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凌祁的伤已无碍,依旧没等来出宫的旨意,倒是受了不少锦央宫的人对她探究的目光。

    “姑娘这几日没出宫门不知道,”小秋说,“月栎国主来大齐那日,与皇上说带姑娘回月栎,大臣们整宿没睡商讨此事,还有的说给姑娘封公主的名号,让你和亲,此事,皇上没答应。”

    她与月栎国主素未蒙面,他怎会有这样的要求?

    “千妃的骨灰,送出城了吗?”华凌祁问道。

    “出城了,武宣候的绣衣亲自护送的。”小秋为她整理衣衫,又端来汤药,说,“先生已经能下床走动,卫琅也醒了,宫外有没药,主子放心。还有一事,主子查的文字狱案,因为影卫并未任职重要职位,涉及不到牍库中的案卷,不过,影卫查到此事与太史令固敛声在筹建苍州五郡有关。”

    难道固敛声当时就发现了睇被山下的秘密,才有人对他赶尽杀绝。

    她要查文字狱案,先从內侍着手。

    而萧岂桓培养亲信,扶植宦官,权势逐渐膨胀。

    朝臣中有趋炎附势的,自然也有刚正不阿的。

    华凌祁接过汤药,问:“齐琡还没有消息?”

    小秋垂首,说:“不敢欺瞒主子,府主受伤了。”

    华凌祁沉眸问道:“何人能伤到齐琡?”

    “是,是星姑。”

    冲到偏殿的宫娥,见着小秋匆匆施礼,急声说道:“双容姑姑请二姑娘速去北驷院。”

    上巳节除祓除畔浴、祭祀宴饮外,贵人们还要看赛马。

    北驷院养了一冬的马却都萎靡不振,黯然无神。

    华凌祁做过厩长,熟悉这里的每一匹马,她查看过喂食的干草,问牧长:“从何时换的干草?”

    牧长回答道:“年前就换了,赵大将军回中都时,卑职听说大将军与卫将军就司隶的马匹情况商讨过,不光咱们北驷院,其他校场用的干草和装备等都改了。”

    华凌祁闻了闻干草,问:“别的校场你可曾去看过了?”

    “去问过。”牧长说,“其他校场的马匹没有这样的。”

    华凌祁扔了干草,拍了拍手:“干草都是统一配备还是有人单独负责?”

    牧长想了想,说:“统一配下来的,不过也是分区域管理,比如上林苑,就有六个人管着,都是临时抽调过来的,负责咱们北驷院的是屯骑营的小周,哦,他侧颈有块殷红胎记,很好记的。”

    “这人是屯骑营的,因他侧颈有块殷红胎记,所以记住了。 ”

    “他原是赵金的人。”

    华凌祁蹙眉想:西南任务失败,这人还活着?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震耳欲聋,华凌祁疑惑侧头寻找,牧长开口说:“月栎国主与武宣候在此地比赛马射箭,厩长......姑娘的马术卑职见识过,可要去凑热闹?”

    上林苑有些区域是重地,外人不得进出,他们所处的地方,禁军严密把守,似是圈出来专供他们玩乐的。

    华凌祁站在桥山,看了看“战况”,对牧长说:“不了,我需回宫禀明太皇太后,我可否带些马匹食用的干草及饮水回去?”

    牧长说:“卑职这就命人装好。”

    华凌祁下山的路上,一只箭矢扎到了她的车棚上,随行的宫娥惊慌失措。

    她拔掉箭矢,握着查看,就见骆煜安单手策马奔驰而来。

    他握着弓箭,停在华凌祁面前,俯身笑道:“可有受伤?”

    华凌祁怔怔看着他,眼前模样是骆煜安,可感觉不一样。

    是味道?是温度?是气场?

    她说不上来,但心里那种汹涌澎湃的感觉错不了。

    她无声说道:“镜焲......”

    眼前的人笑意更浓:“姑娘受伤了,我带你找军医。”

    华凌祁只觉身体一空,便被拉到马上,她被环抱着,耳边听到他说:“抓紧我。”

    天地间仿佛唯剩下这没命奔跑的速度,燃凰似是要跑到日落的尽头。

    没受伤,自然不用麻烦军医。

    两人一马终停在洛水河畔。

    华凌祁眯着眼望着夕阳:“你去过照泽寺了?”

    身后的人不答,下颌摩挲她的脖颈,手臂紧了紧。

    他此刻是镜焲,那皮肤可出现触目惊心的腐蚀疮口。

    华凌祁转身要剥他的衣领,被镜焲攥着手:“这么心急想吃了我?”

    “我没与你玩笑。”华凌祁说,“你可有不适?”

    镜焲抱住她,安慰道:“你在身边,我便不在意任何伤痛。”

    “镜焲。”华凌祁说,“卻昭是什么样的?”

    镜焲端详须臾,点着她的鼻尖,说:“你这样的,只是,你忘记了自己。”

    华凌祁摇头,道:“我总是梦到一棵树,起初它生长在一片焦土之上,随着我体内的莲珠越来越强大,那棵树也愈加繁茂。我不知道谁掌管神仙生死,可我如今是个凡人,无能为力的事有很多。或许有一日我找回了自己,但现在我不是卻昭。”

    “自小我就知道,师父是位神仙,可是他也说过,神仙不管人间事,生人勿闯夜台门。”晚霞的橘光笼罩着她,悲伤凄凉,“我相信世间这些人命与他无关,但是,我想亲自问问,他为什么出现在人间,为什么教习我刀术,又,为什么做宫里的方士。问问他,为何身在凡间,却不来看我......”

    “你那位师父来凡间,想必也是变换了容貌。”镜焲说,“你真找他来问,有办法。寅时是人最松懈的时候,我施术法把他叫来。”

    华凌祁忙阻止道:“不,不......”

    他若换了容貌,也必然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江客舟。

    以镜焲如今的修为,并不能召唤一个神仙,他歪着头,与华凌祁对视:“害怕了?”

    她怕。

    怕那些皮、骨还有吞噬别人寿数等惨绝人寰的事,是那抹蓝色清风......

    “我怎样才能成为卻昭?”

    她的目光灼灼,镜焲的心钝痛,他陷溺漩涡,伸手触摸这一个恍若隔世的梦。

    夕阳的柔光殆尽,绚烂终结。

    镜焲嘴角仍是柔和地笑:“找到本体。”

    卻昭的本体在天山吟筑,可这地方被封印,没人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卻昭抱着神形俱灭的决心镇压恶灵,不可能残留魂识转世。

    华凌祁和他降生凡间,他倒不相信一切皆为巧合。

    他能找到她,也逃不过天界众神。

    “你说你这个护卫,擅离职守,跑到这里幽会美人!”

    两人回头看去,藏吟九骑着高头大马,他把手里的弓箭扔给身后的随从,调侃道:“美人,美景,还差一壶美酒,人生得意,甚好。”

    镜焲低声对华凌祁说:“这个手下败将就是月栎国主。”

    藏吟九扬声说:“孤听到了。”

    镜焲整理臂缚:“省得再说一遍。”

    华凌祁小声提醒:“你还顶着骆煜安的差,还请神尊,自重。”

    镜焲抱她上马,扬鞭策马,与藏吟九擦肩而过。

    寅时,藏吟九侧身沉睡,觉得体内蛊虫躁动不安,他猛然惊醒,睁眼就看到一双眼睛紧盯他。

    藏吟九险些叫出声,定睛看清是白天担任护卫的武宣候,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半夜想吓死谁。”

    镜焲开门见山:“帮个忙。”

    藏吟九撑起身体,调整舒服的姿势,瞧着他笑了:“你如今的身份,敢跟我这么说话?”

    “也行。”镜焲打了响指,指尖燃起一小簇火苗,“不若,先问问你的蛊虫......”

    蛊虫在体内横冲直撞,不痛但也不好受,藏吟九说:“我凭什么帮你?”

    镜焲将火光打到烛灯上,斜靠着椅背,说:“就凭,尚颜湫。”

    “......你果然不是骆煜安。”藏吟九坐直,正色道,“说吧,什么忙。”

    镜焲:“借你蛊虫一用。”

    藏吟九:“你知道这样会给骆煜安招来什么祸事吗?通敌、叛国......”

    “你来大齐又是什么目的?”镜焲问,“莲珠不是你该觊觎的东西。”

    藏吟九:“这是你求我帮忙的态度?”

    “国主睡糊涂了?”镜焲掌心上翻,流火照影的脸阴晴不定,“吾向来不知求字怎么写。”

    流火冲向藏吟九面前停下,燎烧了他的睫毛。

    蛊虫不断在皮肤下蠕虫,一只两只......他全身如长满大小不一的肉瘤。

    藏吟九痴笑片刻,瞬息将体内蛊虫压制,挥手打散的流火后,依旧是那张妖娆魅惑的脸:“知道为何七年前西南通敌案,朝中没有派出方士吗?因为世间早已经没有真的方士了,宫中那四位戴的可是鬼面。”

    镜焲环臂蹙眉。

    藏吟九光脚踩在氍毹上,继续说:“四位方士的居所在皇城太常寺的钤正院,从不允许外人进入,还比不上冷宫。”

    镜焲问道:“他们不是被蛊虫操控了?”

    藏吟九摇头:“若是蛊虫,我定能知道。”

    镜焲周身寒凉。

    藏吟九嘴角含笑,问道:“最近中都出现蛊虫,你不好奇谁放出去的吗?”

    镜焲不解冷眼看向他:“管吾什么事。”

    说完转瞬间消失不见。

    藏吟九扔了靴子:“......嚣张!无礼!混球!”

    来找藏吟九之前,镜焲去过钤正院,通过外面设置的结界,细微感知里面确实没有气息。就像进入了一座长期无人居住但洒扫整洁的百年老宅,腐闷阴寒。

    这里的方士甚至已经死了,可还如常人无异。

    有一种可能。

    或许他们成了傀尸。

    若是华凌祁看到的方士就是江客舟,难不成神仙落魄到凡间,也被人算计了?

    不知道他是神仙便罢,若是明知他的身份呢?

    那幕后之人......

    镜焲嗤笑:“天界竟无聊至此,都来凡间热闹。”

    他从藏吟九的行宫出来,欲找华凌祁,便见几个黑衣人持刀踩着屋脊快速奔跑。

    忽然有人喊:“国主遇刺了!来人护驾!”

    镜焲转眼间就闪身到藏吟九殿内,月栎的禁卫正与几个夜袭的黑衣人厮打,藏吟九的手臂划伤,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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