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刚收假,一班班主任李向东将他们十几人聚在一起开了场小会。

    李向东关上会议室的门,随后对着教室内的同学们说道:“这次竞赛时间线很长,我是这次竞赛的带队,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就在那个大办公室哈...你们上学期间我都会留在学校。”

    单丹彤举手提问:“我们多久考试?”

    李向东顿了顿,翻看了一下手上的记事本:“具体时间没定,初赛大概是在安远,如果有人进决赛应该是要到竞赛发起地参与——啊,决赛不出意外在京北。”

    讨论的声音渐渐浮出——

    “要是进了决赛多好,还能去一趟京北瞧瞧。”

    “就是,不过听说这题一年比一年难,能不能写完都是个问题。”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开始做梦了?”

    说小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回怼:“去你的。”

    哄笑声传了一阵。李向东最后又跟大家聊了会儿,发挥了他‘心理咨询师’的妙用:“大家不要焦虑或者害怕,这只是你们学习过程中一次微不足道的考验,成功固然很好,从中获取经验教训才是重中之重。距离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高考还有一年多,不足两年了,每次机会都是你们查缺补漏的独门秘方,慎之,勿忘。”

    这节课是自习时间。他们解散时还未到放学时间,走廊空旷且安静。

    文喜和单丹彤走在前,听闻身后有人唤。两人转头,看见赵悬正急步往这边走。

    “有什么事儿?”单丹彤先问道。

    赵悬扫了她一眼,目光还是停留在了文喜身上:“刚借给我的笔。”他从本子上抽出夹得牢固的水性笔,伸手递还。

    文喜接过,这支笔是她和赵悬都喜欢用的。得力0.5的芯子,写出来的字迹不粗不细很顺滑。唯一缺点就是只要摔过就会断墨,再用就会断断续续,就跟画虚线似的。

    “谢谢。”他说。

    文喜笑了笑:“没事儿。”她指了指楼道的方向,“那我们上去了。”

    赵悬点头,眸色很淡:“好。”

    上楼途中,单丹彤便顺路问道:“他这么好说话?”

    “为什么这么说。”文喜有些不理解,难道赵悬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态度么。

    单丹彤耸肩:“我平常和他说话,十句话能回一句都算我好运。”

    文喜想起一开始见到赵悬,似乎也是如此。早晨跑操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出现在赵悬身边。但和现在的赵悬对比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可能是不太熟悉吧。”文喜跨上最后一节台阶,“我们俩不也是最近才熟络的吗。”

    “也是。”单丹彤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于是和她讲八卦,“你不知道,我上次拍了张他的照片给我朋友看,结果那群人吵着闹着要转学到一中来。”

    说着,她便从口袋翻出手机,滴滴两声解锁,按动了相册。单丹彤将手机放到文喜眼下,“看看,我技术好吧?哎……咱们学校没有社团之类的也太落后了。”

    文喜眼睛晃了晃,抬头瞥了一眼,原来是走廊的陶瓷砖映射着最后一抹金黄的阳光。

    再低头看去——手机屏幕不大,但赵悬的半截身体占满了全部。光影绰绰,是个艳阳天。阳光淋满他的脊背,校服掺杂的黑白色多了其他色调。

    最为彰显的,便是他的一头板寸。

    瘦削凌厉的下颌,解题时微微纠结的眉心,微粉却有些单薄的唇……

    文喜匆忙收回视线,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啊,很好...很好,看着结构很美。”

    “是吧,我初中还专门报了摄影班学了两年,就是咱们学校的社团……我入校的时候就提过,到现在都没有实现,要是等我高三还没有,我就让我爸再也不资助了!”单丹彤越说越气,直到两人看见走廊另一头陆陆续续上来一些老师。

    原来老师们也去开会了。

    文喜赶忙让单丹彤将手机揣兜里。两人微笑着和迎面而来的隔壁班班主任打了招呼,回到班级,花春娥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两人刚在座位上坐好,就听见花春娥说:“刚学校同我们开会,要增加高中生课外学习的时间,上面提了一些想法,我们尽快执行,明年学校就要评选市上的师范高中,大家一起努力哈。”

    “具体是什么啊?体育课变主课吗?”班上少有的几名男生提出疑问,一时之间班级热闹起来。

    花春娥让子弹飞了会儿,才慢悠悠道:“大概率是成立社团,具体的项目现在交给了几位美术老师负责。最迟后天会有一次投票,到时候你们关注一下就好。”花春娥拍了拍手掌,等班级彻底安静下来接着开口说,“社团这种事情当做课余玩乐,不要过渡沉溺,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况且我们是文科的领头羊,后面追着的班就等着看咱们的乐子,这次考试如果成绩都不错,再去参加社团哈,具体参与手续都是要通过班主任批准的,别想简单了哈。”

    班上弱弱地哀嚎声响起,没多久销声匿迹。

    单丹彤撇撇嘴,“还以为我的摄影社团有着落了呢。”

    文喜思索片刻:“万一呢,我们等会去问问美术老师不就好了,现在正在筹备阶段,提个意见也可以呀,万一老师采纳了呢。”

    “行,明天就去说。”单丹彤从桌兜里取出课本开始做题,写了两道题后又弯腰去找,翻出了一张卷子放到文喜桌面上,“哦对这个忘记给你了,这是赵悬上次给我的卷子来着,说他和李向东一起整理了近些年的竞赛题,让我们抽空做做找点手感。”

    文喜伸手接过来,并未多言,“谢谢。”

    原本学校只打算开几个文学类性质的社团,没成想单丹彤去办公室跑了两三趟,摄影社竟然真的设立了。

    听闻此事,很多学生都想参与,下课来找单丹彤的人数不胜数,最后她嫌烦,一下课拉着文喜就去楼上的小会议室。

    这里一般都是学科组开会的地方,课间不会有人来。渐渐地,这个地方成了竞赛小组加班加点学习的根据地。

    下午有四节课,第四节是全校学生的自习,竞赛小队常常在这个时间段拼桌学习。

    高二开始,他们就开始上晚自习,大多时候晚自习都是一节半时间做题,一节半讲题。昏暗的灯光勾魂似的,新知识大多数都不会进脑子里去。

    一晃眼入了冬,安远下了秋天的最后一场雨后,气温骤降。连日的压力和不曾停摆的周六周日让文喜不堪重负,病倒了。会议室开了暖风,温热的环境下,文喜连打了六七个喷嚏。

    “不好意思。”怕打扰到其他同学,文喜握着纸开门出去。

    走廊居中位置依旧是一方宽大的平台。

    文喜伸手,打开了一丝窗,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让浑浑噩噩的脑袋清明了片刻。

    越临近初赛,文喜的压力越大。准确来说,她不是赵悬和单丹彤这样的天才生,他们在数学上的天赋以她的实力永远也追不上,在她仍旧和基础抛物线缠绕的时候,赵悬已经会举一反三,并且预测了更多类型产生的情况。

    从这里看下去,整个校园都是萧瑟景象。学生都安稳坐在教室里,校门口的保安在校园中溜达,时不时扫会儿地活动一下身体。

    现实里的忙碌让她一直无暇去思考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参与此次竞赛。当下的安静,是她多久都未曾拥有的。

    在小组内她的成绩不算突出,真正到了更广阔的的天地时,她又该是怎么样的渺小。这样的消极情绪似乎意识到了她在生病,肆无忌惮的钻进身体里,在有限的思考时间里将心态搅得天翻地覆。

    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窗户合上。

    “吹冷风人会变傻。”

    赵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侧,薄薄的羽绒服贴着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小,羽绒服外面搭着秋季的校服。校服内里是合成物,冬夏都有静电,此时正歪七扭八贴在他的衣服上。

    文喜抽了一下鼻子:“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这么久没回去。”赵悬侧头看着她微红的鼻尖,脱口而出,“感冒了?”

    “嗯,变天忘记加衣服了。”文喜抽出一张纸拧鼻涕,小跑了几步扔进侧面的垃圾桶里,走回来看着赵悬,“那我们回去吧,还有段时间才下课,能做好多题。”

    赵悬挽留道:“先别急着走。”

    文喜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赵悬解释道:“你最近做题有些心浮气躁,李老师也看出来了,他说你不在他的班上,他来做思想不太合适,所以找我来和你聊聊。”

    “啊?李…李老师?”文喜紧张起来。

    赵悬笑着安慰道:“你别慌,就当没有李老师,和我这个始作俑者谈谈怎么样。”

    他称自己为“始作俑者”,言下之意是因为他的提议,才让文喜试试这次竞赛,没想到文喜钻起了牛角尖。

    “其实……我现在的状态和你没关系的。”文喜低下头,神色黯淡,“我知道自己的心态出现了问题,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合适方法发泄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想和你说的其实不是这件事情。”赵悬看着她因为不适泛红的脸色,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的状态我曾经历过。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能走出来。”

    文喜嗯了一声,感冒鼻音重,听起来像是小狗崽哼唧了下。

    “你之前和黄杰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的潜意识里有这样的概念。现在的局面外人的确很难打破,但是一味的内耗不是你的本能。”赵悬说,“当下即是最优解,你在最好的状态里,完成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抓到属于自己的奖品,你就是自己的赢家。”

    文喜抽抽鼻子,一颗豆大的眼泪径直落在了瓷砖上。

    赵悬吓了一大跳,怎么自己模拟的‘李氏鸡汤’把人讲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怎怎怎么了……?”

    文喜其实明白赵悬的意思。

    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太大了。她的目标是,和单丹彤一样,和赵悬并排。

    可是天才和努力之间,就是有一道长长的天堑,将人劈开,灼伤身体。那种在梦里追逐的无力感,刹那间出现在现实里。

    如果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只是稳定发挥,就不会产生这种心态。好累啊,这是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觉得累。

    曾经她在香溪县小小的村镇中,成绩像疾驰的马,远远超出同校的人。而现在,这匹马累了,老了,步子渐渐变缓,甚至有回头的趋势。

    她害怕,怕回到那片吃人不吐皮的地方,回到一眼就是四方天、多重墓的泥淖里。那句无意间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同一把回旋镖,此时正中她的膝窝。

    赵悬弯下腰,急得直接用手掌抹掉了她挂在脸颊上的泪痕。

    面面相觑间,文喜突兀地闭上眼,任凭心里的江海倾覆孤舟:“没事,我就是……感冒了,鼻塞难受。”

    窗外冬风凛冽,迎面有雪花落下,贴在窗户上很快融化。

    原来,那些所谓的成长痛,是从心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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