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凌祁追查西南案和文字狱案的方向,犹如背道而驰的战马,可如今再细想,依旧与萧現和那些方士有关。

    齐琡和小秋都说,影卫并未任职重要职位,涉及不到牍库中的案卷。

    他们似乎给她传达了一个错误的信息。

    赵揽月于影卫成立之初便在皇宫里安插影卫,可没人能机敏到毫无察觉。

    最大的可能就是,宫里有人知晓此事,但那人的权势大过让所有人都信服没有影卫的存在这件事。

    无论西南案或者文字狱案,那个人,不想让她查。

    “师父......”她第一时间想到江客舟,又再次否定,“不该是他。”

    萧莞既然养着身有蛊虫的死士,又知晓交梧郡的事,华凌祁唯一能想到的条件就是从她体内取走莲珠。

    若答应了,便能拿到证据,为固氏翻案。

    她的先生,不该沦为阴谋权势的殉葬品。

    临近宵禁,巡视的禁军驱赶街上零散未归的人。

    三两醉汉勾肩搭背,手舞足蹈,禁军呵斥几句,便偃旗息鼓踉跄跑远。

    “哎,你!谁家的娘子!”禁军指着华凌祁,待看清她容貌后,恍然道,“是你啊,宵禁的时辰到了,快回家去吧。”

    华凌祁心事重重,点头道:“谢军爷提点,这就走了。”

    禁军渐行渐远。

    “那女子你识得?”

    “面熟,有一次我撞见侯爷......把人堵在墙角,轻薄,这姑娘还把侯爷咬了。”

    “你们不知道她是华家的二姑娘?听闻幼时随镇北王在北地时,被狼抓伤,她何止咬侯爷,咱们禁军都被咬过。”

    “莫不是得了疯狼病?哈哈哈......”

    “被疯狗咬了得病的,没听过被狼咬还能传染,哈哈哈......”

    华凌祁停下脚步,望着空荡的街道。

    北地......

    北地的草原辽阔,任她撒野,她就是做风、做草也可以。

    她曾是狼王幼崽。

    她看着双手,捂着胸口,空荡荡地......

    “锁链困得太久......”华凌祁挺直脊背,摸着嘴角,森然低喃,“都忘了如何咬人了。”

    听到身后地动静,她蹙眉不悦道:“这么重的血腥味。”

    脚步声后退。

    华凌祁侧首掩鼻:“找没药疗伤。”

    倘若如小秋所言,是星姑伤了他,竟犯下多大的过错,齐琡伤势这般重。

    她虽为影卫主子,却做不了主。

    能得赵揽月这般信任,星姑究竟是何人?

    在这场棋局中,星姑是观棋者还是局中人?

    景龙街的小院门口亮着一盏灯,昏暗的长巷里尤为明亮。

    七年前的黑暗中,痛苦呻|吟挣扎,也有一道残光给了她方向。

    温茛知举着灯笼往前看,见着华凌祁,便跛脚走近。

    蹲在门口打盹的卫琅赶忙起身,将手里的氅衣给她披上。

    华凌祁拒绝道:“天气回暖了,不用。”

    “先生说你身子不好,恐一换季主子就病了,”卫琅执意给她裹上,随后小声嘀咕一句,“到时全影卫府的人都得调过来照顾你。”

    华凌祁关切道:“你身体可无大碍?”

    “赵金那孙子的手段就那些,”卫琅有些感动,捶着肩膀说,“跟真正的酷刑比起来,不过就是道饭前开胃菜。”

    华凌祁颔首,刚迈进小院,停下脚步,说:“我几日未归,院里怎么如此脏乱,卫琅既已无碍,今夜开始清扫。”

    卫琅瞠目:“主,主子,我才,我才刚好,不,我旧伤复发,痛死了,要晕了......”

    华凌祁柔声客气道:“有劳。”

    卫琅咬牙道:“这人怎么愈发阴险。”

    随后屋内传出华凌祁的声音:“卫琅,再送两杯热茶。”

    “夜里喝什么热茶?”卫琅高扬道,“是,知道了,主子。”

    华凌祁脱了氅衣,请温茛知入座,便将自己近日所遇之事及猜想与他讲了一遍,只不过忽略了她追查文字狱案和萧莞找过她的事。

    温茛知缄默须臾:“中都很多人都不想西南案重提,禄喜的死看似断了线索,但是,连绣衣都能为之叛变的人,除了外朝,还有后宫。”

    华凌祁:“先生与我猜的是不是一人?”

    两人手指沾茶,皆在桌上写下一个“赵”字。

    “除了太主,确实还有一人,太后赵氏。”温茛知说,“当年邑王盛名在外,门客众多,却鱼龙混杂,太子之位呼声高,但与厉王不同,他没有势力雄厚的母族。赵氏一直争取王爷的支持,不过,王爷不参与党争,至于谁坐在那位置上,他效忠的始终是大齐皇帝。”

    华凌祁说:“这也是为什么赵氏一定要掌握军权......”

    是啊,赵氏掌军权。

    赵仁缨统领着大齐最强的兵,若是太尉一职收入赵氏,才叫大权在握。

    “所以,真正想让姜瞻死的,不是太主,而是赵氏?”华凌祁猛然醒悟道,“赵金不是依附太主,而是与之合作的关系,他不得赵家重用是假,扮猪吃虎才是真。太后与太主缔盟,又面和心不和。”

    “月栎国主身在大齐,悍羯王庭局势震荡,他们更为担心,月栎与大齐结盟对抗悍羯。皇帝不主战,倒是有位好战的舅父,”温茛知说,“月栎的和亲郡主死在大齐,国主又在大齐受了伤,若是结盟,恐怕不易。”

    “我倒觉得皇上不是不想战,是信不过他的舅父。”华凌祁说,“皇上意在西南边境开通互市,设下优渥的条件,与月栎交好。跟悍羯打仗么?皇上不止培养绣衣,他还在上林苑组建留营,若是成了,也可能是下一个无坚不摧的北地铁骑。”

    “赵仁缨的处境跟当年王爷一样。”温茛知说,“帝王忌惮,边境的安稳却不得不靠他维持。”

    “帝王啊,对赵氏愈发猜忌。”华凌祁说,“就连骆煜安绣衣直指的牌子都摘了。”

    “这时候,摘了绣衣直指的腰牌?”温茛知疑惑道。

    “许是惩戒几日便官复原职。”华凌祁,“先生觉得不妥?”

    温茛知摇头:“总觉得蹊跷,上巳节将至,你去值档时,千万小心行事。”

    齐琡上好药换了整洁的衣裳,站在屋门屹立不动。

    华凌祁看了看窗户上的影子,对温茛知说:“请问先生一件事,我母亲在世时可有交好的朋友?”

    温茛知思索片刻,说:“揽月夫人大方亲和,住在中都时,与城中的夫人们都有来往,可若说交好的,未曾听闻。后来去了北地,我便不知了。怎么突然问起揽月夫人的好友了?”

    “人好的时候身边热热闹闹,众人都对你笑,不好的时候,好似那些对你笑的,都变成了坏人。”华凌祁说,“我爹、娘、阿姐、兄长,都是这样......”

    温茛知的掌心依旧温暖干燥,抚上华凌祁的头,说:“阿祁,你还有先生,别怕。莫饮凉茶,早些睡吧。”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身,似是不确定道:“我倒是听闻过一件事,你的外祖母生了对双生子,不过活下来的只有揽月夫人一个孩子。”

    华凌祁惊道:“双生子?”

    温茛知说:“这些都是揽月夫人的仰慕者谈论,不可全信。”

    ******

    藏吟九调养几日,便要赶回月栎。

    骆煜安本是最好的人选带领护卫队送行,萧岂桓命他禁足,近日又做回以前纨绔闲散的武宣候。藏吟九在大齐遭到行刺,返程更不能出了差错,于是萧岂桓下旨命程丕率领三千军护送藏吟九等人到大齐与月栎边境。

    三月三,上巳节。

    阴云蔽天,细雨连绵。

    萧岂桓净手上香,祭拜郊禖,以求子嗣。

    他仰望着镀金的神像,心底嗤笑。

    上林苑有一处汤泉,嫔妃们嬉笑欢闹,唯贺栾霜独坐一旁郁郁寡欢。

    乔颜从水中出来,立刻有宫娥伺候着披上衣衫,她坐在贺栾霜对面,纯善问道:“上巳节,兰汤沐浴,祓禊驱邪,皇后姐姐不去吗?”

    贺栾霜绞着帕子,仪态大方,笑道:“今日天寒,本宫不下水了,妹妹们玩吧。”

    乔颜恍然大悟,敲着脑袋:“瞧我这记性,姐姐小产后落下病根,不能着凉,可是......今日不同,沐浴修禊,可祈孕。”

    贺栾霜不知所措:“本宫,怕水。”

    “洗澡而已,”乔颜说,“驱邪呢,姐姐怕什么?”

    乔颜示意身侧几个高壮的宫娥架起贺栾霜往水边带,华凌祁听到呼叫声,与小秋对视一瞬,快步走近汤泉。

    水不深,但贺栾霜被宫娥们围着,挣扎着从水中露出头呼救。

    贺立甫贬职,贺栾霜在宫里的位置形同虚设,她前些日子又身陷巫术娃娃案,乔颜的母亲是当朝太主,嫔妃们自知惹不起,裹着衣衫站在岸边,谁都不想插手引祸上身。

    华凌祁高扬喊道:“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命我等送来柳枝,请您上岸。”

    乔颜趾高气扬道:“没看到皇后娘娘正在沐浴吗?这般不懂事,来人,接了姑娘的柳枝。”

    宫娥得了令,过来抢,华凌祁侧身躲过,笑意盈盈:“乔昭仪,太皇太后懿旨,让皇后亲自来接。”

    “好啊,”乔颜接近她,“那你亲自去请!”

    小秋站在水边,乔颜动手推华凌祁,势必连带小秋,霎时间,华凌祁将手中的柳藤交给小秋,身倒的瞬间,把小秋拉离水边,“扑通”一声,置身落入水中。

    乔颜“惊慌失措”喊道:“姑娘落水了!快下去救人。”

    下水的宫娥皆是她的人,几个手劲大的,顺势了按住华凌祁的后颈。

    不知被汤泉下什么东西硌得肩膀生疼,华凌祁心道不妙,握住后颈上的手,起身拧到那宫娥身后,宫娥捂着手臂惨叫出声。

    她抬脚踢到欲来帮忙的宫娥腹部,回身把围攻贺栾霜的宫娥按到水下。

    乔颜气急败坏:“放肆!”

    贺栾霜的宫婢见状齐齐下水,搀扶着她上岸。

    华凌祁站在水里,打着寒颤,不动声色道:“乔昭仪下令,让我亲自来请,怎么说我放肆?”

    这时,听到展湦喊道:“皇上驾到!”

    萧岂桓看着脚下领头跪在地上狼狈的贺栾霜:“皇后,天下女子之表率,今日这般仪表,是否失了体统?”

    贺栾霜忍着泪:“陛下教导的是,是妾的错。”

    “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萧岂桓说,“后宫之首。”

    贺栾霜这性子,换做寻常人家,是位贤惠通情的好妻子,可她是帝王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过一个推上高位的傀儡。

    萧岂桓余光看到华凌祁,穿过一片狼藉,走到她面前:“你不该出现在这。”

    “臣女送完东西了,这就走。”华凌祁拉紧松散的衣领,起身离去。

    萧岂桓眼神一沉:“展湦,带下去给她换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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