他喝光了最后一滴酒,不知什么原因,他莫名其妙想到了李白的那首知名劝酒诗,古来圣贤多枉死,唯有饮者留其名。

    雪渐渐厚了起来,掩盖住了来者的脚印。

    跌跌撞撞的人凭着感觉来到了东明路一百三十一号。薛敏听见了里面笑声,感觉十分热闹。薛敏抬手想敲门,耳边却想起了那两句寒意入骨的话,你既是队长,怎么死的不是你?薛队长,下次别来了。

    她想到了姚兰亭,那时她本能拒绝姚兰亭对自己的称呼,也是不想再牵扯上关系。因为一但关系成立,她就会想到她的队员,那些死去人。她并非怨恨姚兰亭,而是无法宽恕原谅活着的自己。柳争流亦是如此。

    这时,她垂下手,疲惫不堪,瘫坐在门前,酒精模糊了她意识,她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觉得她应该来。她意识放空,隐约感觉她在等待什么,似乎在等待有人为她开门,也好像在等待雪停。

    雪花是那样大,大片大片落到她的衣服上。原来是能感受到冷的,后来感觉自己皮肤滚烫,好像要把她燃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嘎一声,有人出来。

    薛敏模糊的视线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笑了笑,“姨娘,抱歉。我实在是无处可去。”

    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疼与恼火。

    柳争流在震惊中吼骂质问她,“你是不是傻?天寒地冻,生病怎么办?怎么不敲门?”

    “姨娘,听您的话,我不敲。”薛敏迷糊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柳争流的心好像被针扎了数下,话是她说的,她无言以对。看似普通的言语,都在这时变成了刀子,刮着活人的心。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实心眼的傻子。”柳争流连忙叫人扶起薛敏,薛敏笑了一下,头一歪,晕倒在柳争流的怀里。

    旧历新年的守岁之夜,薛敏“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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