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对于文喜来说,值得回忆却不忍回忆。以她的成绩,去往京北都是戳戳有余,可在多维度思量下,仍旧报考了隔壁西宜师范大学。虽说没有京北大学令人生畏,但也是双一流高校,小学教育专业在全国名列前茅。

    更有一个不足以言道的理由——

    西宜到安远,只有三小时火车的路程。如果时间允许,她可以在周末返回安远,从渺小的时间里,探听那个人的消息。

    军训结束那个周,文喜借用舍友的笔电,登录了Q\Q。两声提示音后,置顶那栏出现了三条未读讯息。

    第一条。

    [moon]:恭喜,得偿所愿。

    第二条。

    [moon]:不用担心我,我在邟市。高考没发挥好,但也没那么差,在这边上学。你看,刚军训完,在食堂吃饭。

    第三条。

    是一张图片,餐盘上是白米饭、酸辣土豆丝和糖醋排骨。

    也是那一刻,她突然哭出声,止不住眼泪的阀,短短三条信息,让她悬挂了两个月的心脏重新落回这片土地上。

    室友从外边洗漱回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文喜不由惊诧。张玮是个东北姑娘,做事风格和说话都很豪放,上来就是:“谁啊谁欺负我们西西?是不是网上有渣男骗感情了?”

    文喜被她的话逗笑,这下好了,又哭又笑的,让众人都摸不着想法。

    赵悬发送那三条消息后,又是两个月没有音讯。文喜专门去移动公司办理了套餐,顺路让工作人员帮忙在手机上下载了Q\Q。她每天都会和赵悬分享自己在学校的趣事,有时候烦心事也会和他讲讲。

    他的头像一直是灰暗的。

    文喜也多方打听,如果赵悬还是坚持着飞行器制造专业,那肯定很忙,或许会参与一些秘密学习,所以消失这么长时间也能理解。

    元旦放假,文喜等不到赵悬上线,买了一趟去往邟市的绿皮火车。八小时的硬座,文喜愣是一声不吭。路上风景很好,火车穿梭了很多漆黑的隧道,她倚着玻璃窗,看着外间世界。随着颠簸,她和赵悬的感情也随着忽明忽暗的天光变得晦涩不清。

    邟市比安远大两三倍,沃野千里,各类资源也比安远好不少。零九年入选副省级城市,来之前文喜就在网上搜索过,邟市的航空学校起码有五所,而每一所占地都非常辽阔,找一个叫赵悬的人如同大海捞针。

    邟市入冬早,一月初便开始落雪。文喜走在邟市航空航天大学的林荫道上,与挂满枝头的白雪擦身而过。

    大学和想象中的其实一点都不同。上了大学仍旧有早晚自习,仍旧有班级制度,仍旧有令人头痛的体育考试,还有令人惧怕的期末考。日常分和考试成绩环环相扣,到了学期末,众人紧张的状态不亚于高考。只不过上了大学,选择性更多了。文喜的专业不学数学,但教育学、古现代文学等却如大山般压制。

    听闻一声尖叫,文喜回神。

    不远处的小公园有情侣在嬉闹,女生似乎原本站在雪地里拍照,男生却故意踹动身侧的树,枝桠上的雪簌簌落下,浇了女生满身,变成了雪人。

    耳侧似乎也有赵悬的声音浮现——

    “提前送给你的新年烟花。”

    文喜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嬉笑声再次传来,却猛地抬头看向碧蓝的天,吸了吸鼻子,情绪平复后拢紧了羽绒服的衣领,原路返回。

    期末考成绩出来后,文喜也停了兼职,回了安远。文瑞真找了活计,缝补的技术还成,便在出租房里支了摊,偶尔接点活,不至于入不敷出。

    冉秋高考中规中矩,一路滑档到第六志愿,安远大学的会计专业。原本就胸无大志的冉秋当下躺平,毕竟家就在安远,想吃什么拐两步就能回家。而李少波考到了京北大学,在计院混得风生水起。

    让文喜意想不到的是,李少波和冉秋谈起了恋爱。

    并不在高考后的暑期,反而是异地后的军训期间。或许是距离产生美,周遭少了对方的吵闹,曾有的不满都变成了怀念的药。

    单丹彤考上了心仪的明海大学,在生化细胞方向稳步前行,而她的家人也予以鼎力支持。

    一整个寒假,文喜都在安远搜寻关于赵悬的信息。从他家邻居口中得知,高考英语前一小时,他的父亲跳楼离世,而他被赵立纲困在病房,医护人员奋力撬门解救,狂奔至考场,差两分迟到,英语听力已经全部错过。

    至于现在,没人知道赵悬高考后去了哪里。这里的房子早已转给中介,租户都走了三波。她望天苦笑,这个世界常常与人开玩笑,不想见的人时常出现,想见的人却终年无音讯。

    行人通道的红绿灯仍旧不规律地闪烁。

    顺着市二院的小道走,文喜推开那道偏门,人去楼空,连老板唐川都搬离了此地。

    联系上了高中部分同学,他们给出的答复却是:如果连你也不知道赵悬的下落,那我们又从哪知道呢。赵悬的Q\Q只加了你一个人。

    2010年3月初开学,文喜在学校社团帮忙,晚会要在操场搭架子,做室外的平台。文院和教育院对于建筑类问题一个脑袋十个大,幸好多方联系,工程学院那边来了新的助教,说是最近闲着,能帮着看测绘数据。文喜按照地址找过去,和办公室里正在接水的乔译对上视线。

    见到乔译,文喜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张钦,后退一步的声音太过明显,后背也撞在了门框上,引来乔译好奇的视线。

    “是你?”乔译放下手中的杯子,向门口这边走了过来,“文喜,对么?”

    文喜大脑一片乱麻:“是我。”

    乔译:“两年了,那时候你还是高中生,没想到还能再见。”

    文喜嘴唇微张:“你是……建筑那边新来的助教吗?”

    乔译请她落座,算是默认。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去年从京北毕业,西师大给我发了Offer,本着换个城市换个心情的想法,就过来了。”

    看着文喜呆愣的样子,乔译没忍住笑:“要是这么算,你还得叫我一声乔老师。”

    文喜竟也鬼使神差听了他的话:“乔老师好。”

    乔译从办公桌上拿出测绘图纸和文件夹,邀请道:“文喜同学,干活吧。”

    虽说乔译也在西师大,但两人两个院,平日里碰到的概率并不高,除非又有什么工作上的磨合,不过工作上的事情也轮不到文喜去带头交涉。有时候在图书馆碰见,也会顺路去吃个饭。

    乔译年级不大,和学生也错不了几岁,常和院系里的学生打成一片,有些不知晓的外院女生还以为是同校学生,格外大胆地在表白墙、贴吧里捞人。更有甚者直接在宿舍楼下带着喇叭吼。

    乔译当然不知道,他就不在学校住。

    日子越过越多,赵悬失去讯息的日子就像堵塞的栓。文喜胸口被压了块石头,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加上院系又有入党、征文等各种事情奔波,短短一个月,文喜瘦了十斤。原本就瘦弱的身材此时更是弱柳扶风。

    乔译在学校廊上撞见文喜时也被吓了一跳。和文喜谈了会儿,给她提了点办法。养点绿色植物,看着生命的成长总比等着生命的流逝好。正巧乔译学校外的公寓养了些多肉,都是从大学时悉心照料至今。

    乔译留下文喜的电话号码:“改天给你带几盆,你先养着,闲来无事也可以写点栽培日记,多想想当下。”

    文喜嗯了一声,意思是接受了。

    乔译调侃道:“别给我养死了。”

    “多肉挺顽强的。”文喜反驳。

    乔译有意无意道:“那我看你也很顽强啊,怎么最近会蔫成这样。”他说完,却不等回答,抱着课本径直走了,留下一句,“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哦。”文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沉重叹了口气。

    廊下葡萄藤茂密生长,有些已经冒了花骨朵。文喜闭上眼睛,轻嗅着风里的味道。又是一年,去年此时的自己在干什么呢。是在深夜刷了一套又一套的题,还是在放学时期待和赵悬同路那十分钟?

    过了两天,乔译去了趟市场,买了个精致小巧的手提篮,用来装多肉。回公寓,在阳台上挑了两个小时,选了六盆看着最乖最肥美的多肉放进篮子里。

    都快到了学校,乔译才想起只带了多肉,没带工具,又绕到学校东门食玩街买喷壶和土壤。西师大东门有道长缓坡,因为这道坡的存在,好多人只选择从这出,再从学校外的平路绕回去。因此乔译回去时,这道缓坡上只有他和一位推着轮椅的年轻男人。

    看着对方艰难地挪动,乔译走过去询问:“需要帮忙么?”

    对方看着他没有说话,浑身上下只漏出一双眼睛,其他身体都裹在了衣物口罩帽衫下。

    “你不是这儿的学生吧?”乔译柔声问道,“是想来看看西师大的樱花?最近樱花季,那条林荫道挺美的。”

    “嗯。”男人终于吭声了。

    乔译笑了一下,将多肉拎起,“能帮我抱一下这个多肉么?我推你上去。”

    “好。”男人咳嗽两声,将篮子接过,放在自己腿上,“谢谢。”

    “该是我谢谢你。其实多肉我拿着也能推你,就是要送朋友,我这儿手上还有大包小包的,等会儿弄散了就不好送了。”乔译一边推着他,一边给他介绍西师大的风景,将人送至平坦处,才说道:“我刚说的这些地方都可以逛,今天天气不错,晒晒太阳补钙。”

    “好。”男人捧着多肉的篮子递还,“我会去看看的。”

    乔译接过,笑着拨通电话,转身离开了。

    “在学校……宿舍还是图书馆?那你下楼吧,我把多肉带来了……”

    周遭又陷入了寂静。

    轮椅上的男人低头,看着掌心被竹篮压出的宽扁痕迹,握紧了掌心,复而又松开,就像放飞什么似的。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瓣残春的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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